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雖然靈魂沒有實體，但那一刻我依舊感覺到澎湃的怒意。
他撫摸著臉，問我媽：「是你打的我？」
我媽愣了一下，嗫嚅著解釋說：「是她回來了，我……我擔心你。」
他說：「可疼的是我啊。」
我媽馬上用手去撫摸他臉上的傷口：「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對不起沒有用。」他望著我媽，臉上浮現出惡意的微笑，「媽媽，你不是愛我嗎？不如我們同甘共苦吧。」
我媽心領神會，自己扇起自己耳光來。
很快，她的臉就被扇腫了。
Advertisement
但直到她的臉充了血，他才叫停：「媽媽真是愛我。」
我媽則露出微笑：「隻要寶貝你高興，能永遠留在媽媽身邊，讓媽媽做什麼都行。」
他嘻嘻一笑，目光落在桌上那個大蛋糕上。
他伸手便將蛋糕扣在了我媽臉上，然後哈哈大笑：「媽媽，你可真是我的好媽媽，但是我不喜歡蛋糕，甜食吃多了容易變蠢。我可不想變蠢，你將來還要享我的福呢。是吧，媽媽？」
我媽紅腫充血的臉上沾滿油膩的蛋糕，卻依舊發自內心地笑出來：「是是是，我的寶貝，媽媽這就去給你做魚。」
半小時後，他一邊吃著擇好魚刺的魚肉，一邊半開玩笑地問我媽：「媽媽，是不是隻要我一直考第一，你少活幾年也行？」
我媽停下手裡擇魚刺的動作，溫柔地看著他說：「那是當然。以前你考不好的時候，媽媽經常想活著也沒什麼意思。隻要我的寶貝爭氣，媽媽少活幾年算什麼呢？人啊，活得是個質量，不在數量。」
我媽話音還沒落，我就聽見怨靈男孩冷冷地笑了。
他陰森森地勾起嘴角：「我剛才許願了，我要一直考第一。」
我媽也笑了。
在她發自肺腑的笑容中，我看見我媽的靈魂越來越暗。
於是我忍不住問怨靈，我媽是不是快S了。
怨靈眨著空洞的眼睛，問我，那你希望她活著嗎？
這個問題把我問住了。
我無法回答「是」，因為我覺得S人總是不對的。
可我也無法回答「不是」，因為我確實很恨我媽。
想來想去，我隻感覺疲憊不堪，在他身邊蜷縮了起來。
不知道鬼魂是否也會做夢，我總感覺在他身邊的時候。我的靈魂睡著了，而他冰涼的手，在我的額頭上摸了又摸。
07
因為那個怨靈的出色表現，13 歲的我，直接被市重點高中錄取了。
而跟別的女人已經同居了一年的我爸，也因此開始回家了。
在連續回家吃晚飯的第三天，我爸在飯桌上跟我媽說，孩子現在又聰明又努力，多虧了我媽的辛苦和堅持，我們是一家人，他也是這個家庭的一分子，不能隻讓我媽一個人累，往後他將不再去忙那些虛無縹緲的工作，他也要回家照顧「我」，做他們天才女兒的最強後盾。
我爸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媽的眼淚噼裡啪啦往下掉。
我爸則伸手去擦我媽的眼淚，眼神中充滿心疼和憐惜。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不知該怎麼評價。
就在這時，我的耳邊飄過來一句：「你爸你媽，可真是傻叉到一塊兒去了。」
是怨靈男孩。
我無可反駁。
我爸回來之後，我媽雖然增加了工作量，每日操勞，但她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越來越願意跟我爸一起，帶「我」出門。
因為每次在外面遇到熟人，他們都會又嫉妒又羨慕地望著「我」說，有我這樣優秀的孩子，我媽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爸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我媽總是幸福地擺擺手，說託大家的福了。
我爸，則總是哈哈大笑後，十分高調地承認，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而「我」，則隻會乖巧地笑，每次都重復一句話：「我是託了爸媽的福才成績這麼好，他們一個清華一個北大，我沒道理學習不好嘛。」
這句話落地後，那些大人眼中就再也看不到嫉妒，隻剩下羨慕了。
不過，每當這個場景發生，我都能看到，在容光煥發的軀體之下，我媽的靈魂已經淡成了一道影子。
但是很奇怪，我看不到我爸的軀體之下，靈魂有什麼變化。
於是我好奇地去問怨靈男孩，這是為什麼。
他笑嘻嘻地問我：「我還沒想好怎麼處理你爸，你有什麼建議嗎？」
08
與在外人面前的乖巧不同，自從我爸回家後，在家裡，怨靈男孩簡直是個惡魔。
他變著法子折磨我爸媽，而我爸媽卻甘之如飴。
在家裡，他就是規矩。
他沒有坐下，誰也不許吃飯。
他在臥室做功課的時候，家裡誰也不能鬧出一點動靜。
有一次，他隻是戴著耳機在聽歌，因為我爸回家關門聲音稍微大了一些，他就大發雷霆。
他問我爸：「你沒上過學嗎？不知道思路被打斷多討厭？」
以前在我面前威風凜凜的我爸，竟然向他賠笑承認錯誤，還說他以後一定注意。
這一幕，讓我愈發認識到父母的虛偽可笑。
當天夜裡，我聽見我爸跟我媽說，這孩子聰明是聰明，但是脾氣也太大了，恐怕將來不好管，也不知道能不能沾上他的好處。
我媽卻說：「學習好的孩子很多，但是像她這麼天才的孩子你見過幾個？」
「你就想想咱倆的同學裡，有幾個比她強的？」
「我倒覺得脾氣大點好，將來才能吃得開。」
「咱們把她照顧好了，她能一點都不記咱們的好？」
「退一萬步，就算她將來不管我們，隻要她高考成為狀元，咱們也可以開直播，清華北大的咱們又養出來一個狀元，還愁沒流量？」
我爸對我媽刮目相看，連連稱贊。
可惜，他倆的美夢很快就破碎了。
不久之後的一天，已經跳級到了高二的怨靈，在全市統考中考了第一。
他建議全家一起出去慶祝。
我爸媽歡天喜地地跟他一同出門。
但回來的時候，我爸就成了一個癱子。
怨靈將我爸從空無一人的飯店天臺上，直接推了下去。
當時我媽嚇瘋了，厲聲質問他幹什麼。
他衝我媽笑笑：「學習壓力太大，想整點刺激的。」
「媽媽，我都是為了你呀，你不恨他嗎，當時他那麼對你。」
「我看到他那張臉就討厭。我不允許他欺負你！」
「沒事的媽媽，就算他S了也沒關系，你還有我。」
「我永遠是你的寶貝，我會永遠愛你，保護你。」
霎時，我媽呆愣住，下一秒，抱著她的怨靈寶寶哭了。
他倆足足抱著哭了半個多小時，才想起來打電話叫來救護車。
我爸被搶救回來之後，就成了一個癱子。
其實清醒之後，我爸就吵嚷著要報警，說是怨靈把他推下去的。
我媽卻在警察局做證，說她親眼看見我爸自己失足摔下去的。
她說我爸出軌，早就看老婆孩子不順眼，現在成了癱子還要反咬孩子一口，簡直不是人。
因為酒店的監控壞了，我媽作為唯一的目擊證人，咬S我爸胡說八道，再加上我爸出軌是真的，警察叔叔很快便以意外結了案。
我媽出於「人道主義」精神，將我爸接回了家。
我爸出院那天，怨靈特意請了假在家迎接他。
我爸看見怨靈，神情激動，雖然身體不能動，但臉上青筋崩起，嘴裡更是一刻不停地口吐蓮花。
怨靈皺了皺眉，看向我媽。
我媽心領神會，直接把怨靈的襪子脫下來塞進我爸嘴裡，讓他別打擾孩子學習。
就這樣，我爸癱在床上，又被封了嘴巴，天天生不如S。
不過七八天，我爸的屁股就生了褥瘡。
因為我爸周身散發著惡臭，我媽開始跟怨靈商量，要不把我爸送到療養院去。
但是怨靈看了看我爸，搖了搖頭。
他說，我爸雖然是個廢人了，但並非毫無用處，比如，可以留著給他解壓。
怨靈的話音剛落，不等我媽明白過來，我爸就開始拼命掙扎。
很快我就明白了，所謂解壓，就是怨靈學累了，就拿戒尺去打我爸。
他就像我爸以前對我那樣，拿著戒尺在我爸面前揮舞，讓我爸去背一些人生中永遠都用不上的奇怪知識。
我爸一開始還不配合，被戒尺抽了幾次後，不再敢廢話。
但是，怨靈給出的公式實在太復雜，他又隻給我爸念一遍，我爸基本就沒有能背上來的時候。
每當這時，怨靈的眼睛就開始發光，他興奮地拿著戒尺，對我爸敲敲打打，罵他連豬都不如。
而很偶爾的，有那麼一兩次，我爸僥幸背過了，怨靈就會笑嘻嘻地跟我爸說：「你以為背過了就不用挨打了？做夢！背得太慢了也要挨打！」然後迎接我爸的，就又是暴風雨般的戒尺攻擊。
我爸挨打的時候，我媽通常都在旁邊看著，因為她要盯著我爸嘴裡的襪子不要掉下來。
在怨靈不在家的時候，我爸會求我媽給他一點啤酒喝。
我媽就靠著掌握了啤酒的供應渠道，在我爸面前整日作威作福。
與此同時，有 MCN 機構找上我媽，將我媽以「如何做好一個天才的媽媽」包裝成了網紅。
一時之間，我媽通過在網上分享育兒心得，賺了個盆滿缽滿。
在我媽的分享中，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她打我，罵我，都是為了讓我成為天才。
沒有她對我的打罵，就沒有我現在的成就。
「孩子的潛力是無窮的，我們做父母的，要挖掘他們的潛力，更要激發他們的潛力。」
後臺都是求她分享雞娃經驗的。
那些父母好像在我媽身上看到了成功的另一種可能。
瘋狂地想復制我媽的經驗。
我媽賣起了私教課。
我忍不住提醒怨靈，再這樣下去，會有無數孩子受害。
怨靈卻隻是笑笑：「她已經沒有以後了。」
當天晚上，我媽就吐了血。
我的眼中，她的身體愈發暗淡。
我明白，她命不久矣了。
而我媽也好像意識到，不管是「我」的成功，還是她憑借「我」而來的成功，都是靠她的身體換來的。
她瞞著怨靈，偷偷找了一個大師。
大師說，她是被我借運了。
等我成為狀元之日，就是她的S期。
我熟悉的那種狠戾的表情重新爬上我媽的臉，我知道，她現在恨的人，已經是怨靈了。
她問大師：「怎麼破解？」
大師給了她一包藥，讓她在高考之前給怨靈服下。
「她S了，你就好了。」
我媽毫不猶豫地接過了那包藥，下到了怨靈的牛奶裡。
在自私和狠毒方面，我媽還真是從來不讓我失望。
現在，她已經靠怨靈的天才身份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的確不需要怨靈本靈了。
我提醒怨靈，那杯牛奶有問題。
但怨靈卻毫不猶豫地仰頭喝下。
在我媽志得意滿的笑容中，怨靈告訴我：「在一個人最得意的時候，讓她失去所有，才是最頂級的謀S藝術。」
他沒有說錯。
第二天，當我媽走進怨靈的臥室，伸手試探他的鼻息，卻發現怨靈並沒有如她期待的一樣S於心髒病發，而是睜開他的大眼睛，笑著對我媽說「驚不驚喜，意不意外」的時候，我媽駭然地跌坐到了地板上。
因為身體的極度虛弱，她甚至已經無法站起來了。
怨靈彎腰站在她面前，直視她的眼睛：「你不是一直想當狀元媽媽嗎，我可不忍心讓媽媽失望。」
「我去高考了哦。」
我媽隻能跪在地上求他，請他看在自己照顧了他那麼久的分上，不要去高考。
她甚至說，她願意交出她的所有……
怨靈依舊笑嘻嘻：「媽媽，這怎麼能行呢？不是你說的嗎，考不上清華北大，跟廢物有什麼區別。」
「我可不想當廢物。」
這些都是我媽曾經 PUA 我的話，但現在都成了S她的尖刀。
我媽開始咒罵怨靈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孤魂野鬼，霸佔我的身體。
許是提起了我，我媽突然有了希望。
「對，你不是我的珊珊。珊珊寶貝，你在哪兒，你趕緊出來救救媽媽。」
「隻要你回來，媽媽向你承諾，一定會好好愛你。」
「你不是一直都期待媽媽跟別的媽媽一樣，包容你的一切嗎？」
「從前，都怪媽媽沒本事，才會一直逼你，但現在媽媽有錢了，媽媽可以當個好媽媽了。」
「珊珊，你趕緊出來，把他趕走……」
我望著我媽，一滴血淚從我無形的魂魄中滴落下來。
這滴淚，並不為我媽而流，而是為生而為人的我自己而流。
做我媽這樣的母親的孩子，我真是太可憐了。 Ṭů₈
怨靈將身體的控制權交給了我。
我進入身體的那一刻, 我媽第一時間就察覺了。
她的眼睛迸發出嚇人的亮光：「珊珊，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救媽媽，你最愛媽媽了。」
我毫不猶豫地走出家門, 送給她最後一句話：「媽媽, 再見。」
「我也想當狀元呢，媽媽。」
09
等我和怨靈高考完回到家裡, 我媽已經奄奄一息了。
怨靈用我媽的號開了直播，說我媽太不容易了, 為了讓我高考成功，隱瞞自己的絕症, 把自己熬得油盡燈枯了。
戴著呼吸機的我媽, 在鏡頭中有心無力, 彈幕看著她虛弱不堪的樣子，都說這樣的媽媽太偉大。
怨靈湊近我媽耳邊, 告訴她，全世界網友都說媽媽你好偉大哦。
我媽很快就閉上了眼。
被塞了襪子的我爸, 在一邊嚇壞了。
關掉直播, 怨靈將他嘴裡的襪子掏了出來。
我爸痛哭著，哀求怨靈不要S他。
怨靈讓他給個理由，他聽聽看。
我爸居然大言不慚地說, 他也是第一次做父母, 從前那樣對我, 也隻是想讓我出人頭地，長大了才能有個好前程，不會被人欺負。
怨靈說：「爸爸說得好，我也是第一次當孩子，我也想要一個高官厚祿還對我萬千寵愛的爸爸，既然你不是, 那你就幫我繼續解壓吧，給你當孩子，我壓力好大呀。為人父母的, 有錢出錢, 有力出力, 爸爸對我來說，就剩下當出氣筒的價值了呢。」
我爸愣了幾秒，很快又求怨靈S了他。
怨靈笑了：「你說什麼呢，我愛你啊，爸爸，我怎麼可能S了你。」
「再說, 父母之愛子女，必為之計深遠。你S了，我壓力大的時候該怎麼辦？你怎麼能這麼自私呢？一點都不為我著想。」
「我對你有點失望哦。」
說完, 他就又用戒尺把我爸揍了一頓。
當天夜裡, 我爸咬舌自盡了。
怨靈把我的身體還給了我。
他說，感謝我的配合，從今往後，我的人生全憑自己做主，再無別人可以幹涉。
「親愛的小孩, 從今以後，一定要幸福哦。」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竟然對他產生了濃濃的不舍。
我問他要往哪裡去。
他笑笑：「去救下一個孩子。」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