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用眼神示意我枕頭下的信封,見我藏好,安心地閉上了眼。
我一直陪著她,期盼著她能再醒過來一次,再看看我。
可她再也沒醒來。
三天後,她走了。
在白布蓋上那一瞬間,我哭得撕心裂肺。
想起她信裡的囑咐,好好生活,考個讓她驕傲的好大學。
媽媽,我答應你。
不確定是不是怕人言可畏,爸爸和林韻自我媽過世後並沒有馬上走到一起。
家裡隻有我和他兩個人,他常常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裡,面前的書隔了很久都沒翻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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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想關心。
我已經很久不怎麼和他說話了。
問起來,我隻一句學習緊張,壓力大。
常常一整個晚上,除了彼此進出的腳步和關門聲,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
我有時候都好奇,這樣寂寥的日子,他能陪著我熬多久。
直到秦釗上門找我,紅著眼睛和我說,林韻瞞著他,要和秦叔離婚了。
我就知道,爸爸終於從自己的生命裡剔除了媽媽,要邁入新的生活了。
我差點忘了,林韻之前還是已婚身份呢。
她估計早就忘記了,自己還在坐牢的丈夫。
沒關系,他兒子記得。
我記得。
6
秦釗還在絮絮叨叨地講他不理解:「爸爸判了八年,現在已經過去三年多了。他留下的錢足夠我們生活。為什麼媽媽會突然要離婚呢?」
沒人能知道為什麼。
大人的感情世界太過復雜,我不懂。
如果她出軌的人不是我爸爸,如果他們沒有氣S我媽媽,我根本不會在這裡和秦釗討論這個問題。
「那很簡單啊,肯定她有喜歡的人了,所以她要離開你爸。」
秦釗急了:「你別胡說。我問過她,她說沒有其他人。她說要離婚隻是因為老是被別人指指點點,說爸爸坐牢的事情,心裡很抑鬱,她想開始新的生活。還有,她也怕影響到我。」
我的手指用力蜷曲起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抑鬱,她還有臉說抑鬱。
她的抑鬱是離婚的借口,而我媽媽的抑鬱是付出生命的代價。
這一切,她要還的。
我笑了:「林姨外面有沒有人,你早晚會知道。」?
如果手上有鏡子,一定能照映出我惡意滿滿的笑容。
我不想直接告訴他真相,讓他自己發覺他的媽媽做了什麼,徹底顛覆對自己母親的印象,才會記憶更深刻。
自從林韻離婚後,爸爸經常用加班做借口外出不在家。
我會一個人的時候,打電話給秦釗:「秦釗,我爸又出去了,我沒飯吃。
「你給我帶飯,我幫你補習。」
我知道林韻對這個兒子很上心,就算出去約會也會給他留吃的。
秦釗有時候帶飯上門,有時候偷懶讓我過去吃飯。
爸爸回來看到秦釗,會很高興,估計是在慶幸我和林韻的兒子還能保持之前一樣的情誼。
那他以後想和林韻走在一起,我們應該不會反對。
做夢呢。
秦釗家所在的樓在我家斜對面,我能看見燈光。
每次爸爸一到家,我就會趕秦釗走:「你快回去吧,林姨應該回來了。」
如果是在秦家,我也會立刻提出告辭。「我爸回來了,先走了。」
林韻每次都一副很局促的樣子,好像之前在她家住了幾年的人不是我。
有一天,秦釗突然當著我面問了他媽一句:「媽,你怎麼每次都和肖叔差不多時間回啊?你們約好的啊?」
他問的時候,表情很隨意,看得出,他就是隨口開個玩笑。
林韻卻如臨大敵,支支吾吾地說不清。
秦釗的笑容一點點地收了起來。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媽媽,那個曾經和我的媽媽相互照顧多年,也曾和他的爸爸恩愛無比的女人。
他茫然地轉頭看我,我收斂了表情,冷冷地回看他。
我相信那一刻,他懂了。
「哐镗」一聲巨響,他踢翻了桌子。轉身跑了出去。
7
我不清楚秦釗是怎麼和他媽鬧的,後面的日子,爸爸又垂頭喪氣地每天準時回家了。
我必須提醒他:「爸,我初三了,老師說了,初三生要吃得有營養,不能老是吃外賣。還有,我要去補課,你把補課費給我。」
他悶悶地點頭。
我涼涼地加了一句,「你還記得哦,媽媽說過,一定要讓我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的。」
爸爸微微一顫,我們已經很久沒面對面聊起媽媽了。
她的遺像被我放置在小房間裡,我每天早上去學校前,都會給她上一炷香。
可我沒見爸爸進去過,大概是心有愧疚,不敢吧。
秦釗在學校裡躲著我走,但是又會遠遠地看著我。
我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從我知道那件事情起,我和他注定做不了純粹的朋友。
我不知道他會和林韻鬧到哪一步,但是現在林韻和我爸見不了面,挺好。
在我爸為自己背德愛情萎靡不振的同時,我開始為中考衝刺。
秦釗拼得很兇,已經衝到年級前十了。
而我早就是常駐的年級第一了。
雖然和他不說話,但我還是希望他能考上心儀的學校。
畢竟我倆一樣可憐。
中考如期而至,沒出什麼意外,我和他都考上了重點高中。
拿到通知書的那天,林韻出現在我家門口。
她哭著說,秦釗離家出走了。
我低著頭揚了揚嘴角。
我知道他去了哪裡,路費也是我給的,用我從爸爸那裡騙來的補課費湊的。
為了證實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8
林韻離婚前,來過我家一次。
那天我痛經請假在家,她和爸以為我睡著了,說話沒關房門。
我偷聽到了秦叔的事情。
秦叔的弟弟來找過林韻。
秦叔有家族糖尿病史,早年為了做生意,一直喝酒抽煙,控制得不好。
估計進了監獄也沒好好照顧自己,糖尿病越發嚴重,引發了視網膜問題,眼睛快瞎了。
他這個情況,監獄建議申請保外就醫,需要錢,也需要人照顧。
但是林韻已經很久沒給秦叔寫信送東西了。
我記得媽媽說過,林韻從小就是美人坯子,被家裡當寶貝一樣哄著長大的。
嫁給秦叔更是沒吃一點苦,她怎麼能忍受去偏遠地區照顧一個即將瞎的勞改犯。
她更舍不得手上那點錢,畢竟她也不上班。
我突然明白過來,當初她在我媽生病時,看上我爸,就是瞄準好接手她下半輩子的人了。
她在和我爸商量:「我怕他不肯離婚,還問我要錢怎麼辦?」
我爸不愧是大學教授,說起來頭頭是道:「你可以直接起訴離婚。你拿秦釗和他談條件,他這麼疼兒子,不會不同意。」
林韻在那裡假惺惺地落淚:「我也知道自己對不起他,可他這個樣子,拖下去對秦釗更不好。」爸爸居然義正詞嚴地說:「你有權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能讓他拖累一輩子。」
我在門口冷笑,按下了錄音暫停鍵。
他們的確拿捏到了秦叔的要害,為了兒子,他同意離婚了,而且什麼都沒要。
9
我在秦釗最高興的時候,把錄音放給他聽。
他剛剛去郵局給他爸寫信報喜。
炎炎夏日下,他臉色慘白,身體在發顫。
「你不信,可以去找你二叔問。」
他慢慢地蹲下去,把頭埋在膝蓋裡,一動不動。
我安靜地等在他身邊,等著他開口。
他沒有抬頭,啞著嗓子說:「之前我就覺得不對勁,爸爸很久不給我寫信了,原來他是看不見了。
「筱筱,為什麼,為什麼我媽媽會是這個樣子的。」
我咬了咬嘴唇,說不出來。
用我媽的話來說,有些夫妻隻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
沒想到落到我們兩家頭上,就是百分百的概率。
「我想去看爸爸,該怎麼做?」
他站了起來,眼睛通紅,無助地看著我。
「你可能需要先去找你二叔幫忙。」我邊說邊轉錢給他。
「這是從我爸那裡騙來的補課費,你當路費,剩下的拿給秦叔用。」
他突然伸手抱住我:「謝謝你,筱筱。」
我伸出手回抱他。
對不起,因為恨,逼著你和我一起面對這個骯髒的成人世界。
10
我們是在一個月後去找秦釗的。
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秦釗會在哪裡。
隻不過兩個內心有鬼的人一直沒想好如何面對他們愧對的人。
我隻冷眼旁觀。
高中的報到通知下來了。
林韻終於坐不住了。
她和爸爸拉上我,直奔秦叔在的地方。
他保外就醫已經辦出來了,住在一個破小的平房裡,秦釗在照顧他,他二叔有空也會來搭把手。
林韻把秦釗喊出來,哀求他:「秦釗,學校都要開學了,你到底什麼時候回去?」
秦釗眼神很冷,特別是看到我爸以後。
「你把他帶來是什麼意思?來刺激我爸?你一個大學教授,懂不懂禮義廉恥?」
秦釗咬牙切齒地問。
我爸這輩子應該是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罵,他尷尬得快鑽地下去了:「你媽擔心你,怕勸不動你,所以讓我和筱筱一起來勸你。」
秦釗不屑地牽動了一下嘴角,上前一步,身形高大的他已經能籠罩林韻的身影,很有壓迫感。
「媽,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我高中不上了,留下來照顧我爸。二你把該屬於他那份的錢給他,我讓二叔找人照顧他。」
林韻的眼淚戛然而止。
她一改之前優雅溫柔的樣子,嘶喊著說:「什麼叫屬於他那份的錢?家裡的錢不是都賠進去了嗎?剩下那點是我們的生活費,給了他,租房的錢哪裡來?你讀大學的錢哪裡來?」
秦釗的聲音比她還大,他對著林韻吼回去:「沒錢讀大學我自己打工賺,你留一半的錢足夠租房過日子了。你可以狠心拋棄他,我不可以,他是我爸,我親爸———」
林韻氣得直哆嗦,用手指著他,又說不出話來。
房子裡傳來秦叔的聲音:「秦釗,你聽話和你媽回去,我有你二叔照顧——」
秦釗轉身就往屋裡走,撂下一句:「我就這個條件,隨你怎麼選。還有,別來打擾我爸養病。」
林韻捂著胸口,搖搖欲墜,爸爸趕緊扶住她:「你先別急,我們慢慢商量。」
我撇撇嘴,安靜如雞。
林韻找了秦釗好幾次,軟的硬的都上了,可他油鹽不進。
林韻拿他沒轍。
可我的報到時間快到了。
爸爸隻好帶我先回來。
回程的火車上,他不停地在我面前說秦釗不好:「這孩子真是被他爸爸帶歪了,對我們這麼不尊重。筱筱,你以後不要和他玩了。」
你誰啊你,一個破壞他父母婚姻的男人,怎麼好意思要他尊重你的。
我原本在無聊地看著窗外,聽他這麼一說,突然來勁了。
「他也沒辦法啊,一邊是自己媽媽,看上了你,說離婚就離婚,還一分錢都不留給他爸爸。另一邊是從小到大最疼他的爸爸。他為了照顧他都願意自己打工賺學費了,這說明他孝順。」
這是我第一次明晃晃地說出他和林韻的關系。
爸爸的神情一下子緊張起來,他吞吞吐吐地問我:「筱筱,你對我和林韻的事怎麼看?」
我開口直接問他:「爸,你和林姨是啥時候好上的?」
他眼神立刻躲閃起來:「就你媽媽過世以後,我一個人感覺很孤單,她也無依無靠的,就走得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