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場騷亂,本身就是皇後導的一出戲。
為了就是讓陸貞在皇上面前秀一把。
而陸貞何止秀了一把,還抱得美人歸。
他看上了西蠻公主,幾杯熱酒,納了西蠻公主為妾。
他倆在西北舉辦婚事那日,陸胤來找我。
捏著我的臉戲謔。
「你知道嗎?來西北之前,陸貞去求了皇阿瑪,想娶丞相的女兒為妻。如今,又納了西蠻女人為妾。可對你呢?始終把你藏在暗處,當真是忘恩負義。」
我垂首笑著:「是啊,願意罩著阿寧的,隻有胤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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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胤點了點頭,將一沓信箋交到我手上。
「你知道就好,跟著陸貞S路一條。我不會負你,事成之後,會給你個名分。」
隻差這一步了……我捏著信箋的手,微微顫抖。
信箋都是陸胤偽造好的,是證明陸貞和西蠻通敵謀逆的證據。
加上陸貞主動納了西蠻公主為妾,這事更有說服力了。
可是陸胤說的話,我是不信的。
陸貞不可依靠,他更不可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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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身回京前,我去找陸貞。
他近日陪著西蠻公主,為討她歡心,看起來有些憔悴。
孩子已經三個月了。
我一直穿著束腹帶,不顯懷。
陸貞摸著我的肚子:「此番風頭過去了,待回京我定保你母子平安。你便做她的侍女,孩子也名正言順了。」
這個她,指的是西蠻公主蓮罕。
陸貞一副為我苦心孤詣籌劃的樣子。
他娶蓮罕明明是為了拉攏西北勢力。
如今說的,好似都是為了我一樣。
我點頭應著陸貞的話,伸手將陸胤給我的信箋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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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解釋道:「昨夜來尋你,見有人鬼鬼祟祟,人走後,我在房中發現了這個。」「昨晚蓮罕吵著去看星星,我沒在。」
陸胤接過去,一張張翻閱完那些栽贓他的信箋,生生嘔出鮮血。
我著急地拿出手帕,撫上他嘴角。
「貞郎,你不要嚇阿寧,阿寧怕……阿寧肚子裡還有你的孩子……」
「阿寧!」陸貞扯著我的手:「你又救了我一命。」
我眼裡一汪眼淚:「是嗎?阿寧出身微賤、最是沒用,隻盼著貞郎好,孩子才能過上好日子。」
陸貞擦掉我的眼淚,突然發了狠,緊緊摟住我。
「阿寧,你兩番救我,是上天賜我的福星。出身不要緊,我要讓你風光活下去。」
他握著我的手,擦幹淨嘴上的血:「侍女不做了,你便做蓮罕的妹妹,我會給你將出身,徹底洗幹淨。」
我口裡說著感激,低頭卻去看手上的血。
觸目驚心。
但我心裡異常輕松。
之前在春月樓,我受陸胤脅迫給陸貞下藥,但同時也靠著皮肉錢,偷偷給他兌著真的補藥。
這才撐著陸貞身體沒垮下去。
可如今,沒人給他對症下藥補身體了。
陸貞身體越來越差了。
21
凱旋回京那日,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我的身份,已被洗成西蠻公主的親妹妹。
公主比平陽更跋扈。
她要給我起名字:「你既是我妹妹,我便送你個名字,叫阿庫罕,可好?」
阿庫罕,在西蠻語裡,是豬狗的意思。
但我佯裝不知,應得樂呵。
她命我跪在她腳邊給她捶腿。
到了京城後,蓮罕順著車轎窗子往外探看,看什麼都新鮮。
她力氣大,動作幅度也大,車轎微晃。
同乘一座轎車,我懷著孕,有些想吐。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安靜下去。
她這才堪堪收簾,一本正經坐回來。
「阿庫罕,外邊是皇上來了。你雖是漢人,也沒見過皇上吧?」
我點點頭,有氣無力回她:「沒見過。」
「你怎麼臉泛青?」她見我捂著嘴,捏著鼻子吼我:「你是想吐在轎子裡?趕緊滾下去!跟在後面走吧!」
求之不得。
我掀開轎簾,下了轎。
正值盛夏,日光正盛。
我突然想起來和父親告別的那日。
夏日午後,也是這般濃烈的陽光。
父親卻一頭撞向了梧桐樹上。
22
彼時,我家還沒出事。
我是朝廷通政司副使的女兒。
爹娘恩愛,兩個大哥。
家裡人待我如掌上明珠。
可突然有一天,爹倉皇地說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恐有S身之禍。
那日天黑後,上半夜爹在院裡拼命挖著。
下半夜他去了宮裡,說尋人幫忙。
第二日,來了一堆人,帶著镣銬。
離開時,爹拼命撞向了院子角落裡那棵梧桐樹。
我全家被斬首。
後來我才知,那夜爹爹去求了陸胤的太傅。
我和陸胤曾在春日朝廷舉辦的紙鳶會上有數面之緣。
彼時,當今皇上還是四王爺。
我紙鳶放得好,他誇我,送了我些小玩意兒。
父親告誡我,王爺們為上位,權力傾軋,都在拉攏臣子勢力。
陸胤雖隻是王爺府中一個末流姨娘的兒子,但也不要接近。
可危難之際,父親還是去靠近了。
卻也隻救下我一人,且這種救也有代價。
罪臣的後代,知曉朝廷規矩。
一朝落勢,最好操縱,是上好的工具人。
他們要我變成細作,備不時之需。
於是,我被送到農戶家,賣入春月樓。
在春月樓長大後。
我尋時機又回了早已是雜草叢生的家裡。
我直直走向那棵梧桐樹,失心瘋般,挖得雙手是血。
就要放棄時,挖出一木盒。
打開後,是父親往來通信的信箋。
一張張讀下去,多數沒甚新奇。
直到其中一張,駭了我的眼。
23
上面寫著,四王爺的王妃通奸。
王妃家族勢強。
我突然明白,我全家為何要去S了。
另有一張紙,塵在木盒最底下。
字跡潦草,是父親那夜倉皇寫下。
寫的是:「王爺早年中毒,子嗣無望。王妃求子心切,故求他法。」
「唯宮女,懷真龍骨血,是為貞。」
我渾身戰慄。
四王爺已登基,王妃貴為皇後。
宮女之子,便是我救下的陸貞。
皇上早無生育能力。
二皇子和三皇子是私生子。
陸貞才是皇上唯一骨血。
我想,當年,陸胤太傅若知道這些,定不會救我吧。
父親給我留下忠告。
「蠅營狗苟,平凡一生,是為福」。
從此,我把字條始終藏在最秘密的角落。
我下決心要攀著陸貞,改變我的命運。
為了他,我舍了清白,變得無比能忍。
唯一犯的錯,就是在那個夢裡。
如父親所言,我想安穩過一生。
我以為迎來了遠離權力場的好時機,竟豬油蒙了心,相信了皇後。
在夢裡S過,我才懂。
什麼安穩?
一旦卷入權力場,小人物不拼了命掙扎,便難以善終。
如今,我拼了命,掙扎許久,終於累了。
好在,時機也到了。
是時候由我這最卑賤的妓子。
告訴這天下最尊貴的人真相了。
24
轎子外,烏壓壓人群都齊齊跪下。
最前方金色儀仗後,大聲稟告著勝利喜訊的陸貞,突然被陸胤打斷。
人群亂成一鍋粥。
消息傳出,說是陸胤朝皇上稟告,太子陸貞串通西北,意圖謀反。
我臉上浮起一抹笑——如我所願,真是熱鬧了。
我腳步快了些,走到儀仗後,陸胤的人出來迎我。
我答應過陸胤做人證,證明陸貞謀反。
但見到皇上後,我卻直直跪在地上,高聲喊了句。
「奴有機密信息,涉天下血本正統,求皇上給奴機會,稟明真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抬頭看向高坐在上的九五至尊。
傳聞中的皇上,原已是這般垂垂老矣。
身體看上去不甚康健。
我又轉頭看向底下的三個皇子。
他們都一臉震驚。
尤其是陸胤,氣到渾身顫抖。
最後,我視線與皇後交匯。
這裡,最懂我在說什麼的人,其實是她。
她臉色蒼白,顯然已是慌了。
25
宮裡的門,一重又一重,真是威武。
走在路上,我不禁想著,父親當年穿梭在這其中,該是怎樣的艱難。
小時候,我常聽母親稱贊父親。
說他出身低微,卻憑著毅力,靠真才實學在科考中博了好成績。
而後,朝堂上,他勤謹恭敬,又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了四品之位。
可父親小心半生,最後還是抵不過權貴人的一句話。
權貴人為圖安心,便要賠上我全家的命。
……
到了勤政殿後,一直跟在身後的陸貞,猛然開口:「父皇,兒臣未有謀逆,是陸胤陷害我!」
陸胤冷嗤:「皇兄,我證據確鑿,我們隻待調查結果便是!」
皇上似是聽夠了他們兄弟相爭,轉身大怒:「住嘴!」
陸貞戰戰兢兢退後,跪在地上,朝皇上拜了又拜:「父皇,此女腹中懷有兒臣血脈,若有瘋癲之語,還請父皇見諒。」
聽了陸貞的話,皇後渾身發抖,突然上前拉扯我:「你……你分明是那個妓子!」
狀若瘋婦。
皇上眸光深沉,派人送她回了寢殿。
他隻帶我一人進了殿內。
周遭終於安靜下來。
我跪在地上,終於將父親臨S前留下的木盒奉上。
26
第二日,內閣亂成一鍋粥。
陸貞自證清白, 表明沒有通敵後。
轟轟烈烈的滴血驗親也出了結果。
第三日, 皇後跌入鯉池,溺斃身亡。
第四日, 二皇子、三皇子突發惡疾, 一夜暴斃。
宮內彌漫著肅S之氣。
我被安排進了宮裡的法華寺養胎。
法華寺巍峨,寺內法相莊嚴。
跪在佛前, 我轉著手腕上的佛珠。
這是陸貞送我來寺裡時候, 求高僧得的。
他說戴著,可衝減我身上的不潔。
青燈燃著。
高僧問我:「施主可是心神不寧?」
我苦笑:「是了。世人嘲我骯髒, 如今我忝居佛堂,怕衝撞神明遭噬。我一介凡塵, 到底逃不過貪生怕S四個字。」
高僧垂眸,再度問我:「問天地, 施主可曾做過虧心事?」
往事種種滑過腦海, 我搖了搖頭。
「身不由己之事做了許多, 虧心事未曾做過。」
高僧笑答:「那便是了。不做虧心事已是人上人,施主何來骯髒之說?已盡人事, 便靜等天命。天命輪回有時慢, 但終究講究因果循環,善惡有報。」
聽了高僧的話,我抬頭再看神明。
菩薩低眉,佛祖慈寧。
外面下了雨。
雨打芭蕉, 滴答作響。
暗夜襲來, 我撫著肚子,終能沉沉睡去。
27
殘酷的爭鬥落幕。
皇帝元氣大傷後駕崩。
陸貞終於承襲大統。
他登基那日,我誕下一對雙胞胎。
陸貞無心再納其他妃嫔。
以他的身體,充實後宮無異於增添笑料。
他執著我的手, 再也不提我的身世。
正如離開春月樓回宮的時候那樣。
開始的時候, 他隻有我。
如今,也隻有我……
宮裡四方的天,困得人乏悶。
我白日總請了宮裡師傅,來講論名典。
晚上, 陸貞下了朝堂,都會來我這裡尋一方安寧。
他忍不住講些朝堂之事。
我同他議論起來, 他總誇我見解獨到,不輸男子。
我笑著,想起來小時候, 聽我爹和哥哥談兵論史,我也愛插上幾嘴。
陸貞說:「阿寧, 這人間殘酷, 權鬥血腥, 卻不想, 贏的卻是你這個弱女子。」
我撫著他的背笑道:「阿寧求得不過是活命。隻是活命艱難,不贏便不能活。」
……
就這樣, 日子一天天過去。
皇子公主長大, 陸貞身體卻逐漸垮去。
縱是九五至尊, 尋遍天下補藥,也逃不過生S之事。
陸貞登基六年,於盛夏午後駕崩。
皇家子嗣微薄, 唯有太子一子。
太子登基,是為新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