第3章
秦草卻護著我,不許他們罵我:「她是好人,你們不許罵她,是她救了我。」
最後大夫看他的眼神也變得不對勁,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我隻好趕緊把他帶走,隻匆匆買了幾件衣服,便離開鎮上了,他這副模樣,免得多生事端。
接下來的日子,在苦澀的藥味中度過。
養傷的這段日子裡,秦草極度依賴我,連我上茅廁,他都要蹲在外面等。
無奈之下,我隻好帶著他上山,我也不敢捕獵了,隻敢找找落進陷阱裡的獵物,收入驟減。
秦草卻開心得很,背著自己編的小背簍,看什麼都新鮮,邊走邊摘野菜。
有時候走到天黑了,也沒走進深山,隻能半道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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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著摘野菜,我也隻能跟著蹲下去摘,不然還能把他一個人扔在山上?
每找到一樣新的野草,他就笑盈盈地叫住我。
「林銘,你看,這個野菜甜甜的,你肯定喜歡吃,我們摘回去包餃子好不好?」
明明距離我布下的陷阱還有一段距離,明明天就要黑了,再停下來就沒辦法在天黑前趕過去了,我還是不由自主停下腳步。
無奈地應了聲「來了」,盡管心裡不情願,我還是走過去,和他一起挖野菜。
他穿著我給他買的靛藍色衣袍,臉上終於長些肉,眉間的鬱色消散許多。
他那麼認真,將雜草撥開,用我特地給他定制的小鐮刀割下野菜,放進背簍。
仿佛摘個野菜就是天地間最重要的事情。
14
我們之間,誰也不敢去提及之前的事情,平淡地過著,聊聊生活的瑣事。
我也不敢期待他定下心和我長久地生活在一起。
或許跟之前那樣,他對我好,隻是他別無選擇罷了。
我們就這樣,維持著表面的平和。
他的身體完全好了,看了大夫,也說不用繼續喝藥了,隻是身上的傷口雖然結痂了,但是永遠留下了疤痕。
我有一次不小心撞見他撸起袖子,失神地看著手臂上的疤痕。
見我進來,他飛快地放下衣袖,不自然地衝我笑笑:「你回來了。」
然後迎上來,接過我手裡的面粉和豬肉。
我也假裝沒看見,陪著他一起走進廚房,我剁肉餡,他把菜切碎,最後攪拌在一起。
我不會和面,便跟在一邊看著。
他斟酌著加水,又將面揉光滑,鬢邊的長發滑落,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撓得我的心痒痒。
我著了魔似的將他滑落的長發撈起,塞到他耳後。
他詫異地看向我,不小心四目相對。
在我的目光中,他的臉一點點變紅,連耳朵都紅透了,低下頭不敢再看我。
我覺得廚房有些熱,便出來透透氣。
我手笨得很,包餃子時,總是手忙腳亂的,包的餃子個個皮厚餡少,還特別醜。
而秦草卻不一樣,蔥白似的手指在餃子皮上輕Ṫû₍巧地捏幾下。
一個皮薄餡多的漂亮餃子便成了行,排排放在一起,胖乎乎的,看起來特別喜慶。
我手裡捏著醜得不行的餃子,越看越泄氣。
秦草卻沒忍住笑出來,眼睛裡亮晶晶的,他安慰我:「不會包就不包了,我給你包,你隻管吃就行。」
可誰知道他會給我包多久?他說走就走的,我還是得靠自己才行。
我敷衍地應了聲,繼續研究怎麼包餃子,沒注意到他失落的表情。
索性我研究出新辦法,不捏褶子,光是將面皮合在一起,這也能吃。
我得意揚揚地向他炫耀:「看,這也能吃,餡也多,就是沒褶子。」
他努力提起精神,誇我:「對,很棒,有沒有褶子都一樣,吃起來味道都一樣的。」
他說著說著,卻愣神了:「有沒有我都一樣……」
他的聲音太小,我沒聽到,便問他:「你說什麼?」
我感覺到他的情緒變得低落,他卻隻是搖搖頭:「沒事。」
好不容易把一大盆餃子包好,我已經飢腸轆轆了。
秦草在廚房蒸餃子,我趁機把桌上的鍋碗瓢盆收拾幹淨。
我蹲在門外的空地上洗碗,一回頭,發現秦草站在廚房窗口,出神地看向我這邊。
見我回過頭,他像是被嚇了一跳,飛快轉過身去,消失在窗口。
我端著一盆洗好的碗走進廚房,問他:「你剛剛在看什麼?」
他低著頭,語氣緊張:「我……我看看天會不會下雨。」
「喔。」
15
眨眼間,距離我救下秦草,已經一年過去。
我也成了村裡的老光棍。
別人三十歲,孩子都能打醬油了,隻有我,沉默寡言,又獨自住在山腳下,不和別人交往。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被傳得越來越邪乎,幾乎成了吃小孩子的怪物。
村裡的小孩遠遠看到我就吱呀亂叫,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我越來越不自信,我問秦草:「我有那麼嚇人嗎?」
秦草放下手中的針線,借著燭火,細細端詳我,他看著太認真,看得我臉皮發熱。
正當我不自在到了極點,準備打岔的時候,他卻說話了。
「你很好看,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人。」他說話時眼尾泛著紅,說著話,卻不敢抬頭看我。
我被誇得開心,卻也不是自戀的人,笑著回他:「估計就你會這麼說。」
「你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我隻好唉聲嘆氣跟他解釋:「村裡說我是個老光棍,把我當成嚇小孩的怪物。」
聽到我的話,他不自然地攥緊手裡的衣服,卻不小心被針扎到手指,「嘶」的一聲。
我湊過去一看,指尖冒出一個紅點,我不假思索將他的手指含進嘴裡,用舌頭舔了幾下,再拿出來時,血已經止住了。
「沒事了。」我對他說。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不知道為何,空氣有些黏膩,我有些喘不過氣,便開門出去透透氣。
等胸口順暢了,我回到屋子,看到秦草將受傷的手指含在唇間,白的手,紅的唇,以及湿漉漉的眼睛。
我心突然漏了一拍,怔怔地看著他。
他像是感覺到我的視線,兀地抬起頭,看到我站在門口看他,瞬間臉色爆紅。
他急急將手指從口中拿出,昏黃的燭火下,指尖一片晶瑩。
我將門關上,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他閉上眼,身子抖得像篩糠,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我一把拉起他的手,仔細看了眼他的指尖,問道:「血止住了嗎?」
他迷迷蒙蒙地睜開眼,聲音很輕:「什麼?」
我以為他沒聽清楚,又重復一遍:「血止住了嗎?」
他的臉突然煞白一片,眼裡帶著一絲絕望,可他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
「血止住了。」
我點點頭:「那就好,睡吧。」
我極力掩飾自己鼓噪的心,扯過被子,假裝睡著了。
他仍然愣愣地坐在炕邊,影子在牆上,拉得極長。
16
第二天,我將獵到的野豬拉到縣裡賣,在等結賬的時候,聽到幾個人在聊天。
「你聽說了沒?陳秀才把縣令兒子的肚子搞大了。」
「還不止,陳秀才去春風樓亂搞,縣令兒子直接去抓人,被陳秀才推下樓,孩子都摔掉咯。」
「這麼刺激的!縣令應該不會這麼算了吧,她那麼寵兒子。」
「當然不會那麼就算了,已經和離了,還賞了陳秀才五十大板。叫人扔了出來,被陳秀才家裡人拉回家去了。」
「不止,聽說都打殘廢了,以後都站不起來了。」
我聽完心下一個咯噔,拿了錢,憂心忡忡地離開了。
回到家,秦草迎了上來,看到我兩手空空,一臉疑惑:
「怎麼沒買面粉回來,還有鹽也快用光了,你衣服都舊了,不是讓你扯一塊布回來,我給你再縫幾件嗎?」
我心裡亂成一片,敷衍地幾句,悶頭進山裡去。
一路上提著弓,射S了好幾隻野雞,腦子才慢慢冷靜下來。
「要不要告訴他?」這個念頭不停在我腦中盤旋。
腦子裡有兩個念頭,一個讓我告訴他,他去或不去,至少可以塵埃落定了。
他去的話,我就再也不理會他了;他不去的話,我們就好好過日子。
可另外一個念頭讓我不要告訴他,他一定會選擇陳秀才,他一定會離開我。
可我不想他離開,他包的餃子很好吃,他笑起來很好看,他洗的衣服香噴噴的。
還有,還有很多事情。
17
可天暗下來了,我必須得回去了,夜裡的山裡太危險了,大型野獸都會出來走動。
我又不想回去,在山腳下,找了個樹樁坐著,呆呆望著家的方向。
不知坐了多久,遠處傳來秦草的聲音:「林銘!林銘!你在哪裡!」
月亮被烏雲遮住了,綿密的黑暗裹住了萬物。
秦草一臉害怕和焦急,往山裡的方向走。
他的聲音帶著哽咽,像是怕得厲害,他膽子小得很,睡覺都要點著燭火。
盡管他那麼害怕,可他還是上山來找我,我的心突然安定下來。
就算他不愛我,可在他心裡,我依然是他願意豁出命保護的對象。
我的心頭豁然開朗,黑暗中,我出聲回應他:「秦草,我在這裡!」
他的聲音頓了頓,在黑暗中朝我的方向飛奔,可半道上被凸起的石頭絆了一腳,眼看要摔在地上。
我眼疾手快將他攔腰抱住,他被我養了一年,重了一些。
一句「沒事吧」還沒出口,他猛地撲進我懷裡,緊緊抱住我的腰。
帶著哭腔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你……你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家,我一個人好害怕。」
我猶豫片刻,慢慢放下手,將他抱住,鼻翼下傳來他身上獨有的皂角清香。
我的聲音有些沙啞:「沒事了,我帶你回去。」
18
眼睛習慣了黑暗,可以模糊認出回去的路。
秦草或許是哭多了,眼睛不大好,走得磕磕絆絆的,我索性蹲下身。
「我背你吧,省得摔了。」
「好。」他在我身後窸窸窣窣,很快一個溫熱的身體伏在我的背上。
他貼得很緊,連頭都緊緊埋進我的脖頸處,呼出的熱氣噴在我脖子上,熱乎乎的,又發著痒。
我掂了掂他,笑道:「變重了。」
思緒仿佛回到把他從春風樓背回來那個晚上,他似乎也想起了那個晚上,手臂慢慢收緊。
「我……一直沒給你道謝。」他聲音有點猶豫,「你明明都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你救過我。」遲疑片刻,我還是把之前的事說給他聽,盡管他已經忘記了。
「那年鬧飢荒,我爹娘都餓S了,我在你家附近那棵樹下蹲著,天太熱了,我想著,S在樹蔭下,涼快些。」
晚風吹過,激起我一身雞皮疙瘩。
他難過地「啊」了一聲,貼得更近了。
「我沒S成,有個小傻子,明明自己都吃不飽,還把自己的馍馍分我一半,硬生生把我從地獄裡拉回來。」
他顯然是記起來了,聲音裡帶著驚訝:「是你,那個小乞丐是你!」
他還記得我,我忍不住笑出聲:「對啊,我經常偷偷去看你。」
「啊!」他恍然大悟,「原來偷偷扔些野物在我家門口的人是你!」
「對,你老是吃不飽,瘦得跟小猴子似的,我想那麼多肉,總能給你分一口吧。」
他哭了,委屈巴巴地說:「沒有,我一口肉都沒吃到,他們都給姐姐吃了。」
「怎麼這樣!」我有些氣憤,「早知道偷偷給你吃。」
我的聲音低了下去:「早知道,就把你帶走了。」
他突然掙扎著要下來,等他下來了,又跑到我面前,纏著我彎下腰。
他將自己掛在我的身前:「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我的心都要化成一攤水了,他難得撒嬌,我自然無所不從。
一手拎著野雞,一手託住他的臀部。
他雖然瘦,但是屁股軟綿綿的,壓在我的胳膊上,我臉都紅透了,幸好在黑暗中,他看不見。
他雙手雙腳纏住我,把頭靠在我的胸口,聲音悶悶的:
「我們一直這樣好不好?」
19
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而告訴他陳秀才的事情。
「陳秀才被縣令趕出來,還打斷了腿,你要不要……」
我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要不要去看看他」「要不要回到他身邊」,這些話我難以啟齒。
「我不知道。」他聲音裡透露出深深的迷茫,「我想回家去。」
我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搖擺,也無意去逼迫他。
說出這些話,仿佛卸下了心頭的一塊重石,終於能夠坦然面對。
我把他放到炕上,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發:「睡吧,別想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