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抬起頭,這才讓我看清臉。
紅唇,波浪大卷,眼神鋒利。
「畢業五年,卻連這點事情都注意不到,真的很難讓我相信你的工作能力啊。」
而我在打量她的時候,她正肆無忌憚地打量我。
末了,她勾起一個有些輕蔑的笑容。
不知為何,我覺得她對我的態度,不是僱主選擇僱員的考量,甚至有些隱隱的敵意。
「你叫周璇是嗎?我是你未來的領導,岑清彤。」
「我剛剛才回國,也許不太了解國內金融圈的習慣,我說話很直接,希望你不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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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日後我們能相處愉快。」
岑清彤笑著站起身,和我握手。
我瞥見她手腕上戴著一條紅色的瑪瑙手鏈。
那張手捧玫瑰花的照片,那人手上也戴著一條這樣的。
08
我上班了。
但在岑清彤手下的日子真有些不好過。
她是留洋歸來的金融圈精英人才,學歷起點高、背景好,是活脫脫白富美精英女的人設。
偏偏她又對所有人都和顏悅色。
——除了我。
她對我上交的報表不屑一顧,看都沒看一眼就隨便丟在地上。
「重新做一份。」
下一秒有人進了她的辦公室,她又半嗔道:「哎呀,新人就是需要好好培養,能力不足沒關系,我都能教好的。」
她在別人面前笑盈盈問我。
「我對你比較嚴格,你不會生氣吧?」
我手腳冰涼,呼吸都不穩,彎腰撿起被她丟了一地的文件。
桌上的咖啡甚至在此時「不小心」地倒了,澆在我頭上。
岑清彤驚呼:「哎呀,地板髒了!」
我帶著湿漉漉的頭發和衣服,狼狽地走出來。
可明明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公司,負責人誇過我,大領導也多次給我正向反饋。
我看過同事交給岑清彤的文件,我做的絲毫不比他們差。
她依然用各種理由留我加班,有時,直到凌晨四五點。
我看著遠方天幕一點點亮起來,卻隻有不斷被否定的文件和上面重重的叉。
業務上挑不出問題的時候,岑清彤還會攻擊我的著裝,甚至是服飾。
「工作這麼多年,還背個這麼便宜的包包啊,丟不丟人啊?」
岑清彤說,最近大股東要來公司視察情況,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這位股東也是當初公司的創始人之一,很是神秘,一直在幕後,為公司指明大方向。
「說起來,你還和大股東一個姓氏呢,他二十多年前就在金融圈出了名了,你卻……嘖嘖。」
我不明白為什麼這都能拉踩我兩句,公司裡姓周的人那麼多,每個人都要說一通嗎?
不過,「明璇」全公司上下確實因為大股東要來,忙得不可開交。
岑清彤有晉升的想法,铆足了勁想要趁著這次機會在大股東面前出風頭。
她手下的人最近加班都很嚴重,苦不堪言。我最近甚至比傅恆還要忙。
前段時間我還調侃他,白天打一份工、晚上還打一份工。
現在我卻離開家比他早、回家比他晚。
賬號和直播似乎好久都沒更新了。
我不想和傅恆說我工作中遇到的困難,畢竟誰不是在忍受?
但傅恆好像還是看出了我厚厚遮瑕下的烏青黑眼圈,黯淡眼神下的疲倦。
凌晨三點回到家的這天,我驚訝地發現燈居然是亮的。
沙發上亮起小夜燈,餐桌上是冒著熱氣的海鮮粥。
傅恆坐在餐桌旁,眼神定定地看著我。
「你忙的這些天,我經營了一段時間的賬號,目前的收入還算可以,我想,也許你可以不用這麼累。」
傅恆眼神溫和,海鮮粥的香氣在屋內翻湧,我忽然有一種家的錯覺。
傅恆接過我的包,自然地將我的外套脫下,又蹲下細心地替我脫去高跟鞋。
做完這一切後,他站起身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你心裡有對你自己的堅持,但任何時候,隻要你需要,我都會在這裡等你回來。」
傅恆輕聲說。
09
我感覺鼻子有些酸,胸口有一股熱熱脹脹的暖流。
那一個晚上,我又夢見了童年。
我夢見了父母離婚的那天,我八歲。
媽媽冷冷地將離婚證拍在桌子上,留下一句「和你的工作過日子吧」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爸爸在沙發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抽到第五根的時候,他冷靜掐滅煙頭,繼續工作。
因為他給自己離婚的情緒波瀾時間隻有五根煙。
他是經濟學出身,多年金融業深耕。
從窮小子到行業精英,他永遠把事業發展放在第一位。
媽媽出生在城裡的優渥家庭,愛上了窮小子的事業心,卻沒曾想這份事業心太過火熱,到底竟然傷了她。
離婚後,爸爸的工作愈發繁忙。
我聽說他不斷升值加薪,公司上市;我知道他在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出入高端會議。
他不拘小節,把我交給保姆與阿姨。
十歲春節那年,他去歐洲開會,卻忘了阿姨要回家過年,家裡空空如也。
我鼓起勇氣給他打跨國電話,可沒注意時差。
他不由分說掛斷,發來短信。
「你能不能體諒一下父親?都這麼大了,應該懂事了。」
我連續吃了一周泡面,吃到家裡什麼東西都沒有。
他回來的時候,第一個動作卻是捂著鼻子,難以忍受臉頰的油脂味漂浮在他的別墅裡。
一個眼神都沒有給我。
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最大的痛苦不是責罵,而是漠視。
高中的時候,我去上學,卻在雪天遇到了車禍。
血從我的額前流下,父親卻隻留了一個私人醫生的電話。
「你去找他,他會負責;我很忙。」
我自此再也不對這個父親抱有希望。
大學時,我選了能最快掙到錢的專業,經濟學。
和他一樣。
四年來勤工儉學,把所有他為我花的錢,按照通脹的倍數還給他。
他的冷漠、理性深深刺痛了我,可是我卻成了他的同行。
身邊到處都是那些伸出手不經意露出名貴腕表、卻不舍得陪伴家人的人。
張口閉口是全球市場和指數漲跌、卻沒關注過自己孩子的人。
我好久沒有回到過有一盞亮燈的家。
暖烘烘的海鮮粥香氣在屋子裡翻湧。
我不想讓那個等待我的人在暗夜裡獨自守候,像很多年前媽媽等待爸爸、我等待爸爸那樣。
輾轉反側,我從睡夢中醒來,淚已經打湿了枕頭。
我打開郵箱,給公司發了辭呈郵件。
第二天是周末。
我睡醒後恢復了元氣,熱情滿滿地就開始和傅恆嘰嘰喳喳起今天的安排。
「好久都沒有直播了,要不今晚就開場直播吧?」
傅恆似乎最近也有點忙,也很晚睡。
他說有個很多年不出手的同行前輩,近期將有機會見面。
但傅恆從來沒有拒絕過我的請求。
他寵溺笑道:「好啊,你通知粉絲。」
沒想到,就是在這場直播中,事故突變。
10
直播開始,一切順利。
傅恆將鏡頭調整到看不到臉的角度,然後開始直播。他好久沒直播了,這次直播,粉絲瘋狂湧入。
傅恆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們嘮嗑。
「每個人都應該知道一些基礎的經濟學知識,比如當自己失業時,知道為什麼自己失業;當自己喝醉時,狡辯自己在研究邊際效用遞減。錯的不是你,隻是受到了不對稱外界的衝擊。」
「我的主職工作?花一半時間建模和預測會發生什麼,另一半時間解釋一下為什麼沒發生。」
傅恆的冷幽默和回答投資問題的專業性,讓觀眾越來越多。
逐漸湧上平臺的直播熱榜。
「#肌肉美男在線指導投資心得(爆)」
有專業的同行看到後不屑一顧,本著挑釁的態度在評論區問出刁鑽的問題。
可傅恆的回答不但滴水不漏、四平八穩,甚至提出了極有洞察力和理論依據的觀點。
我一刷手機,甚至有同行在朋友圈推薦了這場直播?!
「今年看到最值的一場直播,雖然不是什麼名家的經驗答疑,可觀點實在是太有力度了!強烈推薦同行來看!」
一往下刷,甚至同事群裡也有人轉發了直播鏈接。
「感覺按照這個思路去做我們組今年的戰略規劃很好诶!」
「我也在看這個,真的說得不錯。我看這人賬號一直搞擦邊,沒想到是真的有些東西!」
「這不比前幾天那個金融論壇的專家發言要好?」
我抿唇憋笑,這時一個電話打來。
是岑清彤。
她張口就呵斥。
「周璇,你竟然敢提離職?在我手下做事,多少人都求不來,你還好意思提離職?
「你知不知道現在工作多難找,這個崗位能讓你做,已經是天大的餡餅了,
「你的離職申請我已經駁回了,明天早上帶著你的解釋信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岑清彤的話讓我臉色瞬間變了,想到房間內直播的傅恆,我捂著聽筒急匆匆地想要去陽臺。
我的臉色太過難看,腳步太急促。
本來正在翻看評論區的傅恆注意到,心裡被緊緊擰起,下意識地起身跟上了我的腳步。
他的鏡頭本調整至看不到臉的角度,可心急的傅恆起身時無意碰到鏡頭,恰讓他的整張臉暴露在鏡頭前。
我注意到了傅恆的動作,朝他搖搖頭,露出一個讓他放心的笑容,指著手機,表示自己在打電話,出了房間。
傅恆眉頭微蹙,低頭注意到了鏡頭的移動,小心地恢復成最初的角度。
而就這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傅恆那張露出的臉已經被人瞥見。
最開始,評論區驚異於他的俊朗。
「我去,主播芥末帥!」
「啊啊啊啊啊,老公你原來不僅身材好,臉也那麼好看!」
然而花痴的評論很快被衝淡。
因為金融圈的人開始齊刷刷地發:「?」。
「不是,這不是傅恆嗎?」
「我沒看錯吧,這是傅恆對不對?」
有人顫顫巍巍地在評論區打字。
「這年頭行情這麼差嗎,傅恆……下海了?」
11
我對這一切全然無知。
等和岑清彤打完電話時,傅恆已經下播了。
我揉了揉眉心,一股股倦怠衝上腦門。
據理力爭之後,岑清彤終於軟了點語氣,說明天早上就是大股東來視察的日子。做完這件事,她會立刻辦好我的離職手續。
思來想去,我同意了。
隻有一個上午,事情還能怎麼糟糕?本來辦離職手續我也要到公司。
我回到房間直接躺下了,面對傅恆欲說還休的關心眼神,我勉強一笑。
傅恆有些擔憂地幫我熱了牛奶,忽然猶豫道:「已經很晚了,晚上早點休息。別看晚間新聞了,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怎麼樣?」
我有睡前看新聞的習慣,但也許是今晚腦袋實在太暈,我同意傅恆的說法。
傅恆自然地將我手機拿走:「我把手機放在客廳充電。晚上你就享受一個沒有任何幹擾的睡眠,好嗎?」
我點點頭,傅恆忽然正視道:「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都要好好溝通,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也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傅恆的話說得顛三倒四,我有些不明所以。
但困意襲來,我的大腦有些宕機,暈乎乎地點了點頭。
傅恆仿佛安心了一些,摸了摸我的頭後離開房間。
那時的我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在給我打預防針。
傅恆後半夜幾乎沒怎麼睡覺,一直在聯系媒體行業的朋友替他降熱搜。
很久以後,他無奈地解釋道。
「我覺得自己還是要做一個好的榜樣,不能真讓圈外人以為金融行業那麼差勁,要到下海的地步……否則都沒人做我們這一行了。」
第二天醒來時,傅恆已經準備好了早餐的咖啡與面包,送我到公司樓下。
岑清彤一早就整裝待發,看到我的時候眉頭皺著把我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