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人總說姜家是裝有錢,我家是真有錢!


 


堂堂姜家小姐,頭上隻有一根金簪!


 


不像我,好幾根步搖掛著東珠,走起路來,啪啪打臉。


 


姜家住巷子頭,四進大宅,古樸陳舊。


 


我家住巷子尾,裝飾一新,恨不得牆縫貼金。?


 


1


 


魏東說巷子頭那家小姐的名字特別逗,叫「一隻豬」。


 


那小姐身子骨纖細,估計放屁都得抱著棵樹,怕勁兒大就把自己崩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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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家裡給她取了這個名字,希望她強壯點。


 


我狠狠給了他個爆慄:「東子哥,你也忒粗俗了,人叫姜遺珠,滄海遺珠的遺珠,寶貝得緊,什麼一隻豬。」


 


「哎喲喲,我說鳳兒,念了幾天書就酸起來了,是不是忘記自己從哪兒來了?」


 


我和魏東都是西大爿的。


 


「東富西賤,南貴北有」說的就是我們這兒。


 


西邊是貧苦人的聚集地,和東邊達官貴人的富麗堂皇截然不同。


 


當年,我爹窮得叮當響,要不是他心好,上山撿柴的時候救了一個受傷的老人,都娶不上媳婦。


 


我娘是我外公家的大閨女,自小跟著老兩口操持一家子,幹活兒是一等一的好手。


 


一嫁過來,就帶著我爹跟吸血鬼般的兄嫂分家斷親,帶著兩床破被子在一個四面漏風的屋子安置下來。


 


稍稍安定後,瞧見北邊牧區的羊皮在我們這邊金貴,我娘就帶著我爹去北邊販羊皮,再用特殊的方法將一張羊皮炮制成幾張。


 


最終,就是靠著羊皮,我家的日子有了起色。


 


聽說我娘懷我七個月的時候,販羊皮回來的路上遇到土匪。


 


我娘拿著柴刀雙眼猩紅地與他們對峙,土匪頭子敬佩我娘要錢不要命的魄力,留了二人性命,取走一半羊皮。


 


我娘因此驚嚇早產,生下我後再也不能生了。


 


這麼多年,不管外人說什麼,我爹沒再提過傳宗接代,也沒找過任何女人。


 


我爹常說,我娘是她的寶貝,我家過上好日子,全是仰仗我娘。


 


後來,爹娘又做了其他生意,日子越來越好,我家就搬到了永清巷。


 


巷子幹淨平整,裡面住的人大多有些身份,我爹找人算過,風水極佳。


 


「魏東!我叫祝琳琅!」


 


我強調著,魏東撇了撇嘴:「知道了,你現在是祝大小姐了,看不起我這個窮小子了。」


 


「胡說什麼呢!」


 


我也有些生氣。


 


名字是我爹專門找人改的,說「琳琅」二字富貴好聽,能增長我家的財運。


 


我自己也覺得不錯。


 


搬來永清巷沒多久,在我娘的授意下,我爹把我送進了女塾。


 


在裡面讀書的,基本是官家或富貴小姐。


 


第一天進學,我就摔了個狗吃屎。


 


綾羅穿著是舒服,但這東西要穿好幾層,拖拖拽拽的,我覺得極不方便。


 


加上我娘怕我被人瞧不起,往我腦袋上插了一頭的步搖釵子。


 


看著富貴逼人,實際走著打臉,壓得腦袋快掉下來。


 


這一摔,不少都掉在了地上,摔出去老遠。


 


眾人大笑,先生拍著桌子罵我「成何體統」,讓我快點拾掇下,免得耽誤講學。


 


隻有坐在角落的姜遺珠,扶我起來,幫我撿起掉在地上的首飾,把我稍顯凌亂的頭發加以整理。


 


自然而然地,我坐在了她旁邊的位置上。


 


先生轉身誦讀的時候,我悄悄地和她說謝謝,她點頭輕笑,如三月裡綻放的春花。


 


我們成了好朋友,事實上,她也隻有我一個朋友。


 


女塾中,別人對我倆總是很是嫌棄,他們私下裡稱我們是「永清巷的泥腿子是破落戶」,姜遺珠能泰然處之,我卻是不行的。


 


因此,我每每與他人發生爭吵或者打鬥,姜遺珠拉都拉不住。


 


我自小在西大爿,抓貓逗狗打大鵝,這些嬌滴滴的小姑娘自然討不到便宜,但對方勝在人多,每次都是兩敗俱傷。


 


我爹因此也得賠錢、賠笑、賠禮,我娘在人前說我野蠻,拉回家一定好好教導,背後卻說我做得對。


 


「都是兩個鼻子一隻眼,誰能比誰高貴?下次打得再狠點,她們就都閉嘴了。」


 


我爹說我娘野蠻,教女無方。


 


被我娘一個眼刀橫過去沒了聲,隻敢低聲下氣地哄我:「我的琳琅寶貝,少給爹惹點事兒,爹這銀子遭不住啊!」


 


我答應得好好的,下次卻依舊我行我素。


 


魏東提起姜遺珠,我才想起有好些天沒見到她了。


 


我在女塾連個說話的都沒有,闲得發霉。


 


恰巧魏東來找我玩,我便趁先生不注意逃了出來。


 


「啊!疼……」


 


略顯痛苦的嗚咽聲傳來,是姜遺珠的聲音。?


 


2


 


我們順著聲音跑到巷子頭,古樸沉重的大門上雕著繁復的花紋。


 


姜家曾經也是高門大戶,不過是現在沒落了。


 


我跑到門邊,踮起腳,拉著沉重的門環啪啪地敲門。


 


門被掀開一道小縫,粗獷兇悍的管家問我們做什麼。


 


「我……我找你們小姐!」


 


我害怕得咽了口唾沫。


 


「小姐今日有事,不見客,二位回吧!」


 


門被關上,差點夾住我的鼻子。


 


「疼……」


 


姜遺珠的聲音再次傳來,我急得團團轉,大叫她的名字。


 


可無論怎麼敲門,也沒人開了。


 


魏東拉起我的手,朝一邊拐角跑去。


 


高牆外,她的聲音愈發清晰,都帶著哭腔。


 


可牆太高了,我根本爬不上去,急得原地跺腳。


 


魏東往地上摞了幾塊石頭,又站在石頭上,示意我踩到他的身上。


 


隨著他慢慢站起,我才看清院內的情形。


 


姜遺珠坐在一張小杌上,被一個漂亮婦人和一個丫鬟抓著肩膀和手,一個壯實的黑臉婆子跪在她面前,用寬寬的白布條在她的腳上裹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都裹得SS的。


 


婆子每裹一下,姜遺珠便疼得叫一聲,把臉埋進婦人的懷裡。


 


婦人也是一臉心疼:「珠兒,忍忍就好了,都怪娘不忍心,沒讓你早點裹。」


 


看著姜遺珠疼得小臉兒煞白,我毫不猶豫地拿起牆上的石頭朝著婆子丟去。


 


「哎喲!」


 


婆子停了手,捂著額頭大叫:「是哪個遭瘟的,拿石頭砸老婆子。」


 


她的目光朝我這邊掃來,我趕緊矮下身子,從魏東身上跳下來,一路瘋跑回家。


 


夜裡,我偷跑出去,隔著高牆喊姜遺珠,她回應了我,聲音很輕,還帶著「嘶嘶」的喘氣聲。她說她不回女塾了,家裡給她請了先生,她以後就在家讀書了。


 


我悶悶不樂地回了家,爹娘問我怎麼了,我把情況說了下。


 


我爹沉默了半晌,看著我娘說:「我們也該為琳琅的以後考慮了。」


 


第二天,那個黑臉婆子就出現在我家,她額頭捂著白布,上面透出血跡,看來我那石頭砸得並不輕。


 


我尖叫著轟她走,說她是壞人,是她裹壞了姜遺珠的腳,疼得她直哭。


 


婆子笑得有些尷尬,但還是耐心說著:「祝小姐,貴族小姐呢,都是纏足的。你還小,不懂,等你長大了,要找新郎官,就知道纏足的好了。那筍尖小腳,三寸金蓮,郎君可愛得緊呢。」


 


我娘強行把我摁到凳子上,那婆子抓著我的腳纏了幾圈,我就疼得頭皮發緊,哭著一腳踹翻了她。


 


「娘,疼!」我抱著我娘,號聲衝破九霄,樹枝上的鳥兒都被我驚得呼啦啦飛走。


 


婆子坐起來,我娘說了幾句好話,付了錢,打發婆子走了。


 


我爹得知後,嘆氣說都是我娘把我寵壞了,不裹腳,以後怎麼嫁個好人家呢?


 


「娘不也沒裹腳,還不是嫁給了爹這樣的好男人?」


 


「就是,我兒琳琅又不隻有嫁人這條路,大不了咱們養她一輩子。」


 


「你們娘倆真是胡鬧,哎!」


 


我爹無奈,也沒再堅持。


 


我個人覺得纏不纏足也不重要,我喜歡魏東,長大了就嫁給他。


 


他娘也沒纏足,想必他家也是不在乎這個的。


 


爹走後,我娘私下和我說:「琳琅,這世道對女人更為苛刻,你若想與不公抗衡,活出個樣子,就要在某些方面更為強大,贏得他人的尊敬。」


 


那日後,我娘時常帶我去家裡經營的鋪子,讓我學著她做事。


 


後來,別人稱我「祝夫人」,而不是「陸夫人」的時候,我才徹底明白了這句話。?


 


3


 


姜遺珠不再去女塾了,我便和魏東經常去找她。


 


姜家我是不敢進的,聽說那個很兇的管家吃過小孩兒,我看見他腿肚子就打哆嗦。


 


所以我們大多隔著牆說話,有時,我踩在魏東的肩膀上,和她打個照面,把近來得到的新鮮玩意兒扔給她。


 


我會盡量扔得近一些,她裹了腳,走路搖搖擺擺的,似乎隨時會摔倒。


 


她也會把新繡的帕子裹著石頭扔上來,給我當禮物。


 


沾了我的光,魏東也有份。


 


可他卻說男子漢要帕子做什麼,娘們兒唧唧的。


 


姜遺珠便將給他的那一份換成了糖果或者糕餅。


 


她的繡工比我強多了,我繡得歪歪扭扭,我爹硬是把我繡的鳥看成一頭豬。


 


我娘卻說無所謂,我以後又不靠繡活兒吃飯。


 


「會繡活兒你隻能做個繡娘,你要做的,是管理繡娘的人。琳琅,你要明白,再好的小二也高不過掌櫃。」


 


就這樣一晃過了兩年,姜遺珠走路也比一開始穩當了許多。


 


本來魏東和我約好,要給姜遺珠帶街頭新口味的麥芽糖,可他把麥芽糖遞給我後,轉而向我辭行。


 


「琳琅,我要跟著我遠房的表舅去南邊了。」


 


魏東的二叔不久前不小心衝撞了來我們這裡考察的官老爺,被當街打S。


 


他家去縣太爺那兒告狀,縣太爺推三阻四,後來幹脆不管。


 


他家也來找過我爹,我爹出錢出力,奈何那位官老爺勢力太大,我爹也沒有辦法。


 


魏二叔人很好,他在街頭賣菜,遇到我們總是親切地打招呼,給我們塞一些新鮮的蔬菜。


 


偶爾還會帶些自己做的小玩意給我,我特別喜歡。


 


得知他被打S的消息,我哭了好久。


 


後來,我娘給魏二叔訂了口上好的棺木,我爹親自操持了他的葬禮。


 


魏東覺得在西大爿,貧苦人一輩子會被欺負。


 


就像他二叔一樣,本本分分,被打S就S了,不會掀起一絲波瀾。


 


他要走出去,見識更大的世界,尋求更多的機會。


 


也許還能為他二叔討回公道。


 


「東子哥,你若是想闖蕩,可以跟著我爹一起去,他也能照顧你。」


 


我拉住他的手,滿臉不舍。


 


「琳琅,我想靠自己。」


 


我收拾了一些首飾,還有自己手裡的半兩銀子硬塞給了他。


 


「東子哥,你一定要回來,我等你。」


 


「嗯。」


 


魏東的身影漸行漸遠,我的眼淚湧了上來。


 


我低著頭,跑到了姜遺珠那,一開口叫她,便落了眼淚。


 


牆那邊的她也慌了,問我怎麼了。


 


「珠珠,東子哥走了。」


 


我邊哭邊說,越說越傷心。


 


姜遺珠安慰了我許久,我才緩過來。


 


我把麥芽糖扔過高牆,良久,牆那邊傳來她的聲音:「這個糖很好吃,琳琅,你也嘗嘗。」


 


我把一塊糖放進嘴裡。


 


「東子日後一定會有所作為,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我吸著鼻子笑了出來,今天的麥芽糖真的很好吃。?


 


4


 


姜遺珠說得很對,我 17 歲的時候,魏東回來了。


 


聽說他在知府身邊做事,是什麼少尹來著,總之是個大官。


 


回鄉的路上,他置辦了許多東西,人人都說他是回來娶親了。


 


我得知後臉紅到發燙,我娘有些嫌棄地說:「女大不中留,人家還沒回來,魂兒都跟著飄走了。」


 


我把這個喜訊分享給姜遺珠,她也開心地祝賀我得償所願。


 


我倆隔著高牆笑。


 


這麼多年,我們除了重大節日偶爾能遇見,基本是隔牆對話。


 


姜家人不喜歡我,覺得出生在低賤的西大爿,成長在末流的商賈之家,進她家的門會汙染她家的貴氣。


 


我娘則說姜家是假清高,S腦筋。


 


不過是祖上做了高官,現在窮得下人都沒幾個,出門前嘴上還得抹點油,告訴別人頓頓大肉衝門面,還嫌棄我們。


 


那姜家小姐,都多少年了,頭上都是同一根金釵,怕是沒錢換。


 


「琳琅,你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真好。」


 


「珠珠,你有心儀的男子嗎?」


 


良久,牆那邊沒有回音,我以為是自己冒失了,想著要怎麼和她道歉。


 


「沒有,除了府裡的男丁,我幾乎沒有見過其他男人,也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她確實很少出門,我每次見到她,她的變化都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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