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加上賀豐整日將最新穎好看的衣衫和釵環,如流水般送入我房內。
我此時的模樣,竟與三月之前,雲泥之別。
本該枯槁的女子,竟也開始散發出嬌豔的生機。
可笑我之前整日陷入自封的心魔,竟未曾注意到這些。
今日我特意起了個大早,對王嬤嬤說下山買些東西,王嬤嬤欣慰不已,派了幾個侍衛保護我。
我徑直下了山,直奔謝府。
我要拿回一樣重要的東西。
可誰知等我才剛到謝宅門口,便見整個謝府張燈結彩,到處貼著紅色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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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重又刺目。
路過的周圍人紛紛低聲討論:「縣令是要娶新妻了。」
「之前那個縣令夫人,據說是被水寇擄走了,可憐見的。」
「被水寇擄了,清白哪裡還保得住?怪不得縣令要娶新妻。」
「……」
我聽著眾人聲聲在說,心底忍不住又泛過悲切的酸澀。
不是酸澀我才被綁不過三月,謝安回就這般按捺不住要娶他的嬌嬌表妹。
而是酸澀自己,從十四歲到十九歲,明明本該是最美好的五年,卻被謝安回蒙蔽利用,被他們這對賤人趴著吸血!
險些熬壞的眼睛,粗糙布滿老繭的雙手,以及傷痕累累的身體。
他們不過是在利用我,利用我辛苦賺到的血汗錢,為他們鋪路。
如今利用價值沒了,便毫不留情地將我一腳踢開,恨不得我快些去S!
許是見我待在府門前發愣,身側有侍衛走上前一步,擔憂問我可要入門。
我冷笑,這門,自是要入!
08
我率著眾人闖入謝府。
便見宋雙雙正穿著錦衣華服,頭頂插著翡翠步搖,指使著下人布置家中,一副主母做派。
見我進來了,宋雙雙上下掃我一眼,冷笑著譏諷道:「你竟還沒S?」
我站在她面前,直直地看著她:「我沒S,你很失望吧?」
宋雙雙對著下人使了個眼色,立馬便有下人溜出了出去,應該是去向謝安回通風報信去了。
我並未攔下,今日出寨,本就是來尋謝安回的。
我直直地走到客廳坐下,滿室的紅顯得無比刺眼。
宋雙雙抿了抿嘴,恨聲道:「你都已經在那水寇窩子待了三個月了,你還下山來做什麼?」
「難道你以為,謝郎還會要你?」宋雙雙尖利冷笑,「你想都別想!我若是你,我便白綾一根S了算了,也好過活在世上丟人現眼!」
我卻不理她,隻是斜倚在椅子上,冷冷地看著她。
宋雙雙卻更憤怒,她戾喝道:「葉穗穗,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是個蕩婦!賤貨——」
可話音未落,我已冷聲打斷她:「掌嘴!」
身側的侍衛立馬衝了上去,竟是徑直將宋雙雙強錮,不由分說便甩了她兩巴掌。
可便在此時,門外突地傳來一聲怒喝:「住手!」
放眼望去,正是謝安回回來了。
他定是一路跑回來的,氣喘籲籲,頗為狼狽。
我嘴邊的冷笑擴得更大:「謝大人回來了,倒是來得巧了。」
謝安回看著我的目光像是能噴出火來,他大步走到我面前,一雙眼睛SS地盯著我。
謝安回應是氣到了極致,眼中滿是煞氣:「你葉穗穗,你強闖民宅,如今還肆意傷人!」
謝安回一字一句:「來人,將她抓了!」
站在謝安回身後的侍從瞬間衝了上來,想要抓住我。
可我帶的侍衛們個個武藝高強,竟三兩下便將謝安回的人給打趴了。
謝安回恨得不行,冷笑:「葉穗穗,你在那水寇窩子待了幾個月,你竟也變成了土匪做派。」
我冷笑:「我今日下山,是為兩件事。」
謝安回眯起眼。
我道:「其一:我要拿回當年桃花玉佩的當票;」
謝安回微微一怔。
我:「其二:便是與你和離。」
許是聽到「和離」二字,謝安回忍不住抿緊唇。
我譏諷道:「當年為了送你入京參加會試,我將我爹娘留給我的唯一一件信物,拿去雅安當鋪典當,換了二十兩銀子。」
那玉佩,從小陪我一起長大。
當時我太小了,什麼都已經記不太清,隻朦朦朧朧地記得,我身上的這塊桃花玉佩,是我爹娘送給我的。
也隻隱約記得,他們總是柔柔地喚我「穗穗。」
別的,便一概都記不起了。
可笑後來我為了謝安回,終究是將那唯一的信物,親手送入了當鋪。
我與我爹娘的唯一聯系,就這般被我親自埋葬。
宋雙雙悽慘地撲到謝安回的懷中,哭著道:「謝郎,你快給她!你快給她啊!」
謝安回恍惚回神,臉色莫名難看:「那當票,我可以給你。」
我淡漠道:「還有和離書,煩請一並給我。」
謝安回卻沉默不語。
他轉身親自去取來了那張當票,並附上了一袋銀子,一齊遞給我。
謝安回看著我,啞聲道:「穗穗,你是在提醒我,你過往的付出嗎?」
我面無表情地奪回當票:「你當上縣令後,我便再三提醒你,去將我娘留給我的玉佩贖回來。」
「可你非但一再拖延,甚至根本就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我冷冷道:「謝安回,是我識人不清,從頭到尾,你從來隻是在利用我罷了。」
當初我是被豬油蒙了心。
他誇我一句我刺繡的報春花好看,我便一頭栽了進去。
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愛過我。
倘若他真的愛我,就不會連春花簪都舍不得買給我。
他自己做的春花簪歪歪扭扭,醜得離譜,竟也送得出手,給我當聘禮!
一個男子倘若當真愛你,便隻會拼盡一切將最好的送給你。
而不會連嫁衣都沒有,賓客也沒有,就蓋塊紅蓋頭,點兩支紅燭就當洞房花燭。
倘若他真的愛你,怎會舍得你在大婚之日,這般狼狽啊!
更遑論眼睜睜看著我沒日沒夜地刺繡賺錢,他卻心安理得地在房內呼呼大睡。
我辛苦操持家務,累得病倒了,他嘴上說著心疼,實際卻吃光抹淨便又出了門。
現在再回想起來,這樁樁件件,真是可笑至極!
可笑我竟直到現在才看清楚,他隻是在打著愛我的旗號,做一隻吸血的螞蟥!
09
謝安回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許久都不曾說話。
我又催他給我和離書,可他不知抽了什麼風,竟是怎麼也不肯給我。
謝安回啞聲道:「穗穗,縱然你被水寇所擄,清白已失。可我還是願意,將你納為妾室的。」
謝安回道:「那幾年你對我的付出,我沒有忘記過。」
我險些被他氣笑了,懶得和他廢話下去,幹脆看了眼身側的侍衛。
侍衛心領神會,衝上前去,毫不客氣地將謝安回宛若拎小雞似的拎了起來。
謝安回臉色大變,憤怒地破口大罵,哪裡還有一絲斯文書生的樣子?
在侍衛的逼迫下,他終究是不情不願地寫了張和離書。
我捏著和離書大笑,再看了眼身後這座貼滿了喜字的宅子,輕飄飄道:「真是礙眼,砸了吧。」
侍衛們手腳麻利地將這大堂砸了個幹淨。
宋雙雙和謝安回氣得憤怒大罵,罵得極髒,果然是賤人配雞,如膠似漆!
我心底暢快極了,帶著侍衛們浩浩蕩蕩地直奔當鋪。
可豈料等我拿出當票,卻被告知這玉佩早在兩年前,便被人買走了。
我怔住。
當鋪老板頗為赧然,連連與我道歉。
傍晚時分,頭頂有火燒雲。
我呆呆坐在沉光湖邊,看著遠方波光粼粼的湖面。
我弄丟了我爹娘留給我的玉佩,不知他們可會怪我?
怪我為了一個賤人,將自己淪落到了這般地步。
不知幾時,賀豐已坐在我身邊。
他輕笑道:「拿到和離書了?」
我點頭。
賀豐笑意更甚:「姑娘拿到和離書,時機終於成熟。」
我抬起頭,看向他,錯愕極了。
賀豐道:「我之前曾說過,等時機成熟了,我會告訴你,為何要尋你。」
他一邊說,一邊抬起手中的玉佩,在我眼前揚了揚。
竟然就是我當年典當掉的玉佩!
我眼前一亮,猛地握住賀豐的手:「這玉佩,你——」
賀豐大笑:「若不是當年你典當了這塊玉佩,或許我們,此生都找不到你。」
我猛得一震:「所以你說,你在根據線索找人,這線索,便是……我的玉佩?」
賀豐紅了眼:「葉言穗,葉伯公府的三小姐,三歲那年在城隍廟看花燈,與家人不幸走散。」
從那之後,葉伯公府一尋,便尋了十七年。
葉夫人整日以淚洗面,葉伯公也整日以淚洗面,一夕之間遍生華發。
我怔怔聽著賀豐的一字一句,終究忍不住,淚流滿面。
賀豐啞聲道:「幸好老天垂憐,你如今終於回來了。」
「等收了網,我便帶你回家。」
10
最近這兩年,河道水寇愈加猖獗。
賀小將軍受了聖上之命,微服私訪調查水寇案。
又順勢接了葉伯公的託付,前來尋找他失散多年的女兒。
四月初八晚,賀豐帶著侍衛們潛伏偽裝商船之上,聯合探子裡應外合,終於將肆虐水寇一網打盡。
刑部專審此案,卻不料此案竟牽涉甚廣,竟是水寇與江南官員相互勾結的大案!
聖上震怒, 將涉案之人全都判了刑,無一幸免。
而升州縣令謝安回,也因辦公不力而被革了職。
消息傳來時,我已跟著賀豐和王嬤嬤, 回了京城。
葉伯公府內, 爹娘、兄長與我抱頭痛哭, 紛紛感慨我在外受苦了,日後定要加倍彌補我。
他們給我準備了偌大的院子,無數的羅裙釵環, 將所有最好的一切全都送給我。
像是要彌補我這麼多年的遺憾。
而我與賀豐,也時常一齊滿京城地瘋跑瞎玩。
在我二十歲這年, 我肆意玩鬧的人生,終於姍姍來遲。
翌年,我與賀豐定了親事。
當初他和王嬤嬤遲遲不告訴我真相,便是怕我還對謝安回抱有幻想。
若我知道自己的身世,謝安回那種人, 定會重新巴結上我, 與我假意和好。
我曾問賀豐, 可會嫌棄我是二婚?
可賀豐卻深深看著我,啞聲道:「你可知你純粹愛人的模樣,很迷人。」
隻是那人不知好歹, 竟將我的一顆真心這般踐踏, 委實是個狼心狗肺。
等到我與賀豐大婚那日,滿城都在慶祝我們大婚。
婚禮無比奢靡,驚動全京, 便連聖上都心疼我從小流落在外, 賜了我無數良田農莊。
而我從未想過, 我再見到謝安回,竟是這般景象。
他和宋雙雙穿著粗布麻衣,模樣瘦得快要脫相。
他們入京後, 支了個小攤艱難過活。
謝安回想尋條路徑重新入仕, 隻可惜屢屢碰壁。
彼時, 他們正在街邊為了小事而吵架,吵得臉紅鼻子粗, 誰都不服誰。
然後,謝安回便揚起手,狠狠打了宋雙雙一巴掌。
便是在此時, 我的喜轎正抬著我經過。
抬眸之間,我與謝安回四目相對。
謝安回怔了半晌, 旋即回過神來,他竟像是瘋了一般地朝著喜轎衝來。
他哭著大喊:「穗穗,穗穗!」
他悽厲大哭:「穗穗,你回來我身邊,回來我身邊好不好……」
可很快的, 無數侍衛將他亂刀拿下, 他瘦弱的身體不堪一擊,狼狽倒地。
我頗為平靜地看了眼,便收回眼來。
徹底心如止水。
那些刻薄又悲傷的過去, 在這一刻,終於全都卸下。
我看向前方,揚起一道明媚的笑意。
「吉時已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