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許平晏的手頓在半空,默默收回,沉默許久,他看了眼禮禮,又看向我,抿唇勸道:「你生病就得好好養病,在家禮禮鬧騰你也休息不好,如果再傳染給禮禮就不好了,我拿點錢你先去旅館住幾天吧,到時候我下班再給你帶飯過去。」
我挑眉答應。
順理成章當著他的面收拾行李。
厚棉衣厚外套裝了整整一個大背包,荊書雅不要的晴天娃娃被我放在櫃子裡。
許平晏專門定做的銀戒指也被我摘下放進櫃子。
他手笨,好不容易給我勾出來,並不怎麼好看的圍巾,也被我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一起。
這些年,我或許為其感動過的一切,都在這了。
也隻剩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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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晏沒發現,把我送到旅館門口,叮囑我好好養病。
認真細致的模樣連旅館老板都忍不住誇我好福氣,嫁了個疼老婆的好男人。
可轉頭,他就將荊書雅接回了家。
第7章 7
住進旅館的第二天,我收到了荊書雅挑釁的字條。
如她所願。
我衝回家時,許平晏滿臉慌張。
可他來不及遮掩,荊書雅仿佛受驚的兔子,裹著被子從書房出來,紅著眼眶垂著頭,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許平晏,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別多想,隻是我一個人照顧不好禮禮,書雅有空我就想著讓她幫幫忙。」他面露尷尬,可底氣十足。
「到底是她照顧禮禮,還是禮禮照顧她?」
我看著本該在託兒所的禮禮,此時又是倒水,又是拿藥,催促荊書雅回房休息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生病了,你眼巴巴把人帶回家照顧,怎麼現在不擔心傳染給禮禮了?」
我盯著許平晏,笑容不減,這麼明顯的區別對待說不難受是假的,可他一次又一次,再難受也早就麻木了。
更何況這原本就在我意料之中。
和荊書雅四目相對時,她唇角微勾,忽視略黑的膚色,紅潤的臉頰讓她看起來更柔弱了幾分,眼裡藏不住的得意,仰頭滿是挑釁。
「麗萍你誤會我們了!」她搶著維護許平晏,踉踉跄跄地走到我面前,「你也知道咱們家小,我怕傳染給爸媽,又沒錢住旅館,這才拜託平宴讓我住一段時間養病,等病一好我就開始照顧禮禮,肯定不會讓你擔心的。」
說罷,眼皮一翻暈了過去,正正好倒在許平晏懷裡。
「書雅!」
許平晏驚呼出聲,抱住荊書雅,扭頭既有不滿,又有失望。
「你究竟還要鬧到什麼時候,都說了書雅隻是來養病的,等她病好我就讓她走還不行嗎,你有沒有點同理心了?」
禮禮更是把水杯砸在我腳邊,濺起來的水珠沾湿了褲腳,冰冰涼涼的,格外礙眼,他怪我冷血,怪我多事,怪我害他的書雅阿姨暈倒。
可進門到現在,他圍著荊書雅,寸步不離,卻連一聲媽媽,也沒叫出口。
我不難過,隻是心裡悽涼。
這幾年的辛苦付出就當喂了狗。
「你們說得對,荊書雅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許平晏神色稍緩,正要說話,被我打斷,「以後你們一家三口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重要。」
「許平晏,我成全你,我們離婚,孩子歸你。」
我以為他會很高興,甚至迫不及待地打離婚申請。
可我話音落下,許平晏勃然大怒。
「書雅說得對,你總是這麼自私,她是你親姐姐,你就算不信我,也總該信她,當年要不是為了你,她也不至於下鄉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你怎麼就不能替她著想一下!」
「現在還想用離婚威脅我,荊麗萍你能不能別再無理取鬧了!」
我沒說話,隻是盯著許平晏懷裡睫毛微顫的荊書雅,暗了暗神。
「到底是我無理取鬧,還是你無理取鬧?」我面無表情,心裡的怨恨卻如潮水般止也止不住。
「許平晏,昨天我生病你要我住旅館,今天荊書雅生病你直接把人接到家裡照顧,在你心裡誰最重要已經很明顯,我成全你,成全禮禮,成全你們所有人,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握緊雙拳,臉色難看,盡管我態度已經這般強硬,卻還是不肯松口,抱起荊書雅回房時,他背對我留下一句:「這都是我們虧欠書雅的。」
看得我心裡窩火,正想衝上去和他理論時,三人已經關上房門。
剩我一個人站在門口,突兀又可笑。
第8章 8
父子倆忙著照顧荊書雅,連每天給我帶飯的承諾都沒做到。
慶幸的是,我從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冷戰的這三天裡,我幾乎逛遍了羊城。
還去奶奶的墓碑前送了一束野山菊。
我戴著銀手镯,镯子碰到墓碑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我猛地收回手,小心地擦拭墓碑上的灰塵,越發難受。
奶奶,我好想你。
從前你總勸我和許平晏好好過日子,是不是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爭取過了,可就像你說的,不是我的就算爭取也不會成為我的。
我要離開了,羊城沒有值得我留戀的地方了。
奶奶你說濱城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我開始有點期待了。
奶奶,如果你還在就好了。
至少還有你相信我,保護我,愛我……
天邊變得橙黃,野山菊被吹歪倒在地上,我幹脆搬了盆土,把野山菊種在裡面,讓奶奶隨時都能看到她最喜歡的花。
回到旅館,迎面和許平晏父子相遇。
「你去哪裡了?」見我沉默,許平晏拔高音量,「你擺臉色給誰看,虧我一下班連飯都沒吃就帶禮禮來看你,還給你買了馬拉糕。」
「爸爸說得對!媽媽你快點道歉,不然禮禮就不叫你媽媽了哼。」
幾天不見,許平晏風採依舊,禮禮卻頭發毛躁,身上的衣服也穿得亂七八糟,看得我止不住皺眉。
「你就是這麼照顧禮禮的?」
比起許平晏神情躲閃,禮禮反倒像孔雀開屏雙手叉腰,格外自豪地承認這是荊書雅的傑作,連帶著凌亂不堪的頭發也被他說成時尚。
他才四歲,哪裡懂得什麼時尚,從前我總要梳子沾水,一遍又一遍地把他的頭發梳順,衣服不說精挑細選,也至少穿得正常,可如今,荊書雅幾句話就把他哄得飄飄然。
我懶得追問,手上的泥土還沒洗掉,粘在手上很不舒服,我巴不得現在就回去洗手休息。
可許平晏不由分說把馬拉糕塞進我懷裡,打斷了我的計劃。
「麗萍別鬧了好嗎?你這樣讓我和禮禮都好累,就算是為了禮禮,你就聽我一句勸吧。」
「這幾天我又要照顧書雅又要照顧禮禮,忙得腳不沾地,你怎麼也不知道回家幫把手,連白教授都特意上門探望了。」
「你不是不知道,書雅回城還沒工作,本來就鬱悶,你是她親妹妹,不幫忙就算了也不能戳她心啊,就因為你那天說的話,她到現在還傷心,你去和她道個歉吧,順便看看能不能幫她找份工作,也算是補償了。」
「可以啊,那不然我把我的工作讓給她怎麼樣?」我脫口而出的嘲諷,許平晏卻當真了。
他揚起笑容,明媚得像奶奶墓地旁的野山菊,興奮不已。
「我就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會不管書雅的。」
「你放心,你把工作讓給書雅後,我再重新給你找一份更輕松的工作。」
「就算找不到,反正我一個月工資也不少,足夠撐起我們一家了!」
我聽著,渾身冰涼,心情復雜。
大批知青回城,城裡的工作本就緊缺,如果我真把工作讓給荊書雅,那我再想找一份工作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他不知道嗎?
不,他知道的,否則他為什麼不直接幫荊書雅找,不把自己農資所的工作讓給她,偏偏要大費周章地說服我。
我抿直了唇,打斷許平晏。
「既然你那麼擔心她,就把你的工作讓給她,到時候再重新找一份工作不就得了。」
許平晏啞口無言,杵在原地。
直到我離開,身後仍舊有一道目光,如影隨形。
雙手洗淨後,我捧著日歷細數。
隻剩三天了。
第9章 9
巧的是,許平晏離開後不久,荊書雅找了過來。
她雙手環胸,四處打量,臉上的不屑和嘲弄赤裸裸掛在臉上。
「不好意思啊妹妹,我也沒想到平宴會為了讓我養病把你趕到旅館住呢。」她以勝利者的姿態和我說話,毫不掩飾野心,自顧自捏起桌上的馬拉糕吃了起來。
「對了,你晚點和我一起去看電影吧,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去了呢。」
「先別急著拒絕,隻要你陪我去,我就把奶奶的遺物給你,怎麼樣?」
我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事關奶奶我做不到無動於衷,再三思考後還是答應了。
七點的電影院人頭攢動,看完《小花》已經九點,街上的人少了大半。
我朝荊書雅伸手,隻想趕緊拿到遺物離開。
她伸了個懶腰,突然湊近我耳邊,嗓音調皮,卻無端端讓人起了身雞皮疙瘩。
「我騙你的!那隻銀镯子不早就被你搶走了嗎。」
「其實那天你在街道辦事處和白教授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不是要去濱城嗎,怎麼還不走,難道是舍不得平宴和禮禮?他們都已經這麼對你了,你還上趕著厚著臉皮和我搶,荊麗萍你不覺得自己太下賤了嗎?」
「當初要不是我下鄉了,許平晏怎麼可能會娶你!」她聲音越發尖銳,眸底滿是不甘怨懟,五指暗暗使勁,握得我手臂生疼。
見我吃痛皺眉,荊書雅笑容漸深,「現在我回來了,許平晏一定會是我的!」
我太熟悉荊書雅此時自信張揚的表情了,這是她在許平晏和禮禮面前不曾展示的另一副面孔。
前世她和許平晏偷情被我發現後也是這樣,回城多年她早就脫胎換骨,盡管人到中年卻風韻猶存,我卻在多年的糾纏和折磨裡變得憔悴滄桑。
那時我捂住心髒,顫抖著手,荊書雅卻隻是攏了攏那一頭棕色卷發,紅唇輕啟。
「妹妹,你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離婚,我和平宴兩情相悅,這麼做也是情到深處,人之常情,你啊,多擔待哦。」
我忘不了,也不敢忘。
前世的狼狽,足以支撐我這一世堅定離開,放下所有不甘和執著。
我甩了甩頭,收回思緒。
荊書雅松開雙手,拽著我往偏僻人少的小路走。
剛走兩步,一個身穿軍大衣的男人由遠及近,嬉笑著朝我們走來。
心裡的不安越來越重。
下一秒,荊書雅情緒激動大聲說笑,整條小路上盡是她清脆的嗓音,那男人更加激動跑了過來,當場就敞開自己的大衣,陶醉地欣賞我們呆滯驚慌的表情。
「兩位女同志這麼晚還不回家,是特意等我嗎?」男人咧開嘴笑,眼神惡心,伸手就要拽我。
荊書雅卻破天荒把我擠開,大聲嘶喊:「別動我妹妹!」
「想做什麼衝我來,就是不能動她!」
幾乎是同一時間,許平晏突然出現,並握住木棍狠狠和男人打了起來。
事後,他越過我,神色緊張,「書雅你怎麼樣,有沒有事?」
「我沒事,平宴,幸好你來了,不然,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嗚嗚嗚。」
「你別怪麗萍,她肯定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都怪我,要是早知道這麼倒霉,我說什麼也不會答應她一起來看電影的,差點就害了她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