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但我充耳不聞。
發現我幾乎將她這個媽媽當成空氣後,她曾舉起手,想像小時候那樣打我。
可她忘了。
我長大了。
多年的體力勞動,讓我輕而易舉攔下她的手,並將她推得一個踉跄。
然後,我找了份兼職,搬出了外婆家。
填報志願時,我和江亭一起,填了所北方大學。
那兩個多月裡,得知分數,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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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自己被成功錄取,很開心。
成功拿到錄取通知書,更開心。
但在 KTV 上夜班,遇到和高中同學一起出來玩的張浩翔,很不開心。
他當著那幫同學的面,罵我是不是瘋了。
「一個女孩子跑到這上夜班,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你是缺錢,還是來這找樂子?」
我看了他一眼,「我不是你。」
「我是來工作的。」
他一噎,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衝那幫同學道:
「你們先進去,我和我妹妹說兩句。」
人走了。
他把我拽去一個角落。
我皺眉,「幹什麼?我還在工作。」
「辭了!」
我看傻子一樣看他,「你知不知道再過幾天我就能拿到全勤獎了。」
我不想再跟他廢話,轉身離開。
他卻直接搶走我的手機。
那手機是二手手機平臺上買的。
我仗著它便宜且卡頓,我自己也窮,沒有設置各種密碼鎖。
他輕而易舉就進去了。
「你幹什麼!還我!」
張浩翔卻直接將手機舉高,一邊操作。
接著又掏出他自己的手機,點了幾下。
「辭吧!」
他把手機放到我手心。
微信上,多了一個好友。
多了一項,轉賬記錄。
兩萬元。
真多啊!
我工作幾個月,才能賺到這筆錢?
於是我笑了。
看大冤種一樣,看了他一眼後,點了接收。
但我不打算辭職。
錢,當然是越多越好。
而他滿意地笑了笑,遲疑一下,竟摸了摸我的頭發。
我扭過身體。
在他暗淡下去的目光中,我想的卻是:回去要洗頭了。
22
去大學報到前,我媽像是一夜之間,良心發現了一樣。
我拖著行李箱出門,她突然用手摁住箱子,「要我送你嗎?」
她嗫嚅道:「我看抖音上,那些去大學報到的學生,都是爸爸媽媽送過去的,所以....」
「不用。」
「這麼多年,我都一個人過來了。」
趁著她愣神,我將她的手扯下去。
拖著行李箱邁出門檻的那瞬。
心情像被從籠中放飛的鳥兒一樣,歡欣又暢快無比。
我和江亭在火車站會合。
兩個從沒出過遠門的人,靠著百度百科,以及一路問詢,成功坐上火車。
汽笛轟鳴聲響起時,我們不由自主透過窗戶,看向外面。
又默契地看向對方,然後相視一笑。
23
何秀麗看著被何歲擄下去的手,心間突然一顫。
一股熟悉卻又陌生的酸澀感,漸漸在她心頭彌漫開來。
她恍然地想。
這種感覺,好像隻在多年前,張賀同自己提離婚時,才產生過。
等她反應過來時。
何歲已經走遠了。
她拎著行李箱,大步往前邁。
像是一個長久待在黑暗處的人,終於得以迎接陽光一樣。
再也沒有回首。
其實再婚之後,慢慢的。
她已經意識到,過去的自己對女兒有多殘酷。
她無數次,想關心女兒。
可看到她看向自己時,那眼神平靜,好像無論她做什麼,都引不起她絲毫情緒波動的樣子,她又頹了。
於是,從前的自己會再次冒出來。
於是,母女之間,愈發地,漸行漸遠。
她無奈,焦急。
卻毫無辦法。
高考結束,何歲就搬出去住了。
聽說是和一個小姑娘合租。
她偷偷跟過去看了一眼。
看著她披星戴月,晚出早歸地賺錢,她有點心疼,卻沒有辦法給予絲毫幫助。
第二段婚姻的結束,耗費了她諸多的心力。
從精神,到金錢。
同樣是淨身出戶,她卻做不了第二個張賀。
身上留下的那些錢,甚至連自保尚且不能夠。
她又一個愣神。
便發現,何歲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她哭了。
腦海裡不由自主想起,幾年前的一幕場景。
二婚丈夫家隔壁,就住著一對小夫妻。
他們有一個 7 歲的女兒。
小女孩很愛笑,也很喜歡跟她媽媽撒嬌。
想買新裙子,想多吃一口冰棒,想少吃一口青菜,想讓爸爸媽媽一起參加她的家長會....
在「得逞」之後,會粘著爸爸媽媽,用小奶音,一疊聲地喊,謝謝爸爸媽媽,你們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媽媽。
那時她恍然地想。
何歲的童年,有這麼黏自己嗎?
好像沒有。
離婚之後,她S要面子。
更多時候,甚至將何歲當成了出氣筒。
所以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大多時候,是帶著懼怕的。
她怎麼會像那個小姑娘一樣笑呢?
24
何秀麗發現,何歲上大學後,她聯系不上她了。
電話號碼無論撥了多少遍,語音播報永遠千篇一律。
她不懂,為什麼何歲會不接自己電話。
沒有辦法,她厚著臉皮,找上了這麼多年,一直沒聯系的大兒子張浩翔。
那時正逢國慶假期。
張浩翔回了家。
多年不聯系,何秀麗以為,兒子不會見自己。
張賀的二婚老婆,一定也會從中阻攔。
但沒想到,敲響張賀那棟鄉間別墅的門時,會看到胡子拉渣,黑眼圈極重的張浩翔,來給自己開門。
「進來吧!」
何秀麗忐忑地邁入,張賀同另外一個女人組建的家。
卻又撞見張賀同兒子幾乎一模一樣的裝扮:胡子拉碴,雙眼無神。
活像是,熬了一個星期大夜似的。
何秀麗心有疑惑。
但想到今天來的真正目的,勉強將那絲疑惑,壓在心底。
「我今天來,是想找浩翔幫我看看,怎麼才能聯系上歲歲。」
何秀麗舔舔嘴唇,有點難為情道,「她上大學後,一直就不接我電話....」
何秀麗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委屈。
站在後面的張浩翔道:「我是她,我也不想和你聯系,誰讓你總那麼強勢......」
但話雖這麼說,張浩翔還是上前,拿過何秀麗的手機。
隨便點擊幾下便道:「她把你拉黑了。」
他感到納罕:「你到底做了什麼,她能把你拉黑?」
張浩翔是真覺得不可思議。
即便眼睛被屎糊的那幾年,何歲給他的印象,也是一個很能忍的小女孩。
看到他故意對楊海娜好,心裡難受,不說。
被楊梅區別對待,被自己威脅不對何爸爸告狀時,她該委屈的,可她也沒說。
被他們「幸福的一家四口」趕出家門時,她也絲毫沒有「求饒」。
....
何秀麗嗫嚅著:「我....這些年,我對她,確實很差。」
想起過去那些年,她做過的混賬事,何秀麗捂住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那會脾氣差得要命,人又愛面子。你選擇你爸後,我覺得如果沒有她,我們就一定不會母子分離。所以我經常打她,經常拿她出氣,四處貶低她。」
「你和你爸走後,很長一段時間,她不愛說話。被我逼著開口時,就開始口吃了。我覺得這個女兒給我丟盡了臉面,曾故意把她放在大街上,想丟了她。」
「我也想過,以後要好好對她。可是....經年的習慣,已經改不掉了。」
「你外婆臨S時,說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歲歲。我何嘗不是?她那時,真的,好幾次,都差點被我打S了啊....」
她看向張浩翔,眼含希翼:「我現在已經知道錯了,你說,她難道真的就不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嗎?」
何秀麗哭得打嗝,說起話來,也顛三倒四。
但通過這幾句話,張賀父子依稀看到被母親不斷責罵、否定,甚至毒打的小女孩,一個人站在那裡,委屈哭泣的樣子。
張浩翔喃喃:「原來....」
張賀咳嗽一聲,聲聲不止。
「你....你怎麼能這麼對他....」
他想責怪何秀麗,可他又有什麼資格?
當初先舍棄何歲的,是他。
後來用 10 萬,企圖買斷父女關系的人,也是他。
對何歲來說,他們都是失格的父母。
張賀沉默著想。
明明當初,何歲求助上門時,他想的是,要對三個孩子一視同仁。
可他做到了嗎?
沒有。
他會暗地裡偏心浩翔和楊海娜這兩個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
張賀自問。
你不知道,楊梅其實很不喜歡何歲嗎?
你看不出來,楊海娜對何歲有很深的敵意嗎?
不。
他當然看得出來。
吃飯時,桌子上會有他們一家四口喜歡吃的菜。
但楊梅從不會關心,何歲愛吃什麼。
三個孩子的零花錢,海娜的最多,浩翔次之,何歲最少。
他都知道。
可為了維護所謂的「家庭和諧」,張賀選擇了裝聾作啞。
但事實證明。
這一次,這些年,他看走了眼。
25
「我,我們都,對不起她。」
客廳安靜一瞬後,張賀嘆息著,說出這句話。
他看向何秀麗,腦海裡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
有點瘋狂,但那又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彌補女兒的方式。
張賀對何秀麗說:「我們復婚吧!」
何秀麗完全沒反應過來,半響才驚訝道:「那你現在的老婆呢?」
這句話像是戳中了父子倆心上的傷疤。
張浩翔怒聲:「別提她!我爸已經和她離婚了。」
「我張浩翔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認賊作母,把她的女兒寵上天,卻對自己親生妹妹棄如敝履!」
「怎麼回事?」
原來,高考結束那晚,楊海娜便察覺,自己考砸了。
家裡所有人都圍著她,安慰她。
那晚,母女倆都喝醉了。
於是父子倆便意外聽見一個他們怎麼都想不到的真相:
楊海娜過敏,是她故意的。
楊海娜把何歲房間弄得一團亂,甚至撕毀那本她很寶貝的書,還是故意的。
這個十幾歲的少女,在過去那些年,從她媽媽那吸收了很多不好的東西。
比如,稱呼何歲為「雜種」。
比如,將視她為親妹的張浩翔,為未來老公,為自己的所有物。
是的。
楊梅一直不願意將楊海娜的戶口,遷入張家。她把張浩翔當親生孩子看待,隻是因為,她在給自己培養女婿。
聽到一切的張浩翔,當即將晚上吃的東西,盡數吐了出來。
在明白自己竟被蒙蔽那麼久,甚至為她們一次又一次傷害自己的女兒後,張賀氣得恨不得打S眼前這對母女。
但最後,他沒下得去手。
是他自己瞎。
也是他自己,把這對母女捧在手心,寵了十多年。
要S,也該他自己S。
於是第二天。
張家爆發了一場「大地震」。
楊海娜母女被不留情面地趕出去。
張賀甚至就地聯系了律師,詢問離婚事宜,不論付出任何代價。
如今,兩人已經籤訂了離婚協議,等冷靜期一過,便能領取離婚證。
知道一切後,何秀麗也不免生出:這就是命的感覺。
往後,他們將用餘生來彌補, 前半輩子對何歲的虧欠。
26
何秀麗萬萬沒想到。
有張浩翔從中周旋, 何歲依然不接她電話。
直到迎來元旦假期。
張浩翔在微信電話中,氣憤、疲累, 更多是無奈地質問何歲:「你到底想幹什麼?爸媽現在也為你復婚了, 難道你想恨我們一輩子嗎?過年都不想回家了嗎?」
她沉默了很久,才同意同何秀麗,同張賀講話。
接過手機,還未說話,何秀麗便哽咽出聲。
她痛哭著。
「你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我是你媽媽,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酷?」
「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 可你小時候, 我對你, 也還不差的吧?你半夜發燒,是我一個人抱著你去醫院吊的水。你想吃雪糕, 想吃辣條,我...我也給你買過呀!」
電話那邊傳來一聲冷哼, 「難得你還記得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
何歲話音一轉。
「那你一定也記得, 有一次我被混混搶劫, 六神無主時,求你幫我,你卻說一定是我的問題, 蒼蠅不叮無縫蛋。你說,你才不要因為這種丟臉的事情去學校找老師。」
「你說我對你殘酷, 可不殘酷, 13 歲那年,我就已經S了!」
「那天, 我把農藥都準備好了,差一點點, 就喝下去。但我沒喝,我選擇繼續活著, 因為我遇到了江亭啊!我救了她!她也救了我!所以, 現在你們還能聽見我的聲音。」
想到那個午後, 何秀麗哭到打嗝。
情緒激動處,甚至開始扇自己巴掌。
張賀站在一邊,連連阻攔。
「對不起啊!歲歲。對不起。」
但唯一的要求,是要帶走我哥。
「「她」「張先生,你以為自己就能置身事外了?你跟何女士,本質上是一樣的。很多東西我不說, 不代表我不知道。那 10 萬, 我收了。張浩翔那兩萬,我也收了。從今以後,為了我好, 也為了你們好,就當...我這個人不存在,或者S在五年前了吧!」
滴的一聲。
電話被掛斷。
再打過去時,號碼已經被拉黑。
三個人紅著眼眶站在那裡。
而千裡之外的 X 大宿舍。
何歲掛完電話後, 從陽臺走進寢室。
江亭正滿眼擔心地看著她。
她笑了一笑。
「沒什麼,和你昨天一樣,騷擾電話。」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