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裴明夷劍眉輕挑,唇角微勾。
「全靠大姑娘才智無雙。」
……
得知裴明夷繼任大理寺卿的消息後。
我曾在他返京那夜,叫竹月幫我送了封信。
原因無他。
隻是約裴明夷在晚些的時候出來一見。
彼時,下了整日的大雪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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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西街的續緣橋邊等他。
隱約聽見身後有人踩雪而來。
我轉身看去。
恰巧有匠人將滾燙的鐵水揚上天際。
待鐵水下落時。
匠人再用棍子敲打,瞬間便有了鐵花。
在紛紛下落的鐵花之下。
裴明夷宛如九天謫仙下凡一般,慢步向我走近。
他身上那件由名貴皮料制成的玄色大氅泛著鐵花的光亮。
忽然,我想起一句曾看過的詩文——
「一微塵裡三千界,半剎那間八萬春。」
待他再走近些。
我輕聲開口:「裴世子與我做個交易如何?」
按照話本裡寫的,裴明夷與姜憐夏兩情相悅。
隻因我是國公府嫡女,才不得不娶我。
「若明日,你願意陪我做場戲,我會主動退婚,世子便可娶我妹妹為妻。」
見他不回答,我以為他心存顧慮。
「世子放心,隻要你願意做這個交易,我答應你此事不會波及姜憐夏。」
裴明夷將雙臂環於胸前。
「隻收拾你小娘一個,夠嗎?」
我愣了愣:「此話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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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妹妹在笄禮上陷害你,又在上元燈會上設計你,並不無辜。」
裴明夷邊說,邊走近。
鞋底踩雪的聲音異常清晰。
「我可以陪你做戲,但我不會和姜憐夏成親。」
聞言,我下意識回答:「我以為你自小便愛慕她。」
「是啊!」
裴明夷輕笑一聲,呼出一口霧氣,在夜幕下迅速消散。
「我本該愛慕她的。
「但我不願做的事,即便是執筆之人,又能奈我何?」
說完,他喚了我一聲:「姜扶春。
「你利用我吧!
「我這新任大理寺卿的身份,你總能有用得到的地方。」
下一瞬。
眼前與鐵花一同炸開的,還有彈幕。
【男主這話什麼意思?是不是也意識覺醒了!!】
【我真的磕到了!!】
【豹豹貓貓!我出生了!】
【扶春寶寶千萬不要放過這個男主啊!就當是為了我!】
……
思緒抽回時。
裴明夷已將馬車停在姜府門前。
ƭű₊而後掀起車簾,將手遞到我手邊。
我看了一眼。
錯開他的手,自己跳下馬車。
「多謝世子,但我自己可以。」
已然得了消息的祖母和父親站在正廳。
夏小娘哭得梨花帶雨:
「扶春,你嚇S母親了,怎——」
話說到一半。
她看見了被裴明夷五花大綁的男人,險些沒站穩。
我問:「依庶母所見,該將這匪徒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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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劫持我國公府嫡女,自然要送官,否則定會被旁人恥笑!」
父親話音剛落。
夏小娘本能開口:「不,不行!」
她走到男人身側跪下,顫聲說:
「這是……這是妾身的兄長,又怎會傷害扶春?
「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
又側頭看向怔愣的姜憐夏。
「快!快叫舅舅。」
我搶先道:「上京城何時有了管親父叫舅舅的規矩?我竟不知。」
「一派胡言!」
夏小娘雙眼通紅。
我向她走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竹月,去準備準備,為二妹妹滴血驗親。」
「大姑娘!」
夏小娘伏在地上,緊緊抓著我的腿。
「我認,我都認。
「別……別驗親。」
裴明夷拂了拂手。
「既如此,我便將人帶回大理寺問話了。」
父親似是才回過神來。
「這是我國公府家事,不勞裴世子費心。
「來人,將夫人帶去祠——」
裴明夷上前一步。
拿出一塊牌子,舉至半空。
「大理寺辦案,闲雜人等,回避。」
父親喘著粗氣。
「我可是你未來丈人,這個面子都不給嗎?」
我越過裴明夷看向父親。
「我可以不報官,但您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一字一句清楚地說:
「為我母親重新制塊牌位。
「不是『姜謝氏』。
「而是,謝、華、音。」
他不耐煩地應了。
喚來宋管家,將夏小娘帶去祠堂思過。
他們擦肩而過時。
父親忽然問了句:
「夏茹,當年我在山上遇險,你豁出性命救我,是真心還是假意?」
「假的。」
夏小娘頹然一笑。
「但我害S你正妻是真。
「挑撥你與老夫人是真。
「設計害姜扶春是真。
「厭惡你多年也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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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
夏小娘自戕了。
聽說是在子時,祠堂裡鬧了鬼。
有丫鬟恰巧撞見。
說那鬼的模樣,像極了當年因難產身亡的大娘子。
父親面色蒼白,問夏小娘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那丫鬟說有,但不是對他說的。
而是對那鬼說的話——
「謝華音,你可真是好命。
「憑什麼我就要被好賭的父親賣進青樓?還要被夫君親手送給姜清章?
「而你,生來便是高門貴女,母家給你的嫁妝,我當初怎麼賣都賣不完。
「可那又如何?你最後不還是折在我手上,一屍兩命呢!
「你以為你的S隻是因為那冰蠶方枕?愚蠢!
「那些年,你夜夜燃的火燭,燈油中摻的可都是我特制的花露!」
彼時。
我身穿白衣,長發散落,站在母親的牌位後。
看著越發瘋癲,而後撞向牆面的夏小娘。
以及不再陌生的彈幕。
【我靠!絕了!姜扶春S瘋了!】
【夏小娘S有餘辜!】
【看到這一章,媽寶女真情實感地哭了,母親和扶春下輩子還要做母女嗚嗚!】
【後宅大院真是可怕,是不是快到結局啦?想看扶春和男主成婚!】
在心裡想著——
我想要的,不隻是眼前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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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夏小娘下葬這日。
我才知道,原來父親早已寫好了和離書。
字裡行間,細數她入府十七年所犯的罪行。
仿佛過去的偏袒、寵愛從不存在一般。
至於姜憐夏,父親說她雖不是姜家血脈。
但到底養了十七年。
父女情深,隻將她關了禁閉。
是夜。
竹月將成婚時要用的步搖擺到桌上。
伴著流蘇發出的清脆聲響。
她問:「二姑娘當真會善罷甘休嗎?」
「不知道。」我如實回答。
說來也怪。
近幾日,我沒再看見過與姜憐夏有關的彈幕。
更多的是關於我,和裴明夷的。
「但我希望她不會善罷甘休。」
說著,ŧů⁻我在紙上落下最後一筆。
而後拿在手中,折成四方形狀,擱在妝奁裡。
「所以,竹月。
「我們要去幫二妹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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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與國公府結為姻親,在上京城是件盛事。
就連聖上都遣人送了禮來。
此刻。
我在銅鏡前坐定。
看著竹月拿起畫黛筆,為我描眉。
忽然,「吱呀」一聲。
有人推開房門,寒風乍起。
我側頭看去,竟是姜憐夏。
想來是有人不小心弄掉了她房門的鎖,才讓她趁機跑了出來。
看著眼前的彈幕——
【我怎麼感覺姜憐夏快瘋了啊?】
【扶春寶寶快逃!】
【她要S你!】
我抿唇笑了笑:
「妹妹是來給我道喜的嗎?」
「是啊!」
姜憐夏柔聲開口,抬腳走近。
「今日是姐姐大喜的日子,我盼望你——」
下一瞬。
她面目猙獰,抬起原本藏在身後的手,握著短刀刺向我。
叫喊著:「我盼望你S!
「姜扶春,你去S!」
在刀刃距離我心口僅有兩寸時。
我握住她手腕,另一隻手迅速奪過短刀。
而後抬腳將她踹倒在地。
「扶春!」
是裴明夷的聲音。
他身穿婚服,手握長劍,胸膛正隨著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老天爺,姜扶春竟然會武?我還以為她要等男主來救她!】
【男主肯定是害怕姜扶春有危險,所以跑過來的!嗑S我了!】
【這也能嗑?你們吃點好的吧,姜扶春大女主獨美。】
【樓上的別管我,我嗑的 cp 有自己的節奏。】
其實,我原本不會武。
不過是昨日,臨時讓裴明夷教了我幾招。
雖是三腳貓功夫,但對付姜憐夏,已是足夠。
此事一出,父親大怒。
怪姜憐夏不知滿足,叫他在鎮北侯面前丟了臉面。
將她逐出家譜,連夜送去郊外的莊子裡,此生不再接回上京Ṫűₛ。
而我與裴明夷,也沒成親。
「你要退婚?」
「是。」
說著,我將昨夜寫好的退婚書遞到裴明夷手邊。
我們原本隻是存在於話本裡的人物。
若意識從未覺醒過,也就罷了。
但此時的我,又怎能讓自己繼續受執筆人支配,去一個新的深宅大院裡, 再被困住一生呢?
原以為裴明夷這般眾星捧月的人,會不同意。
然而,他抬起骨節分明的手, 接過退婚書。
「就聽扶春姑娘的。」
我垂下頭, 摘了鳳冠時。
看見彈幕浮動:
【男主看起來還活著, 其實走了有一會兒了。】
【感覺男主要碎了, 豹豹貓貓, 我要判給誰啊!】
【敢寫成 oe,作者我會給你寄刀片的。】
【放心啦,男主就是嘴硬,後面肯定會追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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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開的這日,上京新雪初霽。
「日後有什麼打算?」
裴明夷穿了一身鵝黃色衣衫,走在我身側。
束起的長發隨著他的動作搖晃。
我微微側頭, 瞥見他的發絲自我肩上劃過。
恍惚間,我似乎聽見經幡被風吹動的聲響。
回過神。
我笑著說:「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州郡經商。
「人人都說女子天生不是經商的材料, 比不過男子。
「我偏不信。」
裴明夷轉過頭,與我四目相對。
「你的志向,倒與我先前看到的不太一樣。」
我沒明白他的意思。
「什麼?」
他搖了搖頭:「沒什麼。」
行至城門口。
我們並肩停下腳步。
「就送到這兒吧, 世子多保重。」
說著, 我緊了緊肩上的包袱。
畢竟裡面裝著母親的牌位。
還有向父親要來的竹月的賣身契, 可不能馬虎。
而後轉身, 與竹月上了馬車。
或許, 裴明夷永遠都不會知曉。
在那個前路不明的雪夜裡, 在他離我越來越近的瞬間裡。
我曾動過心。
但相比於兒女情長,趕路更要緊。
若有緣。
山高水遠, 我與他, 總有一日能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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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視線中, 姜扶春所乘的馬車早沒了蹤影。
但裴明夷還站在原地, 久久沒有離去。
跟在身後的侍衛實在為自家世子爺苦惱。
——費盡心思才自邊疆調回上京,結果心上人走了。
「世子。
「三年前您為了救扶春姑娘大病一場, 我看啊!她早就不記得了。」
裴明夷的回憶因這句話回溯。
十歲那年。
他看見那個軟糯如雪團子的小姑娘跪坐在國公府門前, 望著母親的棺柩痛哭不止。
那一刻。
他很想為她擦去眼淚。
但不管他如何努力, 就是邁不開腿。
像是被人控制一般。
十四歲那年。
他剛練兵回來, 在街上看見那個身形纖細的少女,正在給乞丐分食。
突然,有馬車失了控,撞向她。
那一刻。
他下意識想跑過去, 護住她。
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被馬車撞傷,潔白的衣裙染了血。
他覺得好生奇怪。
直到十六歲那年。
宮宴上,在無人注意的角落。
姜扶春被庶妹推進冰池。
那一刻。
裴明夷雙手緊握成拳, 咬緊牙關, 拼盡全力跑到池邊,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將她緊抱在懷裡。
終於,像是有面鏡子被打碎。
他的腦海瞬間清明。
後來, 他央求母親去國公府向姜扶春提親。
並不是因為劇情要他娶她。
而是他, 想娶她。
侍衛又問:
「世子爺,您就不怕扶春姑娘再也不回來了?」
「你懂什麼?」
裴明夷輕笑,卻顯得他眼底更紅。
頓了頓, 他輕聲開口:
「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涯不枯。」
隻要他還活著。
他與姜扶春,定會再相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