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溫柔賢淑。
走起路來,三寸金蓮藏於衣擺下,弱柳扶風,讓人憐愛。
「不過,我有一個書香世家的未婚夫,想來以後夫君便是他了。」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琳琅,我真羨慕你。我想嫁誰,或者喜歡誰,自己做不了主。」
「你未婚夫是書香世家的人,想必一定也是個溫柔的男子,不會差的。」
她的話讓我有些難受,我輕輕安慰著。
那天我們說了很多話,臨了我還說等東子哥回來,我們一起來看她。
「好,我好多年沒見他了,他應該是個少年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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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欣喜地等著魏東上門提親,然後又有些緊張,我的嫁衣還沒有繡,魏東上門,我繡不完怎麼辦?
我娘一個賬本砸在我腦袋上,讓我少想那些沒用的,從定親到成親還有許多日子,我家可以僱最好的繡娘,繡什麼嫁衣?
我羞怯地低下頭,賬本上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魏東的人抬著許多東西來到了永清巷,我心裡打鼓。
整理了頭發,又連著問了十幾個人,我的打扮怎麼樣,得到肯定答案後,才心寬些。
等了許久,誰也沒來,倒是下人們說那些人去了姜家。
我安慰自己,或許魏東去姜家有事要辦,可這個理由,我自己都不信。
說服不了自己,我也顧不得其他,直接找到了魏東的府上。
他現在是官,不住西大爿,而是有了自己的府邸。我和管家說了自己的身份,他把我帶進一處別致的院子,魏東正在前廳。
多年不見,他依舊健壯,也高了許多,臉上依稀還有兒時的面貌。
過往的種種紛至沓來,撬開了我的嗓子:「東子哥!」
「琳琅!」
他一眼就認出了我,走到我面前,摸著我的頭:「如今你已是大姑娘了。」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有些委屈,眼淚掉了下來。
「我等了你好多年。」
他伸手為我擦淚:「琳琅,我不是回來了嗎?」
「那你……那你去姜家做什麼?」
我鼓起勇氣,開門見山地說。
他愣了下,目光晦暗。
「提親。」
「東子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難道,難道不……」
剩下的三個字我卡在嗓子裡怎麼也說不出來,隻是紅著眼睛看著他。
他嘆了口氣,留在我們之間的是長久的沉默。
「東子哥……」
「哎喲,琳琅丫頭你來了。」
一個穿金戴銀的婦人走了進來,臉上的胭脂有些重,雙頰格外酡紅。
「魏大娘?」
「什麼魏大娘,要叫魏老夫人,這可不是在西大爿了。」
魏東她娘明顯對我的稱呼不滿意,手絹在空氣中甩出一絲響動。
「哦,魏老夫人。」
我怎麼都沒法把西大爿笑著給我果子的魏大娘,和這位魏老夫人聯系到一起,雖然她們是同一個人。
「琳琅丫頭啊,東子要成親了,以後你們得少來往,避嫌!」
魏東她娘瞥了一眼我,接著說:「我們東子現在可是少尹,娶的自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規規矩矩,不是什麼人都能進我魏家門的。而且……」
她低下頭,笑著說:「他要是娶個大腳的婆娘,會被同僚笑話的,你說是不是?」
「娘,你別說了。」
魏東呵斥道。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嫌棄我的出身,嫌棄我沒纏足。
魏家如今是高門了,我祝家商賈之家,高攀不起。
兒時,那個調笑著讓我做她家媳婦的和藹婦人早已不見,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抿了抿唇,擠出一絲笑容。
「老夫人說得對,那我祝魏大人與姜小姐百年好合,攜手白頭。」
「琳琅……」
我轉身離開,魏東叫我,可最終也沒有追上來。?
5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天都沒出去,正好爹娘在外看新開的店鋪,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們說。
晚上掌燈時分,院子裡有些嘈雜,我推門而出,看見兩個下人正抬著一個男子往屋裡走。
我爹娘跟在後面,吩咐隨從去請郎中。
我娘說他們回來的路上,看到巷子裡躺了個書生模樣的人,渾身是傷,要是不管的話,可能會S,就救了回來。
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瞅了眼那書生,雖說鮮血糊了臉,但模樣還是挺俊秀的。
郎中幾服藥下去,他悠悠轉醒。
幾番詢問之下,我才知道,他竟然是姜遺珠的未婚夫!
他叫陸愆,自小和姜家定了娃娃親,到了成親的年紀,他找到姜家,卻被撕掉婚書,一頓好打,丟了出去。
姜父讓他好自為之,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如今女兒已經許給了少尹,他就不要肖想了。
陸愆家原也不錯,隻是因為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家族近年迅速沒落,S的S,逃的逃,比姜家都差上許多。
看著陸愆垂著眼眸落寞的樣子,我生出一絲同病相憐,吩咐丫鬟給他燉一鍋烏雞湯補補。
「琳琅,娘瞧著這陸愆文質彬彬的,倒是比那魏東強上許多。」
出了屋子,我娘笑著和我說。
「娘你胡說什麼。」
陰鬱的心情又浮上來,我忍不住嘆氣。
「好男兒又不止魏東一個,幹嗎要在一棵歪脖樹上吊S?」
我沒理我娘,將一塊小石頭踢得老遠。
陸愆在我家住了下來,我爹每日好生照顧著。
他自己大字不識,對讀書人倒是異常敬重,還讓我有不懂的地方去請教陸愆。
陸愆多次說自己叨擾,我爹表示沒事,幾個月後正好「秋闱」,離我家不遠,安心在府上養著就行。
我沒什麼問題請教陸愆的,因為魏東的事一直不開心。
我娘一邊罵我沒出息,一邊帶著我去各處茶樓酒館散心。
偶爾遇到俊俏的小郎君,她也會問我怎麼樣,要不要讓其入贅。
我說她老沒正經。?
6
三個月後,魏家來娶親了。
永清巷鞭炮齊放,紅毯鋪地,敲鑼打鼓,熱鬧非凡。
我站在門口,熱鬧的歡呼聲從頭頂洶湧而過,我如墜深淵。
娶親的隊伍行至我家門前,我抬眼便對上馬背上春風得意的新郎官,僅是一瞬,魏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轉頭,撞在了陸愆的胸膛上。
溫暖,帶著些許墨松的香味。
我抬頭,他喉結微微滾動,眼中倒映著微微顫動的花轎。
昨夜,我又去找了姜遺珠,她和我說對不起。
我說了句沒事,便哽咽起來。
這一切和她無關,嫁給誰她做不了主。
我不怨她,隻是心裡難過。
鋪子裡出了些問題,爹娘又急著去處理,府裡隻剩我和陸愆。
我心裡難受,想找個人說話。
便吩咐廚房準備幾個小菜,拎了幾壇酒,叫陸愆一起來喝幾杯。
他想必也不好受。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花園的小亭子裡,我一邊喝酒,一邊絮絮叨叨地講我和魏東小時候的事,順便罵魏東他娘勢利。
當初魏二叔S的時候,她求到我家,哭得鼻涕眼淚混在一起,差點就要給我爹娘磕頭。
現在魏家得勢,她居然看不起我家。
真是人心不古。
陸愆沒說什麼,不停給我夾菜,勸我少喝一點,傷身。
我的酒量遺傳自我娘,千杯不醉,這點酒根本不值一提。
可那天不知怎麼了,也沒喝多少,居然腦袋有點暈暈的。
陸愆那張臉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他的臉真好看,就跟街上又大又圓的冰團子一樣,糯糯彈彈,想讓人咬一口。
不一會兒,冰團子就變成了魏東。
今天的東子哥也很好看,意氣風發,眸如皓月,加上一身喜服,俊俏極了。
我當時想多看他幾眼的,可我一看他就心肝疼。
疼得我眼淚哗哗流,怎麼都止不住。
現在不疼了,真好!
我笑著湊近他,攀住他的肩膀:「東子哥,隻此一次,就一次。」
隨即,一個冰涼又馬上變得灼熱的東西貼在我的唇上,酒香彌散,我的腰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
我墜入沉淪……
自小到大,我做過很多膽大的事,這是我最膽大的一次。
翌日醒來,我的腦袋有些疼,嗓子幹得要命,肚子也餓得咕咕叫。
伺候我的丫鬟說昨天是陸愆把我送回來的,我又哭又笑,還吐了他一身,他都沒有絲毫嫌棄,還幫我清理了穢物。
「陸公子看著瘦瘦弱弱的,沒想到還是把小姐抱著送回來的,他身體繃得和棒槌一樣直,小姐你吐成那樣都沒嫌棄,真是個謙謙君子。」
我嘴裡的水差點噴出來。
我使勁咽了下去,揉著腦袋回憶,我昨天好像……
我不敢往下想,把壺裡的涼茶灌個底朝天。
後來我遇到陸愆,總會刻意躲開,他似乎也在躲著我。
我時常會回想那天的事情,越想越心虛。
一心虛,我就臉紅。?
7
姜遺珠嫁給魏東,我一時間失去兩個好友,心情抑鬱,便發狠在鋪子裡做事。
我娘說我這股子積極上進的勁頭,頗有她年輕時候的樣子,不愧是她的女兒。
每每處理完鋪子裡的事,都很晚了。
所有鋪子報賬那日,我到家已經是一更天。
我打著哈欠準備好好睡一覺,忽然聽到有人叫我名字。
陸愆從一棵樹後面出來,對我行了個禮。
我瞬間站直了身體,問他這麼晚找我有什麼事。
「我要去參加秋闱了,明天起身。」
「你是來同我道別的。」
「嗯……是,也不是。」
我想了想:「那你是來同我要些銀兩當路費的?」
陸愆哭笑不得:「祝老爺已經給了我足夠的錢,我是來……是來和你說,若是中舉,我想……」
他深吸了一口氣:「想娶你為妻。」
「娶我為妻?」
我瞪大了眼睛,然後一副要哭的樣子:「你這樣說,還是想同我要錢。你看那話本子上,不都寫的是趕考的書生被小姐所救,最後拿著小姐給的路費趕考去了,臨走前還說回來娶她,最後成了負心漢。」
「不,不是的。」
我看見他手指緊扣,骨節都捏得發白。
「若是琳琅你不願意,我可以用其他方式報答你家的。」
我嘆了口氣,臉又燒得紅紅的:「陸愆,你成為舉子後,是不是就是老爺了?」
他點點頭。
「老爺是看不上我這樣的女子的,我沒纏足,家庭也不好。」
「琳琅,在我這裡,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哪裡都不一樣,你和我遇見的,還有書中寫的女子都不同,很特別……」
我止住了他的話,讓他早點回去睡覺。
我自己也要睡覺。
很多事情,睡一覺,腦子一清醒,就不作數了。
陸愆還想說什麼,我敷衍地答應他中舉可以來娶我,心裡沒有任何指望。
和他人相處,誰先有了指望,便是輸了。
沒有指望就不會有所求,即便有些事情是假的,也不會難過。
如果我和魏東之間是這樣,他娶了姜遺珠,我大概會歡喜吧。我們還是小時候那樣,彼此之間沒有介懷。?
8
陸愆中舉的消息傳到我家不足半日,他便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一大堆東西上門提親。
我爹樂得嘴都歪了,說上天有眼,好人有好報,他一個大老粗的女兒能被讀書人看上,一定是祖宗顯靈,他要去祠堂裡給祝家列祖列宗燒香。
我娘鄙夷地看了我爹一眼,讓他滾出去,然後問我願不願意和陸愆成親。
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我開始以為陸愆考不上,即便考上了,那晚的話也隻是同我說說,不會當真。
誰知道他當真了,我倒是難辦了。
「琳琅,你喜歡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