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6
同樣在車上,穿著西裝的傅恆,心思混亂的我,一切卻與第一次見面截然不同。
傅恆將車內氣溫調至我習慣的溫度,卻沒向目的地,反而朝不遠處,他公司樓下的地下停車場開去。
當然也就是我前公司。
到了後,傅恆垂下眼眸,示意我下車,轉身到了後備箱。
我下意識地想要幫他拿東西,拉開後備箱門時心被猛然地撞了。
後備箱裡是一叢叢綻放的鮮花。玫瑰嬌豔,桔梗純潔,草花若蒲,綻開叢叢芬芳。
花叢中間是乳白色的愛心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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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恆輕聲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璇——祝你生日快樂。」
念及我名字時,他的語氣有一瞬間滯澀。
我顫抖著打開那個盒子,裡面是一條粉鑽項鏈,一朵由鑽石鑲嵌成的玫瑰在盒子中央。
傅恆頓了頓,有些猶豫地開口:「我可以幫你戴上嗎?」
我沒說話,將項鏈放在他手心。
傅恆細心地撥開我的頭發,指尖在戴項鏈時觸到我後脖的皮膚,一陣細細密密的電流劃過。傅恆略微低頭,熱氣撲在我身上。
他開口時聲音沉沉。
「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是什麼時候嗎?那一年我是貧困生,卻成了省狀元。記者們舉著攝像機想要拍我洗到發白的書包和打了補丁的衣服,隻有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你替我攔下。」
「你說你是學校代表,把鮮花往我懷裡塞,花卻剛好擋住我胸前衣服的補丁。我本以為這是無意的,直到回去翻到鮮花裡的賀卡,我才知道那天是你的生日,這是花店為你準備的花。」
傅恆將我的身體轉過來,正視我的眼睛。
「周璇,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我不叫鄭墅,我叫傅恆。」
「A 市一高的學生,比你大兩級的傅恆。在 M 投行工作,從華爾街回來後,我本以為我將成為你的同事,沒想到他們卻將你們小組裁員。那天我下飛機才知道新的人事架構,想要立刻趕去公司協商。
「然後那天,我在樓下遇到了你,你喝醉了,罵了我好多遍,所以我不敢和你說我的名字。」
傅恆略微垂下眸,看起來莫名有些可憐,「我不是故意想騙你的。我隻是不敢——」
我隨著他的話語終於串起了一切。
我定定地看著他。
「你是高中時替我補數學的學長,對不對?」
記憶裡曾經也有這麼鮮明的一幅畫面,和讓我記憶深刻的聲音。
不止是傅恆記得,我也記得。
傅恆眼底有些希冀的光芒閃動。
「你記得?」
高考後成為省狀元的他,高中數學很差勁的我,自然而然被聘為我家教的學長。
那些年我同爸爸的關系太差,他安排的人我一概冷眼相視,每次隻用「學長」代替他的名字,以此拉開界限。
「我記得。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知道你是誰。
「否則,你以為我膽子真的這麼大,敢路邊隨便撿屍陌生男人嗎?
我輕聲說。
傅恆忽然將我攬入懷裡,我聽得見他懷中胸膛熾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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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我讀到加繆,他曾寫:
「兩個陌生人墜入愛河,隻有一個人知道那不是巧合。」
傅恆看到這句話時彎了彎嘴角,帶點蔫兒壞地說,他早就認出我了。
但其實很早很早以前我就認識他了。
他是 A 市一高那年的狀元,我高一時他已在市區裡出名。
寒門貴子,那麼寒的門,那麼貴的少年。
他還沒高考,表白他的話就已經橫掃了校園天臺暗戀牆上的半面。
後來看到長槍短炮對準他,句句是關心,句句又是讓他難堪的話。
「請問你媽媽是尿毒症患病在床,你自小幫她換尿袋對嗎?」
「請問你爸爸是拋妻棄子、從小就丟下你不管了對嗎?」
他們對準他洗到發白的襯衫,找他的舍友追問他每天晚上洗衣服的細節,在報道裡深情地寫上一筆——
「傅恆隻有一套校服。因此每次換下來,就要立刻洗幹淨。」
我看到這句話時臉色發白。
記憶中有個少年,在少女運動會時突發生理期,曾溫柔地脫下校服外套,替她系在腰間。
那時候我不知道少年的名字,隻看到他溫柔的側臉,當運動會志願者的模樣那麼風光霽月。
他溫和地送我到宿舍樓下,血染上他的校服。就算被洗幹淨,自此也有一塊發黃的印記。
我不忍心那麼好的少年,這麼動人的細節,變成他們渲染苦難、不顧他尊嚴的春秋筆法。
那天我帶著最洋溢的笑容,衝上去將花塞到他懷裡。
本以為他和我當飛鳥和魚,可沒想到後來又見面了。
在我家。
父親冷著臉說:「數學這麼差勁,真不像我的女兒。」
「我給你請了數學家教,以後別考成這麼差的鬼樣子。」
他逆著光走過來,我懶懶地開口:「你是我的第四個數學家教老師了,不知道這次你能堅持多久。」
清癯的傅恆愣了愣,忽然綻開一個很淺很淺的微笑。
「幸虧我不是家教老師。我隻是你的學長。」
骨節分明的手劃過我的數學必修課本,我順著他白淨的皮膚看到了熟悉的面龐。
從那以後我叫他學長。
我抹不開面子,總以為還有下次、下次,下次就能問他名字了吧,下次就和他聊些別的——
直到某天他突然不來。
我忘了他也開學,我也開學。
可縱然不知曉姓名,記憶中曾經有一張溫潤的臉龐,還是能在很久以後閃閃發光的。
縱然模糊,我也能在認識的第一眼想起。
他告訴我,他叫鄭墅。
我怕提起他的光輝歲月,多少有些「狀元也失業」的即視感,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了青春的心事,假裝不曾認過。
那些無意的觸碰,有知覺的心跳,混著記憶裡青澀的青春回憶,直到這個時刻才猛然衝擊,連綴成畫面。
天臺上半面暗戀牆上的名字是傅恆。
那一年狀元名字叫傅恆。
我喜歡的人……叫傅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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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生澀地吻在傅恆眉心的時候,一切誤會都迎刃而解。
傅恆皺著眉頭聽完岑清彤的破事,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是我大學同學,但表面從未逾矩,以朋友身份自居。
「紋身自然是遇見你的那天。
「她為什麼會知道……我想想……」
最終傅恆鎖定了大學遊泳課,略有些無奈地說。
「我高考後就去紋了這個時間,想要永遠記住那天。大學遊泳課上自然就能被看見。」
傅恆摸出手機,三下五除二將岑清彤的所有聯系方式拉黑。
但居然用我的手機給岑清彤發了語音?!
「岑清彤,不好意思,我是傅恆。因為你的不必要言論,嚴重影響了我女友阿璇的心情,希望日後你不要再進行這樣不實發言。」
我眼睜睜看著那頭岑清彤的輸入框一直在「正在輸入中」。
但什麼也沒發出來。
等我從傅恆手裡拿回手機時,我直接將岑清彤刪除了。
「還和她浪費什麼時間啊?」我搖搖頭。
沒想到下一秒岑清彤就發了好友申請。
「周璇,我還沒刪你,你還敢刪我?
「你和傅恆在一起又怎麼樣,你以為我很稀罕……
「嗎?」
字數限制,她一條信息要掐斷好幾次。
傅恆撩起笑。
「她不稀罕,那你稀罕不稀罕?」
傅恆拉著我的手,往他腰間落,指尖停在那個紋身處,隔著薄薄的衣衫。
我臉熱得能燙S螞蟻,但很快就冷了。
瞠目結舌地看著傅恆身後。
傅恆絲毫不知情。
「你摸啊,平時不是想著辦法去摸嗎?現在給你機會,你不要?」
我吞了吞口水,抬起眼睛看著傅恆。
傅恆意識到不對勁,轉頭一看。
背後,金融界的同行們正從電梯下來,剛剛抵達地下停車場。
電梯門一打開,正是傅恆的話映入耳簾。
……「你摸啊,平時不是想著辦法去摸嗎?現在給你機會,你不要?」
電梯間有冒昧的實習生,開門後從前輩們身後擠了出來。
看著傅恆時瞬間禮貌地招呼。
聲音又清脆又響亮, 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
「傅總, 晚上好啊!」
「年輕人, 還是年輕人好啊……」我喃喃地說。
傅恆已經捂著臉拉開了車門。
想也不用想,不出十分鍾,金融圈的八卦號一周的素材都有了。
前有藍牙音箱扭臀男的藍牙音頻。
後有下海直播為證。
現有多人現場目睹。
什麼叫斯文掃地, 正是這樣。
幸好幸好, 在這種情況下, 要去見家長的人不是我。
傅恆再如何控制,也不能抑制耳尖紅的能滴血。
以至於爸爸甚至忍不住關心。
「小傅, 你耳朵怎麼了……打了腮紅?」
爸,我是說真的, 你能刷到男生耳朵打腮紅的視頻,你應該反思一下大數據把你看作什麼樣的人了。
19
飯桌上我全程低頭吃飯。
傅恆不時將酒水飲料往我這邊湊, 「別噎著。」
爸爸一副「看了又看、滿意的不得了」的表情。
但當傅恆去衛生間時, 還是言辭力正道。
「你這個男友, 我是真心滿意的。之前家裡那個不幹不淨的男人, 處理幹淨了的吧?」
「不幹不淨」的男人剛好回來,聞言腳步一頓,轉頭又回了衛生間。
回來的時候, 傅恆慢條斯理地說。
「多洗了幾遍手, 比較花時間。
「沒辦法,叔叔, 我有些潔癖。」
……
傅恆和老爸確實能聊得到一塊去。
爸爸非常欣賞他,年輕有為同時家境困頓, 又覺得仿佛看到了自己。
一會兒看看傅恆,一會兒又看看我。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和他不爭吵地吃過飯了,全程也不知道說什麼。
等結束後,傅恆把我送上樓,假裝自己並不住在這裡, 和爸爸竟在樓下聊了聊。
他回來的時候, 眼神復雜,頗有些欲言又止。
他忽然從背後抱住我,將下巴窩在我的肩頭。
「叔叔剛才和我說, 他年輕的時候, 太在乎事業, 忽略了家人, 感到很抱歉。」
「他說他是為了家人,才如此勤勞工作,可是沒想到本末倒置。他把公司取名為『明璇』,正是為妻子與女兒。
「他在樓下問我,我是如何看待事業與家庭的關系的。」
這是我畢業後進的第一家公司。
「「傅」傅恆輕笑。「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學金融嗎?」
「因為它掙錢?」
傅恆輕輕地「嗯」了一聲。
……
很多很多年前, 那個少年背著光走進了別墅區。
少女冷著臉仰頭看她,每一根頭發絲都透著精致。
那一年, 他義無反顧地填了金融志願。
縱然沒有資源, 也朝著那裡橫衝直撞。
付出多少,得到過羞辱,隻有他自己懂。
也許是午夜夢回,想象熬過去, 就會花團錦簇。
更也許是,縱然沒有錦繡花團。
至少有一捧放在懷裡都放不下的花束。
傅恆輕聲對我說。
「因為,這是能最快讓我走到你身邊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