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頓時心驚,恐怕走不了了。
果然,她說:「老身是請您回相府的,丞相的頭疾勞煩您了。」
沈珺的頭疾犯得厲害,普通人乳早已不管用,可我離去那日,那小半碗竟讓他的頭疾安分了半個月。
如今犯病了,這才想起我。
我冷臉瞧著這群狗腿子,笑道:「恐怕讓嬤嬤笑話了,民婦無顏再回相府。」
嬤嬤的笑僵在臉上。
不久後,幾個神情惶恐的奶娘們被捆著扔在院子的地上。
「寧奶娘當初被冤枉,是老奴辦事不力,如今將這幾個嘴碎的婦人狠狠仗打,以消寧奶娘心頭之恨。」
幾個奶娘被壓在地上打得慘叫,紛紛向我求饒。
Advertisement
我擰眉:「夠了,我不是因這個……」
那幾個奶娘如獲大赦:「謝謝寧妹妹,我們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
眼看,我面色沒半點緩和。
「那是因我家大丫頭粗魯,扇了你一巴掌?」嬤嬤眼神不安,硬下心腸道:「來人,將她壓上來!」
當日扇了我一巴掌的頭等丫鬟被押上來,冷不丁遭她親娘重重甩了兩巴掌。
這驚得她大喊:「娘,那日我隻扇了她一巴掌,你怎麼扇我兩巴掌啊!」
我冷眼旁觀,這群人趾高氣揚時,定然未想有朝一日會求我回去。
最後,那個嬤嬤湊到我跟前:「寧奶娘,您氣消了沒?」
「我不會再踏入相府一步,」我毫不松口,「您另請高明吧。」
正當嬤嬤軟硬兼施都無濟於事時,一聲惺忪的奶聲從屋內傳來:「娘!你把阿瑾吵醒了。」
這一句,讓我面色慘白。
果然,嬤嬤抱起阿瑾,半是威脅道:「寧奶娘,小孩子可經不起折騰。」
「忤逆丞相,別說一個孩子。
「哪怕是你,恐怕也在劫難逃。」
6.
我沒想到,沈珺會親臨小院外。
但他並未下轎。
眾人大驚,唯恐阿瑾被發現,我隻能低眉順眼:「嬤嬤,我去。」
路過轎子時,一雙手忽然將我扯入轎中,轎子狹小,我猝不及防坐在男人的腿上。
他身軀微僵。
而我下意識軟了身子。
記憶中無數次,清俊少年湊近我,卻被我抱怨:「別碰我,等會兒你娘瞧見,又該罵我勾引你。」
「日後成婚,總要習慣的。」那人輕笑,低啞道,「阿梵,你動一動……」
那會兒,我們恨不得將彼此融進血肉中。
……
如今,我被擠在角落裡。
沈珺面色冷靜,玉手將一個瓷碗塞在我手中,黑眸沉沉:「一碗。」
隨後,他便閉上了眼。
我慌亂中扯著衣衫,隻想快點,不想顯得太過自作多情。
正當我擠夠小半碗人乳時。
我一抬頭,隻見沈珺眼尾微紅,眸光閃動,我太熟悉了,那是他情動的徵兆。
狹小逼仄的轎子裡隱約透露著幾縷濃得抹不開的情愫。
他凝視著我:「我從前見過你嗎?」
「沈丞相貴不可言,」我斂下眸中神色,「自然是我見不到的。」
光透過轎簾中,將他的側臉映得晦暗不明,「你的竹馬與我,有幾分相似?」
「丞相大人,」我生氣道,「你與他,我分得清清楚楚……你不必擔心,我不會覬覦你。」
可他頗有幾分咄咄逼人之勢。
「我倒是想見見,」沈珺幽幽道,「他如今在何處?」
我默不作聲,縮在角落裡。
「你說,他像本相。」沈珺的目光極有壓迫感,「那究竟有多像?」
按照沈相的性子,若他對一件事感興趣,那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問個清楚。
我黯然神傷,「S了。」
沈珺一愣,也許並未想到,是這個回答。
我顫顫巍巍將小半碗奶遞到他手中,而自己像個受驚的兔子,逃出了這頂令人窒息的轎子。
逃出轎子時,不久後,我聽到旁邊的丫鬟竊竊私語。
「你瞧瞧她,真是天生狐媚子的料。
「丞相又沒對她做什麼。
「她倒好,哭得像是受什麼天大的委屈似的。」
7.
當晚,我抹掉眼淚,決定遠離沈珺。
可當我在房中看見芝蘭玉樹的身影時,總覺得晃了神,他拿起案桌上的文書,漫不經心說:「這是本相的房間。」
我才知,管家竟將我安排給沈珺貼身服侍。
可奶娘和貼身丫鬟……該給我兩份工錢啊。
我連忙跪下,「相爺,民婦不會伺候人。」
跪下時,一支金步搖被插在我發髻間,男人嘴角微勾,聲音清冷:「這是賠禮,今日並非想勾起你的傷心事。
「這幾年,本相的頭疾越發厲害,忘了本家出自哪裡。
「你的青梅竹馬也許是本相的本族親人,如今看來,即使是親人,也過世了。」
外面都傳,沈珺其智若妖,性子狠辣,是如今聖上的走狗。
短短四年,靠著給造反的二皇子出謀劃策,竟從小小的狀元郎變成了萬人之上的丞相。
這種人站在權力的巔峰,注定薄情。
可夜深人靜時,竟也會想家?
「相爺如今過得很好,」我擠出笑,「不必再糾結這些往事了。」
遺忘的人,總會幸福些。
那些奪妻之仇、滅族之恨倒也不用記在心上,一遍遍燎傷如今的自己。
沈珺突然低頭,在我身上輕嗅,冷聲道:「往後伺候我,不準抹香料,若下次再發現,別怪我扣你工錢。」
「……」
他走後,我左聞右嗅,根本沒味道,況且我許久不用香皂角洗澡了。
正想去問問別人。
我才驚覺,另外的貼身丫鬟正用一種復雜、震驚又扭曲的眼神,盯著我頭上那根搖曳的金步搖。
我定了定心神,隨後,將頭上的金步搖拿下,遞到她手裡:「給你。」
這個丫鬟叫銀屏,貼身伺候了沈珺三年。
她搖頭拒絕,神情更復雜:
「在相爺身邊服侍,人人都謹小慎微,我從未見過他對誰吐露心跡。
「他平日賞罰分明,可也不會如此溫柔可親。
「也許是你長得像夫人,但別起不該有的心思。」
沈珺的夫人?
半年前,沈珺娶了尚書家的嫡女,聽聞她知書達禮,連容貌也是傾國傾城。
出身高門的官爵世家。
若沈珺母親還在世,該是無比欣慰。
令她最滿意的小兒子,最後娶了能讓他平步青雲的世家之女。
而我這自小纏著沈珺,擾他心神的寧家姑娘,就該嫁給她爛泥扶不上牆的大兒子。
……
我將金釵放回案桌上。
銀屏這才滿意,告誡我:「我們做丫鬟的,收起不該有的心思,才能長久做下去。
「夫人前去寺廟頌佛,再有兩月就該回來了。
「我知你沒見過什麼世面,初見沈相也驚為天人,覺得非他不可,你收好自己的心便好……」
這聽著,怎麼不像告誡我。
倒是提醒她自己。
「……」我點點頭,「多謝姑娘,我知道了。」
沈珺身邊不止一個貼身丫鬟。
他有八個。
因為他難伺候,性子嬌氣,寧願一杯茶倒七八回,也不願喝稍涼或稍熱的。
最難伺候的是給他更衣,他不喜人觸碰,碰一根手指頭都不行。
這最難的差事,其他丫鬟們不願做,自然落在我頭上。
我隻能硬著頭皮上。
他身段很好,個子高,我拿起官服,謹慎比劃後,才敢下手。
我一上手,就碰到了他的腰。
「……」
好在,沈珺黑眸惺忪,沒啥反應。
原來是沒睡醒。
我暗自慶幸時,又扯到了他的烏發。
「……」
他疼得皺眉,剛想出聲,我慌張中又狠狠磕到了他的下顎。
這一連串磕碰,他眼神徹底清明,臉色剛沉下,我的眼淚當即委屈得掉下來。
我也是被伺候的主。
這輩子都沒伺候過別人。
這一哭,沈珺陰沉的眼神頓時微妙起來,最後竟淡淡說了句:「無礙,繼續。」
這件官袍穿了許久。
我破罐子破摔,幾乎把他全身都碰了一遍,才堪堪將官袍套在他身上。
旁邊的丫鬟滿臉震驚。
直到沈珺相安無事上朝,她們帶著見鬼的表情圍過來:「你完了,沈相臉都黑了,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
「他氣性大,」我忍住脾氣,「那他自己穿啊!」
但報應很快來了。
「今天發生何事了?」管家滿臉厲色趕來,「為何相爺突然跟我說,往後不許招愛哭的丫鬟進府。」
眾人指著角落裡抹眼淚的我。
管家冷聲道:「你!以後都去廚房幹活!」
他好像忘了。
我原本是個奶娘。
……
當天,我在廚房瘋狂剁白斬雞。
直到晚上,整隻手酸軟無力,剛躺床上,便被一個丫鬟扯走:「你還想睡覺!丞相出事了。」
沈珺本就感染了風寒,今日上朝,激怒了一個武將,當即被捅了一劍肩頭。
如今高熱不退,又偏巧頭疾發作。
我踏入寢中。
平日一個眼神能S人的人,此刻滿臉潮紅,偶爾清咳便有些弱柳扶風的感覺。
他病恹恹看著我,指了指床邊的一個瓷碗。
我頓時明白了。
要喝奶。
……
我剁白斬雞的後勁太大,整隻手都軟綿綿的,硬生生擠不出來。
沈珺疼昏過去了。
夜越深,便越靜,我在床邊一遍遍給他擦身。
誰知,深夜時,床上的哽咽聲傳遍了整個寢室。
他居然哭了。
我聽見隱忍的嗚咽聲透過被褥傳出:「阿梵,阿梵……」
我渾身僵硬,他想起來了?
但我發現,沈珺隻是燒糊塗了。
自小,沈珺身體很好,我從未見他生過病,即使在書院三日未曾閉眼,還能翻牆偷跑出去,陪我逛一晚的廟會。
我心疼地看著他。
他卻扭開了,隻是抱著被褥,清俊的面容變得猙獰,說著胡話:
「阿梵……梵梵……好疼,活著好苦……
「你說過非我不嫁,可又背叛了我,我恨你……
「我恨你!」
耳邊那一聲聲「阿梵」,幾乎讓我喪失理智,我忍不住貼著他滾燙的臉……
沈珺,你的寧梵永遠不會背叛你。
她寧可S。
也不願你受一絲委屈。
8.
他一遍遍喊著阿梵。
天光乍亮之際,他的高熱終於退下了。
我困得趴在床邊,卻被一股狠勁將我拽上了床,天旋地轉間,沈珺早已醒了。
他黑眸復雜:「你到底和我有什麼關系?」
我斂下情緒:「回丞相,並沒有關系。」
沈珺盯著我,我才驚覺昨夜太急,衣衫不整,如今雪肩滑落了一半。
「我記得你說過,」他眸光微閃,「你是寡婦。」
我愣了,點頭。
「你是寡婦。」他黑眸偏執,「如此,甚好。」
我曾對沈珺說過
他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他。
無論是愛,還是陪伴。
……
幾番折騰,他再次高熱,暈了過去。
暈過去前,卻把我SS抱在懷裡。
幾個大夫圍著滿床狼藉診治時,我將頭埋在他懷裡,恨不得也暈過去。
最終,大夫們告誡我:「再折騰,就沒命了。」
我腸子都悔青了。
都怪我心軟,根本沒法拒絕他。
傍晚時,沈珺醒過來了,我喂他喝了點清淡的粥。
可他喝粥時,一直在盯著我,最後我羞得滿臉潮紅,「你在看什麼?」
他答非所問,「飽了。」
這時,我才意識到,已經喂了沈珺整整七碗粥,而他也一聲不吭。
「你怎麼不說話啊,」我氣道,「撐壞了怎麼辦?」
「你給我的,我都吃,」沈珺掀開被子,雙眸微紅,「寧梵,你給我的,我都要。」
他叫我什麼?
我從未說過,我叫寧梵。
我手中的碗,頓時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裂響。
他全都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