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怨啊!
走出醫院的那一刻,他蹲在地上,抓著自己的頭發,終於崩潰地大喊出聲。
「對不起,歲歲,爸爸對不起....」
我毫無反應。
到家後,楊海娜已經睡過去。
楊梅也不在。
張浩翔尷尬道:「海娜受到了驚嚇,媽在陪她。」
「爸,歲歲,醫生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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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在問我情況。
但我不想搭理他,也不想關心,之後他們會說什麼,徑直上樓。
醫生說,過段時間,我得去做鼓膜修復手術。
首先要保證的,就是充足的休息。
耳朵聾了後,我已經沒有心力,也不想再去關注多餘的事情了。
我請了一段時間假。
白天,我靠江亭拍過來的學習筆記學習。
晚上張浩翔和楊海娜放學回家,我就待在房間裡不出去。
期間爸爸試圖和我聊聊,可找不到機會。
張浩翔好幾次在我房間門外徘徊,但沒有一次進來過。
倒是我打開門後,會看到門把手上,掛著我喜歡吃的小零食,有時是從書房拿過來的幾本書。
我沒動。
任由它們放在那裡。
第二天,會有人再換上新的。
循環往復。
一直到手術那天。
爸爸眼巴巴著,看著我被推進去。
「別害怕。」
張浩翔因為要上課,沒來醫院,卻給我發了短信,讓我不要緊張。
我閉上眼,頗覺好笑。
我當然不害怕,更不會緊張。
不過一場小手術。
比之過去十多年,我所遭受的疼痛,這才哪到哪。
手術結束後,我迎來了相對漫長的恢復期。
慢慢地,我聽見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
也意外撞見,張浩翔和爸爸說的話。
「爸,我昨天查看了監控,發現....發現那天,是海娜自己搶了歲歲的水果,才引發了過敏。她說話還挺過分的。」
他聲音艱澀道:「我們好像,錯怪了歲歲。」
從我耳聾後,他對我的稱呼變了。
有時叫「歲歲」。
有時是「小妹。」
當然都是趁著楊海娜不在時,才會這樣喊。
殊不知,現在不管他喊我什麼,對我來說,都一樣。
一室沉默。
半晌,我爸嘆了一口氣道:「海娜到底是被我們寵壞了。」
「但這事,就當已經過去了吧!」
「以後,咱們對歲歲,多上點心就是。」
我坐在樓梯口,扯了扯嘴角。
哦,那你們最好說到做到。
復學那天,爸爸說要親自開車送我上學。
隻送我一個人上學。
任憑楊海娜怎麼撒嬌耍賴,爸爸和張浩翔,也沒如她所願。
車上,他向我道歉。
「對不起,你在爸爸身邊生活這麼長時間,爸爸對你都還不太了解。但好在現在了解也不遲,是不是?」
「除了看書,你還有什麼愛好嗎?」
「沒有。」
「吃的呢?」
「都行。」
「.....」
他頓了幾秒,繼續道:「在班上有沒有關系處得還不錯的同學?周末到了,爸爸請他們到家裡來玩。」
「沒有。」
我閉上眼睛。
他看出來,我並不想同他說話。
車廂恢復了長久的安靜,直到我抵達學校。
這天,我爸第一次,主動送我上學,主動抱著我的書本,將我送去班級。
甚至還親自找來班主任,請他這段時間費心多關照我一下。
他走後,教室後方像炸了鍋一樣。
「海娜!剛才那不是你爸嗎?」
「他怎麼送何歲上學?還那麼事無巨細地叮囑班主任?」
楊海娜一直陰沉著的臉,在這一刻,徹底崩盤。
「別煩我行不行?!」
她說完,哭著跑出教室。
留下幾個平時和她交好的女生面面相覷。
半晌,有人切了一聲。
「她有病吧?問問怎麼了?」
「真當自己是公主,可以隨意對人發脾氣嗎?」
......
第二天下午,她們知道了答案。
張浩翔出現在我們班時,有人就自動叫楊海娜。
「你哥來找你了!」
楊海娜興奮跑過去,然後黑著臉走到我座位上,沒好氣道:
「他叫你。」
我看她一眼,沒動。
張浩翔見狀,嘆了一口氣,隻能親自走進來。
他停在我座位前。
「歲歲,爸讓我接你回家,等會去醫院復查。」
我似乎聽見一道吸氣聲。
恢復聽力是大事。
於是我點了點頭。
起身和他一起出了班級。
19
從醫院重新拿了藥,到家時,已經晚上七點。
回房開門的那一瞬,我瞳孔一縮。
房間很亂。
一直擺放在床頭櫃上的那本《活著》,被撕得殘破不堪。
江亭在首頁給我寫的寄語,也消失不見。
我深吸一口氣,拿著書,直接闖進楊海娜房間。
看到我,她臉上閃過一絲得意。
「幹嘛?」
我走上前,啪地一聲,甩了她一耳光。
她捂著臉,不敢相信地看著我,「你打我?」
「你個小野種,有什麼資格打我?」
她哭著衝下樓。
不一會兒,家裡的兩個男人,也來到樓上。
「歲歲,好好的,你打海娜幹什麼?」
「以前那事,確實是她不對,但我和你哥現在不也在好好彌補你?」
「你就大方一點,原諒她行不行?」
楊海娜捂著臉哭,一臉無辜。
我面無表情道:「她偷偷進我房間,撕了我的書。」
我爸一臉震驚。
張浩翔不贊同道:
「你怎麼能因為一本書就打人?」
「海娜是你姐姐,你這麼做,想過媽會難過,會讓爸難做嗎?」
我搖頭,「楊梅不是我媽。」
「楊海娜也不是我姐姐。」
張浩翔額頭青筋鼓動,似乎想吵架。
但看我的樣子,他又努力將情緒壓了下去。
「這樣,我代替海娜向你道個歉,書我明天給你再買十本回來,這事就這麼算了,也都不許再讓媽知道,行嗎?」
我甚至還沒開口說「不行」,楊海娜便跳出來。
「哥哥,是她打了我,你憑什麼對她道歉!」
「而且我也真不是故意撕書的!而是她那本書,實在很惡心。」
「一個女孩子,在那本書的扉頁上寫『很幸運遇見你,很喜歡現在的你』,真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哥,她不會是同性戀吧?」
話音剛落,繼母回來了。
我打了楊海娜一巴掌這事,最終沒能瞞下來。
她抱著楊海娜就哭。
「都說後媽難為,張賀!和你結婚這些年,我是怎麼對浩翔的,你也看在眼裡。我不明白啊,我那麼拼命對這孩子好,她還這麼針對我們母女啊!」
哭,是她用得嫻熟的武器。
但這個時候,我也不願再退縮下去。
我指著楊海娜說:「她剛才稱呼我為『雜種』,請問楊阿姨,這是不是你教她的。」
楊梅不說話,隻一個勁地流眼淚,搖頭。
我爸站了出來。
「夠了!你阿姨不可能會做這種事。一定是海娜太生氣了,所以才這樣。」
我看向楊梅母女。
眼中的恨,教她瞧了個明明白白。
她驚慌失措地喊:
「張賀!你看到了嗎?你女兒瞪我!你看她那眼神,活像要把我和海娜S了!張賀,老公,我不想和她一起生活了!她留,我和海娜就搬出去!」
爸爸揉了揉頭發。
似乎很為難。
最終,張浩翔跳出來,用近乎祈求的聲音道:「歲歲,要不你,住校吧!」
「你沒來之前,我們四個生活平靜又幸福,你來了後,雞飛狗跳爭端不斷,爸累了,我們所有人都累了。」
「也許你...天生和我們氣場不和。」
「就當,哥求你,好不好?」
我看向爸爸。
他低垂著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於是我笑了。
「行。我搬走。」
20
東西不多。
走的時候,我爸紅著眼看我。
「歲歲,爸爸對不起你。」
我轉過頭。
可別。
我受不起。
他幫我把行李箱扛上車,送我到學校宿舍樓下。
一路無言。
上樓前,他從口袋掏出一張銀行卡。
「裡面是十萬,你省著點花,用到高三畢業,應該問題不大。」
我微愣。
這是跟我媽一樣,打算花錢買斷我們之間的關系?
轉念一想,也挺好。
「我愧對你這個女兒....」
他話未說完,我將卡接了過來。
「好。」
「以後你那棟房子,我不會再回去了。」
心思被拆穿,他躁得臉都紅了。
「歲歲,爸爸不是那個意思,爸爸是覺得....」
「行了。是不是那個意思,你我心知肚明。我是半大孩子,不是傻子。」
樓梯口,江亭在喊我名字。
我平復了一下情緒。
「我上去了。你也回去吧!」
說完,我拖著行李箱,幹幹脆脆地轉身。
快要進宿舍門,江亭說:「你爸還站在那,看著你呢!眼睛還挺紅的。」
我將行李箱拎上臺階,「放心,那抹紅維持不了多久的。以後他隻會笑比哭多。」
「距離中考還有三個月時間,接下來,我們好好努力吧!」
江亭嗯了一聲。
中考前那三個月,我和江亭幾乎爭分奪秒學習。
不敢浪費一分時間。
三個月轉眼就過去。
六月十五號一過,暑假到來。
我沒地方住,在江亭家借宿了一段時間。
看她媽媽對她,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看她弟弟完全不懂事,將姐姐當奴隸使,我才感同身受,過去那些年,江亭究竟過的是什麼日子。
和她一起,逃離原生家庭的念想,也越強烈。
但我沒能在她家住多久。
因為江亭媽媽丟了一隻耳墜。
她覺得,是我偷走的。
最後在江亭幾乎絕望的哭喊聲中,我搬出了她家。
一夜之間。
我再次無家可歸。
沒辦法,我隻能拖著行李箱,步行回外婆家。
我姨媽開的門。
見到我,她沒好氣道:「你媽不在。」
我當然知道我媽不在。
再婚之後,她就搬去了男方家。
很久沒回來了。
現在住她和我原本那間屋子的,是眼前這位在外打工多年歸來的姨媽。
看到我身後的箱子,她啪的一聲關上門。
我被關在門外。
大熱的天。
外面沒有一棵遮陽的樹。
熱浪一波波襲來。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站了多久。
在我快要暈過去時,不遠處再次傳來開門聲。
我的外婆,戴著一頂草帽,站在那裡。
她衝我招手:「進來吧!可憐的孩子。」
可我進去之後,才知道,原來,我不能免費住在這棟房子裡。
外婆年紀大了,沒有話語權。
舅舅舅媽以及姨媽正在唇槍舌劍。
他們吵了很久,最終達成協定:
我留下來,可以,但生活開銷,需要靠自己去賺。
換句話說,這個家的所有人,隻要有需求,我就得幫他們完成,以替換所謂的「住宿費」。
我留了下來。
不然一個未成年,能去哪呢?
21
中考成績出來了。
我和江亭都考得不錯,上了 700 分。
縣一中穩穩的。
在學校高分段的榜單中沒看到楊海娜的名字,我松了一口氣。
慶幸,高中三年,可以不用再見到她那張矯揉造作的臉。
寒來暑往。
轉眼季節又更替了三輪。
18 歲的我們,又迎來了高考。
這期間,外婆去世了。
我媽離了婚。
和舅舅姨媽大吵一架後,還是住回了外婆家。
似乎是察覺,這個世界上,她最後能依靠的人隻有我了。
她開始嘗試對我好。
我寒暑假回去時,她會像個普通媽媽一樣,為我洗手做湯羹。
我一次沒吃過。
甚至當著她的面,將那份煎糊掉的雞蛋,扔給隔壁家養的大黃。
高考成績出來後,她不S心,想以過來人的身份,給我所謂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