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心虛地將被子拉至頭頂。
7
在軍中待久了,也看得出來燕秋在愁什麼。
營中隱隱分為兩派,一派是隨她一同打天下的農民兵,一派是京衛營摻進來的正規兵。
一邊仗著有功勞,一邊仗著有出身。
一邊嘲笑對方是花架子,另一邊反諷對方是莽夫。
誰也不肯服誰。
這也罷了。偏偏,其中有人想攪渾水,鬧得誰都不能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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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踱步到草房後,就聽軍中的刺頭們湊在一起亂罵。
「哼!將軍是個娘們兒就算了!這不知道哪兒又來個娘們兒,整日對軍中事務指手畫腳!呸!」
「就是!不讓嫖妓,不讓醉酒,不準衝撞百姓……他娘的!真把老子當窩囊廢養啊!」
「就是!想當初,咱們當土匪那陣,自由自在!多快活!來了城裡,他們姐弟倆成日吃香的喝辣的,讓咱們在這憋屈!」
「連個小官也不給當!他娘的!」
「是啊是啊!」
「太憋屈了!」
……
我冷下臉來。
憑這幾句話,早夠他們S八百次了。
燕秋可以念舊,我卻不需要。
而且,我正愁缺儆猴的雞呢。
「諸位好興致。」
我叫來一眾戍衛,將他們合圍起來。
領頭的那個刺頭叫宗緣。
他見了我,有恃無恐地叫囂道:
「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老子當年可是救過皇帝的人!你們動我?不想活了!」
我溫婉點頭。
「如此大的功勞,合該給個全屍。
「來人,捆起來。」
火把一盞一盞地燃起,沉寂的軍營罕見地熱鬧起來。
宗緣被捆在軍營中央的露臺,換了副嘴臉,不住叫屈。
我撿起一塊臭抹布,掐著他的臉塞了進去。
有人率先為他鳴不平。
「喂,我說你哪兒來的?平日裡晃來晃去就夠了,現在還想S了皇帝的救命恩人!真是最毒婦人心!」
「就是啊就是!」
「燕將軍呢?!燕將軍怎麼躲起來了?!咱們兄弟一同打天下,如今這是要過河拆橋嗎?!」
但很快有人反應過來。
「呸!你有臉說這話?軍中上下,誰沒受過雲娘子的補貼?」
「燕將軍與我們一同出生入S,憑你也敢置喙她!」
「得了便宜還賣乖!真不要臉!」
……
我眼尖地捕捉到那個拱火的人。
我動了動手,便有人把他帶了下去。
周遭安靜下來,我看著底下的一眾人。
裡面有的是忍了宗緣很久的,或許礙於他「救命恩人」這層身份,或許屈服於他的淫威下,無人敢說罷了。
我緩緩開口。
「今日叫大家來,為了什麼,大家心裡清楚。
「燕將軍屢次容忍以下犯上,那是顧念舊情。將軍與諸位情同手足,更是將軍仁善。
「但這,並不是有人能踐踏軍中律法的依仗。
「況且毒瘤,就是毒瘤。
「他非議聖上,妄圖謀逆。口舌生非,動搖軍心。訐害手足,陰狠險惡。
「如今,我為大家做主。誰能為他的罪狀佐證,不算背刺,賞銀數百。」
一片寂靜後,有人站了出來。
「我知道!他威脅俺老娘,要強娶我妹妹!」
「他成日偷偷酗酒謾罵,聽得我心驚膽戰!」
越來越多的人站了出來。
「我也知道!他整日偷懶不訓練!還搶我銀子!」
「他逼我做小弟!說不跟他就攮S我!」
……
我從籤筒中取出一根籤,扔在地上。
「令籤落地,即日行刑。
「S罪,斬。」
8
燕秋這時才假意現身。
她已然在暗處,將眾人的反應收歸眼中。
接下來,就是拔除釘子,清洗軍中。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有幾個臣子甚至在朝堂上血諫。
但不論他們說什麼,聖上隻咬S了兩個字。
「不信。」
臣子說:「雲氏歹毒,竟插手軍中!」
聖上:「不信。雲妃一向柔弱不能自理。」
臣子說:「雲氏青天白日,竟不論律法直接將人斬首!」
聖上:「不信。雲妃嬌氣,見血就暈。」
臣子說:「她區區女流,竟然如此!」
聖上:「她區區女流,怎會如此?」
然後發出靈魂質問:「難道你們這些人,都承認自己不如雲妃一個人?」
燕秋將這些轉述給我時,她笑得樂不可支。
但我仍舊沉溺於手握權力的那一瞬間。
我仿佛——
再也不用卑躬屈膝,再也不必低聲下氣,再也不需任人宰割。
我不必和人攀比誰過得好,也不需要憑一個男人顯出自己的尊貴。
我不是雲家庶女,不是雲妃,我隻是雲喬。
我隻憑自己也能活得恣意,隻憑自己就能佇立於天地間。
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我看著笑得明媚的燕秋,輕聲問她:
「阿秋,你為何執意要做女將軍?為何不請封大長公主,召一門好夫婿,生個孩子?」
燕秋皺了皺臉,龇牙咧嘴。
她說:「因為我眷戀權力。」
她又反問我:
「你可知,為何女子會將嫁個良人當作是人生大事?
「這並非是對權力欲望的缺失,而是欲望被擠壓後的補償。
「況且,我有野心,我希望日後女子的名字也能寫於青史之上;我有抱負,我希望大燕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我有能力,去開創一個百年盛世。
「雲喬,你是我選定的人。
「你願意,和我一起嗎?」
我鄭重朝她一拜。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
9
「所以,你就這麼把我的三……雲妃拐走了?」
聖上看著我,頗有些可惜。
燕秋點頭:「對啊,她和我簡直絕配。反正事情也鬧大了,你就放消息說她S了,兩全其美。」
聖上點頭:「那你打算給她什麼職位?」
燕秋眯眼一笑:「就從小兵做起吧。」
……
燕秋練我,絲毫不手軟。
從雞鳴到夜半,從暑往到寒來。
通常我都汗涔涔的,像是剛從水缸裡撈出來的女鬼。
燕秋叼著根草,蹲在一旁嫌棄:「太弱。」
以至聖上來軍營巡查的時候都嘖嘖出聲。
「你快趕上我八歲時候的樣子了。」
燕秋嘎嘎笑出雞叫。
我癱倒在地,連回話的力氣都沒有。
聖上開口說起正事。
「北邊有一小股勢力在鬧事,規模不大,但為首的人與邊關有些糾葛。
「阿姐,你帶些人去看看。我隻信你。」
燕秋拍了拍我的肩。
「讓我們白幹活啊?」
聖上失笑:「得勝歸來,都有重賞。」
北上,塢城。
鉛雲壓城,寒風肅肅。
古樸雄厚的建築掩在一片灰白之中。路上行人稀少,平添荒涼。
我騎馬攏了攏披風。
原來是,又一年。
燕秋摘了朵梅花砸我。
「你怎麼把營中最不對付的兩個將,給湊在一起?」
我接住花別於耳後。
「自然是告訴他們,莽夫有勇,將士有謀。」
燕秋嘻嘻一笑,扭頭吩咐道:「告訴兄弟們腳程快些,趕到天黑前去府臺扎營!」
緊趕慢趕,還是在夜半的時候趕到了。
將士們忙著放辎重,府臺王清忙著扯著燕秋的褲腳。
他往地上一坐就開始抹眼淚,哭得芝麻大餅臉上滿是淚痕,滑稽極了。
他一面哭一面說。
從被賊人打秋風說到被賊人威脅性命,從抵S不從說到堅貞不屈。
燕秋眉毛亂飛,面色古怪。
……看起來是要憋不住笑了。
幸好,有件十萬火急的事情兜住了她的功德。
「報——將軍!賊人來擾!數目不少!」
話音未落,就有不少流箭從旁飛過。
白山從一旁蹦出來:「什麼?!他奶奶個腿!老子帶人去攮S他!」
莫雨卻制止道:「且慢。」
白山不屑:「怎麼,花架子這就怕了?」
莫雨經不得激,當即就要和他吵。
燕秋冷了臉:「這個時候鬧什麼鬧!」
莫雨緩了神色:「賊人趁夜潛入,本就是攻我不備。所以他們帶的人必不會多。隻需叫人去打五更鼓,他們以為天亮了,就會害怕潰逃。」
白山還要說什麼,我卻率先叫人按莫雨說的辦。
白山一臉不服氣。
可過了一會,果然有人來報。
「將軍,他們逃了!
「我們還抓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女人!」
我回頭看去,有些訝異。
那被捆住的人竟是——雲沁。
一年的時間,她好似沒什麼變化。隻是到底長開了些,一張芙蓉面上媚態橫生,像是被人日夜澆灌過的。
她看到我,驚得失語片刻,又尖聲道:
「果然是你!你是假S!」
我將她帶到一旁。
然後刻意在她面前轉了個圈,開始胡說:
「這是聖上與我的閨房情趣,你懂什麼?反觀姐姐,才是真的過得不錯。」
看著我揶揄的眼神,雲沁氣得身體都在抖。
「你早知道是不是!你那時候就等著看我笑話了!是不是!」
是啊。
我早知道。
陸綏資質平平,繡花皮子爛草芯。
一路流放三千裡,我既要承受他全家糟糕的情緒,又要伏低做小打點押送的官兵。
流放之地苦寒,他母親尖酸懶怠,我常常一個人要做翻倍的活計。
偏生還有個偷奸耍滑的姨母,見我好顏色,三番兩次地想將我獻於軍官。
我被逼無奈之下,女扮男裝,在邊關戰事中獻上良策,把功勞算在他頭上。
一路機關算盡,才保全自身,躋身上流。
這其中苦楚辛酸,誰人能得知?
不過如今看來,她屈服得倒快。
我蹲下身來:「還未恭喜姐姐得遇良人,逃脫苦海。從邊關到塢城,路途辛苦。」
雲沁一僵,她的眸子裡盛滿了屈辱和不甘。
她恨聲道:「雲喬,你別得意得太早,你也沒幾天好活了!」
我不欲與她多說,隻是吩咐人將她帶下去。
可她又狠狠掙扎幾下,衝到我面前。
「雲喬,你等著去S吧!」
10
入夜。
燕秋準備了夜行衣在等我。
白山一身酒氣溜了進來:「將軍,雲副官。我已假意醉倒,將人放了出去。」
燕秋調侃道:「白校尉現在知道花架子的厲害了吧。」
白山仍有些不服:「若是這次真能釣到大魚,而不是白白把人放跑了,我就服。」
我往袖口處綁了把匕首。
「那這次,定要叫你心服口服。」
雲沁剛跑出了府臺,就有人接應。
不過那人謹慎,隻是將雲沁七拐八拐地帶到一個宅子裡,還不放心地向外看了看。
我和燕秋剛溜到牆邊,就聽到屋內一聲清脆的花瓶裂響。
「為什麼不接我走!邱嶽呢?他忘了是誰幫他尋找契機的嗎!」
果然不出我所料。
雲沁委身於人,又借前世之便預言了幾件事,讓邱嶽帶她逃出邊關。
屋內有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邱大人明日就到塢城,請夫人休息片刻。」
我與燕秋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警惕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