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多年來,我的丈夫程鈞鴻一直在給陌生人無償獻血。

一年四季,從未間斷。

每次看見他獻完血後憔悴的模樣,我都忍不住勸他下次別再去了。

可他卻指責我冷漠無情,沒有憐憫之心。

他身子虛弱,我便操持家務,照顧父母,獨自帶孩子,幾十年來忙得像個陀螺,轉來轉去,一刻也未停下。

直到有人拍下他與一個婦女相互依偎的照片發到網上,感慨中年人的浪漫。

執子之手,相濡以沫?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獻血的對象,一直是白月光學姐江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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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渾渾噩噩回到家,看見家裡亂成狗窩,婆婆指責我偷懶不幹活,兒子訓斥我亂花錢,剛從醫院獻完血回來,嘴唇蒼白的程鈞鴻問我:你怎麼還不做飯?

1.

那天上午,程鈞鴻照常去醫院獻血,這是他多年來雷打不動的習慣。

程鈞鴻年過五十,但保養與氣質尚好,面容俊雅,比年輕時還多了幾分沉穩的魅力。

隻是因為常年獻血,他看上去總是虛弱的,臉上少了幾分顏色。

替他打領帶的時候,我忍不住打趣道:「怎麼回回去獻血,都穿得這樣板正,我過五十歲大生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隆重。」

還記得那天,我從天蒙蒙亮就站在酒店門前迎客,一把骨頭,站得腿都酸了,才算把他們程家的親戚給接完。

作為壽星,我忙前忙後,程鈞鴻卻不見蹤影。

飯吃到一半了,他才姍姍來遲,也不過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老式 polo 衫,當作尋常便飯般對待。

比起每次去醫院獻血的態度,大相徑庭。

我開著玩笑道:「你是不是看上醫院哪個醫生了?才每年都要去醫院獻上個幾次血?」

程鈞鴻便立即皺眉,神色嚴肅的批判我:「我去醫院獻血是為了社會,為了同胞,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滿腦子情情愛愛,沒有格局!」

說罷,他拂開我的手,攜帶怒氣推門而去。

徒留我站在原地呆呆地,被罵得沒緩過神。

結婚二十幾年了,我連跟他開個玩笑的資格都沒有。

2.

我熟悉他的脾氣,他向來這樣,說得好聽,是為人端正,說得難聽,是活得S板無趣。

以前他有一屆學生,為了感謝他的教導之恩,特意找到我,準備給程鈞鴻在生日時籌備一個驚喜。

我們費時費力的忙活了一整天,等到程鈞鴻晚歸回家時,看見學生和我為他準備的一切,他不僅沒有絲毫驚喜,反而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學生們察覺到氣氛不對,紛紛致歉離開。

他們一走,程鈞鴻就開口斥責我,說我不成體統,小小一個生日就弄得人盡皆知,大張旗鼓搞得他不好做人。

我一臉茫然,隻不過是學生們和我打了幾個氣球,再包了一頓餃子,大家湊一起吃個熱鬧飯,也叫大張旗鼓?

我覺得他誇張了,但也怕他跟我真的生氣。

我們倆之間,總是我多吃虧的,誰叫我更喜歡他一些呢。

於是不管我有錯沒錯,我都低眉順眼的道了歉。

幾十年都這樣過來了,這次我自然也不會跟他計較什麼。

程鈞鴻就是這樣循規蹈矩、嚴苛無趣的人,在我眼裡是這樣,在外人眼裡也是這樣。

所以,當我姐姐看見那張照片的時候,才會那麼驚訝。

她又驚又是喜的來問我。

「這還是你們家鈞鴻嗎,他什麼時候肯在外人面前抱你了?」

「這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素素,你什麼時候燙頭了?」

程鈞鴻常年獻血,我憂心他的身體,時常為他熬補氣血的湯藥。

在市場裡,我剛拿完早就預定好的烏雞,在烈日炎炎下,看著大姐發來的照片,有些頭暈。

畫面裡,程鈞鴻穿著我親自為他熨好的西裝,面帶憐惜的將一名婦女擁入懷中。

那女人背對著鏡頭,看不清臉,但燙著時髦又符合氣質的卷發,穿著典雅,瞧著身段就很好。

我大姐上了年紀老眼昏花,看不清楚。

但我心知肚明,程鈞鴻抱得是別的女人。

早上的玩笑竟然一言成真,程鈞鴻,真在外面有人了?

3.

心煩意亂的在外面逗留了一整日。

直到傍晚七點,婆婆的電話打了四五個來催。

我才渾渾噩噩的朝家中走去。

一進門,便看見我早上整理好的鞋櫃被弄得亂七八糟,原本幹淨明亮的地板,也多了了幾個髒腳印。

婆婆邱麗珍每每來一次,都要將我的生活布局打亂。

「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都不接,你在外面玩得可真開心。」

心裡一團亂麻,我現在心情十分不佳,自然也不會像平時一樣,對婆婆百般討好。

忽略她,我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正在沙發上看球賽的兒子,見我又採購回一大堆肉菜。

他直呼不滿:「媽,你怎麼又買雞啊鴨的,這一頓百八十塊的,還不如給我省下來當伙食費。」

兒子程延這個季度剛實習,一個月二千三,經濟困難,他也是知道油鹽醬醋貴了。

正說著話,程鈞鴻從外面回來了。

顯然,他看見凌亂的鞋櫃,以及有些髒的地板後,朝我露出不悅的目光。

好似是在責怪我沒有打理好家裡。

他有潔癖,所以為了讓他高興,我時時刻刻都將家裡打掃的幹淨整潔。

生活幾十年,我對他的目光含義清楚明了。

我心下好笑,怎麼打理這家成我一個人的事了?稍微有些不如意,就要責怪我是嗎?

程鈞鴻見飯桌上空無一物,神色愈發沉了。

「飯呢?」

他今日剛獻完血,整個人有些虛弱,仔細看,唇色隱隱發白。

我以往就想不通了,這獻血那麼折磨人,他怎麼就樂此不疲了。

原來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我站起來,語氣有深意的說:「我今天沒有做飯,畢竟對你來說,家裡的飯,哪有醫院的飯好吃啊。」

「以後我也不會再做了,你就永遠在醫院吃吧。」

面對我的陰陽怪氣,程鈞鴻明顯沒有反應過來。

這天晚上,我沒有再像從前一樣,拖地洗碗,整理家裡亂掉的邊邊角角。

而是洗完澡後,徑直上床睡覺,兩耳不聞窗外事。

覺睡到一半,我被程鈞鴻喚醒。

他蹙眉詢問:「媽剛才說你跟她頂嘴了,你今天這是怎麼了,心情不好,也不能拿家人撒氣。」

面對他的指責,我答非所問的說。

「你下次去獻血是什麼時候?」

他愣了一下,回:「過幾個月吧,調養好身體再去。」

我沉默,捻起多次談論後,都不歡而散的話題:「你現在年紀大了,以後別去獻血了吧,我擔心你的身體。」

果然,他立刻反駁。

「我不用你擔心,我做什麼,自然有我的考量,你無權過問。」

「當了一輩子人民教師,我想多給自己落個好名聲都不行嗎?」

他這話說得義正言辭,可我卻直起身問他。

我看著程鈞鴻的眼睛:「你真是為了個好名聲才去獻血的嗎,難道……不是為了某個人?」

4.

「你這是什麼意思,薛素,你別含血噴人!」

他的情緒陡然激動起來,看了我兩眼後,又是一頓嘲弄:「一把年紀了,整天疑神疑鬼的,你丟不丟人,你還怕誰跟你搶我不成?」

他這話,免不了讓我想起了,剛嫁給他時受的輕視。

那時他是大學生,我隻讀到了高二就輟學打工。

我自知是配不上他的,出嫁時,懇求家裡多出些嫁妝,才心安理得的嫁了過去。

誰知道,程鈞鴻那些親戚,還是覺得我配不上他,明裡暗裡,一頓貶低,說他們家侄兒,有多少適齡又優秀的女孩都喜歡,誰知道最後便宜了我。

我文化不高,在知識分子家庭裡多少格格不入。

再加上程家那些人多少看不起我,每次看見他們帶女孩來走親戚,我都會免不了想。

這是給程鈞鴻物色下家來了?

甚至有心儀他的女同事,給他煲湯,都送到家裡來了。

我開門時,她甚至還問:「你是他姐姐還是妹妹?」

程鈞鴻的手指空蕩蕩,沒有婚戒。

我說:「你怎麼不戴我們的結婚戒指?」

若是戴了,那些女老師自然知道他有家室了。

程鈞鴻卻一臉不贊同:「我是去教書的,戴什麼戒指,讓別人看了想入非非的,打擾學生的注意力。」

我們之間的對峙,總是他有理。

對我患得患失的模樣,他嗤之以鼻。

「我很忙,每天沒有時間給你解釋來解釋去,你如果不信任我,我們就離婚吧。」

時間久了,程鈞鴻從沒跟誰傳出過緋聞。

我也就逐漸安心了。

有時竟還會覺得幸福。

雖然程鈞鴻生性冷淡,可他比外面那些亂搞關系的男人好多了,按時回家,工作勤勉。

除了對我不熱情,他哪裡都好。

回憶起這些,我竟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他獻血快十年了,如果不是今天這個意外,我都不知道。

自己的枕邊人,雖然每天和我同塌而眠,卻已經遊離我們的婚姻這麼久了。

我不想再偽裝,直接攤牌。

「今天你在醫院,抱的是誰?」

「今天……」

程鈞鴻俊雅的面容一下變了神色,他睜大眼睛,尤為憤怒道:「難道你今天跟蹤我了?」

「薛素,你憑什麼偷跟我,你侵犯我的隱私權,我對你太失望了。」

他做錯了事,怎麼有臉這樣指責我的。

我也來了氣,我掀開被子,把手機摔到床上。

「你自己不檢點,在外面跟情人私會,被網友拍到了,你跟我嚷什麼,有本事找那些網友去!」

程鈞鴻啞然,將網上的言論匆匆瀏覽了一遍。

又打開自己的手機,果然一堆不知情的學生,跑來恭喜他跟師娘感情和睦。

我冷笑:「你那些學生和親朋好友,都還不知道,你抱得不是我呢,現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我看你怎麼收場!」

誰知道,程鈞鴻絲毫不慌。

「知道又怎麼了,隻不過是在醫院碰上個老同學,她遇上傷心事,我開導了她兩句,我們之間清清白白。」

「開導需要抱得那麼緊嗎!」

「那不過是安慰的擁抱而已,網上一點捕風捉影的捏造,你也跟著瞎胡鬧嗎!」

說罷,他還是覺得自己有理,頗為氣憤的去了側臥睡。

將我的種種質問拋在腦後。

就跟我們這麼多年的生活一樣,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他總是留我一人獨自去面對。

懷孕時,我挺著大肚子監工新房裝修,婆婆生病,又是我獨自在醫院照顧她幾個月,那時候我又要送兒子去幼兒園,又要每天給臥病在床的婆婆熬湯做飯,實在扛不住時,我給程鈞鴻打去電話。

他卻從來不會體諒我,心疼我,就算知道生活裡我的不容易,也視而不見。

電話裡,他隻會敷衍的應付我兩句,便說要去整理教案了。

他教書忙,這是份體面的工作,不能丟。

就是為了他的體面,他的尊嚴,我在日復一日的雞零瑣碎裡彎了腰,已經許多年沒再直起過。

悽涼的夜裡,我躺在床上。

一夜無眠。

5.

程鈞鴻借故搬去了學校的宿舍。

我知道,他跟我置氣,不想搭理我。

這也是他一貫逃避的手法。

每次都是我耐不住性子,誠惶誠恐的去認錯,才將他請得回家中。

可是這一次,如果得不到一個滿意的答復,我是不會再放低自尊,去修復這段婚姻了。

就在程鈞鴻住在學校這些日子,我開始搜查起照片裡女人的身份。

網絡的力量是強大的,有的人僅憑一個背影,就能認出照片的主人是誰。

我在那些評論裡,發現有網友留言道。

【這兩人是跟我同一屆的,以前在學校,成績優秀,還上過校友榜,沒想到一晃就過去這麼多年了,他們還守在彼此身邊,真是一段佳話!】

這條評論被頂上了熱評,樓裡的網友紛紛在羨慕感慨他們偉大的愛情。

在我锲而不舍的追問下,這名網友總算將以前回訪母校時照的校友榜發給了我。

我看著那張略微熟悉的面孔,一下便想起了她是誰。

手指有些顫抖。

原來是她。

我曾經在程鈞鴻的舊錢包裡,看見過她的照片。

婚後的某一年,我在打掃他的書房時,無意撞落下一個盒子,東西散落一地。

裡面包含著程鈞鴻父親遺傳的手表,家裡的房產證,他的榮譽證書等等,對他十分重要的東西。

在這一堆東西中,那個老舊的錢包,就顯得格格不入了些。

裡面夾著一張合照,程鈞鴻站在她的身側,兩人模樣登對,他噙著淺淺的笑意,手虛虛的攏在女人的肩頭,似是想要攬著她,卻又不敢。

我從沒見過他這麼小心翼翼,又溫柔如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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