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母親是世上頂頂好的人,發現她被欺辱那天,我又恨又怒,此仇不報,枉為人女。
「爹,咱們造個反吧。」
爹問明緣由,沉默著點點頭:「聽我閨女的。」
我那溫善、蔫壞的相公也立即附和:「全由我媳婦做主。」
行,一家人,就是要齊齊整整,造反也不能落下一個。
1
我從小生活在邊疆,馬背上長大,不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軍營裡還少有對手。
我爹是統帥三軍的大元帥,我娘是大將軍之女,武藝高強,可她是我爹的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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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允許我喊她母親,她說我的母親在京城,是個極好的人,與她的彪悍潑辣不同,很是溫柔和美,等見著我肯定會喜歡。
我有三個哥哥便是京城母親生的孩子,溫文爾雅,又驍勇無敵,他們待我極好,京城的母親時常往邊疆送東西,樣樣都送到我心坎上。
我還給她寫過信,告知她我喜歡什麼,所以下次的東西裡,鐵定有我想要的。
所以爹娘讓我回京陪伴母親,我高高興興收拾東西,走得頭也不回。
第一次見到母親,她美得像一幅畫,娉婷婉約地朝我走來,行不露足、笑不露齒,溫柔和煦牽著我的手。
她的手又軟又細膩,與我粗糙有老繭的手完全不同。
她溫柔地喚我:「甄甄。」不像我娘直接喊白甄,嗓門又粗又大,惹她生氣就動手擰我耳朵。
我每次都積極認錯,但我不改。
我敢跟我娘叫嚷。
和母親說話卻不敢大聲,生怕驚著她。
倒也不是怕,就是母親那麼美好,萬一惹哭她怎麼辦?
我住在母親的院子裡,屋子據說是母親親自布置的,很多東西都是她嫁妝裡的好東西,平日她都舍不得拿出來用,如今卻是給了我。
我隻能把想上房揭瓦、爬樹、騎馬奔馳的心思都給按捺住。
萬一上蹿下跳把屋子裡的東西碰壞、摔碎,惹得她蹙眉心傷,可就罪過嘍。
那天她進宮面見皇後回來,臉色發白,紅唇微腫,還有牙印,走路步子有些輕飄,像是受了傷。我很是擔憂,問她要不要尋個大夫看看。她瞬間面露惶恐,又很快歸於平靜,溫聲與我說不用,她隻是坐馬車累了,睡上一覺便好。
又問我規矩學得如何,今日的學業可有完成。
「啊……」我慌得顧左右而言他,尋個蹩腳的借口跑了。
夜裡我卻聽見她的哭聲,低低的,帶著壓抑和悲悽。
我推門進去,走到床邊低喚:「母親?您怎麼哭了?」
「母親做噩夢了。」
我才不信。
我做噩夢都不會哭。
她肯定是想爹,也想哥哥們了。
但大人也有說謊的權利呀,我沒有揭穿她,而是耍賴睡在她香軟的床上。
她輕笑著將我摟到懷裡,哼著好聽又動人的曲兒。
第二天母親問我想要什麼。
我反問要什麼都行嗎,那我想要的可多了。
騎馬射箭,學武、學醫,亂七八糟很多,沒有一樣跟母親讓我學的相通。
我小心翼翼看向她:「母親,可以嗎?」
「當然可以,甄甄高興就好。」
我在城外有了一個莊子,幾匹十分剽悍健碩的馬,以及七個武藝高強的護衛,他們也教我武功。
我以為這樣子就不用讀書、認字。
是我太天真了。
我躲懶的時候,母親會親自拿著書坐到我身邊,溫聲細語地讀給我聽。
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昏昏欲睡的我瞬間清醒。
「母親也不是非要逼著你讀出個什麼樣子來,更沒有想過要你成為舉世無雙的才女。隻是讀書可以明智,亦可以充盈你的內心、開闊你的視野。
「很多你去不了的地方,可以通過書中一字一句,在腦海裡描繪出一幅畫卷。」
母親的話我聽得迷迷糊糊。
但我抓住一個重點,那就是她想出去玩。
「母親,您想去哪裡?我陪您去。」
「……」
母親聞言愣愣地看我好一會,才抬手輕輕撫摸著我的臉,聲音哽咽道:「母親哪裡都去不了,就讓甄甄代母親去吧。」
十三歲的我還不懂,將軍們留在京城的女眷叫人質。
尤其是母親這般貌美如花的女眷,盯著她的毒蛇惡獸更是不少。
母親大張旗鼓要幾個護衛帶著我四處遊歷,我是高興的。
畢竟可以不用讀書認字,不用再面對那些橫豎撇捺,圈圈勾勾。
我一身帥氣的騎裝,翻身上馬時,還用力朝母親揮手。
「母親,我很快回來。」
「嗯。」
我像是脫韁的野馬,出了馬圈就不想回去被繩索套著,馬鞍壓著。
與志趣相投的武林俠士把酒言歡,跟著他們參加武林大會,我一直以為自己武藝高Ṱũₛ強,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邊疆那些哥哥、叔叔哪裡是打不過我,他們分明是讓著我。
被人踩在腳下時——
「白公子,服不服?」
我倒是想不服,可實力它不允許。
「服了、服了。」
我嘴上是服了,心裡卻較著真,扭頭就拜人師父為師,雖是外門,算不得親傳弟子。
可既是同門師兄妹,師父不教的絕招,你能藏私?拿來吧師兄!
江湖是個大染缸,我以男裝示人,加上我說話行事實在粗俗,就算長得還行,可日日風裡來雨裡去,皮糙肉厚,竟無人懷疑我是女兒身。
青樓妓館喝花酒,鮮衣怒馬快意恩仇。
我給自己取了個外號,玉面小郎君。
闖蕩兩年,江湖上也算是有了我這號人物。
眼見著及笄將至,母親催我回家的信一封又一封。
我告別江湖好友:「他日江湖再見,後會有期。」
「白公子,後會有期。」
我準備給母親一個驚喜,所以不讓幾位師父往家裡去信,我甩掉他們,帶著給母親的禮物獨自一人策馬回家。
將馬丟在城外,像個小賊,翻牆而入,躲避掉家裡的府兵暗哨,鑽到母親香軟的床底。
吱嘎一聲響起,有人推門而進。
急切雜亂的步伐,伴隨著母親的哭泣聲。
「……」
誰?
哪個王八蛋欺負了我母親?
我回來了,由我來為母親撐腰。
我憤怒地想要鑽出床底。
「不如S去,一了百了,這般活著,與S何異?」
母親哀悽的哭聲,讓我又慢慢縮回床底。
母親報喜不報憂,即便我此刻出去,問她也不會與我說實話。
「夫人,咱們、咱們與將軍說吧。」
「說了又能如何?他會信嗎?他一心為國為民,他心中的君是明君,他與我本也沒幾分情意,會相信我是被逼迫的嗎?」
我腦子嗡嗡嗡地響。
母親的話是什麼意思?
母親哭了好一會才道:「去把藥端來,甄甄即將歸家,不能讓她看出端倪。」
「夫人,您既不相信將軍,那與小姐說,小姐她定會護您周全。」
「父母、兄弟、丈夫都靠不住,甄甄,她也隻是個孩子,能做什麼?我又怎麼舍得把她卷入到這攤爛泥裡。
「等、等她及笄,等她嫁人,等她再大……」
「夫人!」
丫鬟聲音尖銳地打斷母親的話,哀求道:「夫人,您別說,奴婢求您,求您好好活著。」
S一般的沉寂後,母親才低低出聲:「去端藥吧,早些把這孽子去了,它在我腹中多待一刻,我都惡心到想吐。」
孽子?
腹中?
母親有身孕了?
誰欺負了她?
結合母親先前的話,我瞬間明白過來。
是皇帝。
是狗皇帝。
2
母親服用的藥,是去子藥,極其傷身。
我想鑽出床底,去阻止母親,去勸慰她,給她一個擁抱,告訴她,我可以保護她。
可……
母親以後要如何自處?
她表面溫柔似水,內心呢?
母親的疼痛聲傳來,我的手指在床板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我恨。
恨狗皇帝罔顧人倫,詛咒他天打雷劈不得好S。
我恨自己不夠強大。
恨自己懦弱。
我在母親一聲聲的痛苦呻吟中,出了她的屋子,翻院牆的時候,跌了個狗吃屎。
我趴在地上手握拳捶著地面。
我忘記自己怎麼回到的城外,白馬走到我身邊,用腦袋蹭蹭我的臉。
「……」
我抬頭看天,把眼淚逼回眼眶。
狗皇帝不做人,那就奪他的江山,滅他的族人。
我要看看,他一無所有的時候,還能不能為所欲為?
我更要看看,這江山是不是就烙上他秦家的姓氏,別人都做不得這天下之主!
我大張旗鼓去珍寶閣買奇珍異寶,這也嫌棄,那也嫌棄,挑挑揀揀,直言都配不上我母親,最後啥也沒買。
在掌櫃氣得渾身發抖,還要恭恭敬敬送我出門,我昂首挺胸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我是誰?
我相信珍寶閣掌櫃很快就會知曉,甚至整個京城都很快知曉,白府那位大字不識得幾個,粗俗又粗鄙的大小姐回來了。
離家越來越近,我的心開始忐忑,想著要怎麼跟母親說,要怎麼裝才能不露餡。
這一刻的我並不知道,在母親心裡、眼裡,不論我是什麼樣子,都是最好的。
所以我裝不裝,她都不會往深處去想。
她隻會高興、歡喜我在外野舒坦了,終於舍得回家。
「大小姐回來了,大小姐回來了。」
我翻身下馬,甩著馬鞭,走得格外快。
直到看見母親散著頭發,慘白著臉,滿目溫和笑意地看著我。
「甄甄。」
「母親。」
在邊疆喬裝打扮上陣S敵受傷我沒落過淚。
在江湖跟著兄弟們勇闖匪窩,刀刀見骨我也沒落淚。
但這一刻,我抱著母親,忍不住了。
「哭什麼?回家見到母親不高興?」
我用力搖頭,扶著母親坐下:「母親病了,我沒能在身邊伺疾,心裡難受。」
「那這次回來,多在家陪伴母親,彌補彌補母親可好?」
我用力點頭。
眼淚落得更兇。
母親溫柔地給我擦去臉上的淚水,心疼道:「瘦了。」
「沒瘦,我長高了,母親您看。」
我站起身在母親面前轉幾圈,讓她好好看看,我真的長高了。
也曬得黑不溜秋。
「是長高了,也曬黑了。」
母親讓我趕緊去洗洗,換下身上的髒衣。
「不急不急,母親,看我給您帶了什麼?」
一個溫潤無瑕的和田玉镯子。
為這镯子,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心思,差點小命都搭進去。
「母親,我幫您戴上。」
母親笑著點頭。
伸出瘦到皮包骨的手腕。
玉镯圈口有些大,戴上去空空蕩蕩,我又忍不住有些鼻酸。
「甄甄莫傷懷,你回來了,母親心裡歡喜,身子便會好起來。」
「那我天天陪著母親,母親不許嫌我煩。」
「不嫌不嫌,快去洗洗吃些東西,再好好歇息,晚上母親給你辦接風宴。」
「嗯。」
我笑著出屋子,便沉了臉,眼眸斜斜地看向母親身邊伺候的大丫鬟。
許是我S過人,手裡沾過血,戾氣很重,被我這麼看著,她忍不住瑟瑟發抖。
「……」
我沒有多言一句,回自己屋子。
洗澡水、衣裳早已經準備好。
洗澡水倒是無所謂,衣裳不說合身,但穿著也合適。
我隨手拉開櫃門,裡頭好多套,顏色不一,疊得整整齊齊。
「這些都是母親準備的?」
「回大小姐,都是夫人親自為您準備的。」
「喔。」
我關上衣櫃門,又凝視它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