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想再跟這幫畜生糾纏,卻低估了身體的應激反應。
黑暗襲來前,我仿佛看到了奔向我的許清朗。
10
趙菁說得沒錯,我確實有一個去世的男友。
他叫許清朗。
是和我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
與我一出生就被丟在了垃圾桶不同。
許清朗是長到了四五歲才被人扔在孤兒院門口的。
孤兒院窮,孩子多,吃不飽是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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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我從小長在這,因為性格乖巧,偶爾分到的食物,會比別人多一點點。
許清朗剛來時,人看著呆呆的,小胳膊上全是傷。
細小的身子,頂著碩大的腦袋,長得像顆豆芽。
他不會護食,喝稀粥,都會被人搶走半碗。
半夜餓得睡不著,也隻是悄悄起來多喝幾碗涼水。
我看他可憐,就將藏的半個饅頭分給了他。
他小心翼翼的接過去,確定我不會反悔,才狼吞虎咽的吃掉。
後來我才知道,他在養父母家的時候,經常這樣被責打。
命運有時候真是奇妙又殘忍。
故事的開端是這四分之一的饅頭。
故事的最後,是許清朗在地震中,拿命護住了我。
大二那年暑假的夏天,他在廢墟中的一句,「先救她。」
便將自己永遠留在了那個黑暗逼仄的空間。
11
再次醒來,是在醫院的病房。
我一睜眼,就看到蘇金瑤正坐在我床邊。
趙菁說我明明是孤兒院出來的,卻不用天天奔波打工賺錢。
肯定有金主。
事實也確實如此。
蘇金瑤就是那個金主。
我和她是在震後救助點認識的。
彼時,我失去了許清朗,她失去了父母。
我整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動,卻在一個深夜聽見她縮在牆邊隱忍又絕望的哭聲。
我哭不出來。
卻忍不住起身抱了抱蘇金瑤。
大概是雛鳥情節,後來我們成了近乎親人的朋友。
…………
蘇金瑤見我醒來,替我倒了杯水。
她用活潑的語氣說自己過來出差,順便來看看我。
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回應她。
卻從心底裡湧出一股疲倦。
蘇金瑤說她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了陳念尋。
但陳念尋跟她說時間太晚了,要送趙菁回家。
末了,蘇金瑤支支吾吾的問我,「盼希,他真的跟你的愛人長得很像嗎?」
我點點頭,想盡量用平靜的語氣。
開口卻是哽咽。
像啊。
怎麼會不像呢?
每次看到陳念尋我都在想,如果許清朗還活著,他上了大學是不是每天也會像這樣,在自習室看書,在球場上奔跑。
我給自己制造幻覺。
用陳念尋編織著腦海中的幻像。
可現在,幻像碎了。
以一種將我的傷口撕得鮮血淋漓的方式。
徹底碎了。
我自嘲一笑,「瑤瑤,你說巧不巧,陳念尋和他……甚至連生日都是同一天。」
蘇金瑤安慰的拍了拍我,正要說話。
門口突然傳來暴力推門的聲音。
陳念尋臉色青白的走了進來。
「許盼希,什麼叫……陳念尋和他很像,甚至連生日都是同一天?」
12
我看著陳念尋。
他的眉眼依舊和許清朗神似。
可我再不會透過他看許清朗。
我平靜說道。
「就是你聽到的那樣,你長得跟我過世的男朋友很像,初見盯著你看是這個原因,維護你是這個原因,很少拒絕你的要求是這個原因。」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就連你上次說手上提了東西不方便,拜託我幫你系鞋帶,也是因為……」
「夠了!」
陳念尋一氣之下將手裡提的粥狠狠甩在我身上。
蘇金瑤怒罵著叫他滾。
他卻冷笑了一聲,「許盼希,你以為我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嗎?很早以前,趙菁就警告過我,是我不信!非要一次次試探。
趙菁撕碎的那張照片,是許清朗的遺物。
也是唯一一張我和許清朗小時候的合照。
所以我才會那麼激動。
原來她早就看清了小男孩的臉。
還告訴了陳念尋。
可對於早知道的事,他此時此刻的暴怒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擦了擦臉上的粥沒再說話。
像是為了扳回一局。
陳念尋摔門離開前,嘲弄地說,他之所以沒拆穿,是想看我能舔到什麼地步,沒想到我今天卻在他生日上破防了。
他很滿意,這是他收到的過最好的生日禮物。
我拿起手機,刪掉了他的聯系方式。
一切都結束了。
13
我跟導員請了幾天假。
坐車回了我和許清朗長大的孤兒院。
自從他過世後,逃避成了我的習慣。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健康的孩子在院子裡嬉笑打鬧。
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猶記得當年許清朗是整個孤兒院,最受領養人歡迎的孩子。
那時,院裡女孩多,男孩少。
我一邊希望他能被人收養去過好日子,一邊又怕他丟下我。
但他每次被挑中,都拉著我的手說,「我想帶希希一起。」
無一例外,都被拒絕了。
我揪著衣角跟他說,下次再有人想收養他,讓他千萬不要提我。
他小大人似的說, 「我拒絕他們的收養,小胖也會多一個機會。」
小胖是孤兒院裡最渴望被收養的小孩。
每次有人過來,他都會換上自己的幹淨衣服。
我當時覺得自己才是許清朗最好的朋友。
聽他說為了小胖,反倒有些不開心。
我哼了一聲背過身。
許清朗掐掐我氣鼓鼓的臉,拿出了一塊巧克力。
「看,這是什麼,大度的許希希,請不要生我的氣啦。」
零食在孤兒院可是很奢侈的。
我立刻被哄好了。
小心翼翼的將巧克力掰成兩半。
我倆舍不得嚼,就慢慢含著。
等到巧克力完全在嘴裡融化。
許清朗才說道,「其實我知道,領養人隻是需要一個兒子,這個兒子是我是小胖都沒關系,但是我不想跟希希分開,我想永遠跟希希在一起。」
他說完害羞的撓了撓頭。
我看著他,覺得那天的巧克力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我說,「我也想跟小許哥哥永遠在一起。」
而這樣的許清朗,在 18 歲那年,親自將我送離了小鎮。
14
對於孤兒院的孩子來說,讀書考上大學,可以說是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
所以我和許清朗拼命學習。
夏天的院子,冬天的走廊。
我們像無邊曠野裡,唯二的兩隻螢火蟲。
互相陪伴,互相照亮。
就這樣,熬呀,熬呀。
終於熬過了高考。
可惜。
迎接我的,不是充滿希望的未來。
院裡的錢不多,還要維持殘疾兒童的治療和日常開銷。
雖然有考學資助項目。
卻……限制了性別。
我捏著錄取通知書,像一隻明明看到了天空,卻無論如何飛不出籠子的鳥雀。
許清朗去院長辦公室拿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怔怔的坐在院子裡發呆。
連有小孩摔倒在我面前都沒察覺。
還是許清朗逆著光跑過來扶起了他。
小孩細聲細氣的向他道謝。
許清朗摸了摸他的頭。
看著這一幕,一直積壓在我心上的鬱氣忽然就散了。
我想,幸好。
幸好許清朗還有改變命運的機會。
於是那一年的暑假,我和許清朗一起埋頭打工,隻想給他多攢些生活費。
15
到了八月末,快開學的時候。
我送許清朗去火車站。
那會兒,我們用不起智能機,隻能去車站現買票。
許清朗讓我留在門口看行李。
我打著哈欠點了點頭。
前一晚,我陪他收拾東西到很晚。
最後我熬不住去睡了,他好像還沒收拾完。
夏日的蟬趴在樹上叫的聲嘶力竭。
車站人來人往,我的心,歡喜又難過。
到了檢票時間,許清朗起身抱住我。
我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輕環住他的腰。
剛想說些鼓勵他的話。
許清朗卻驟然將我放開,拉著我跑到了隔壁檢票口。
緊接著一個信封被塞進了我懷裡。
我怔住。
我認得這個信封。
是我的錄取通知書。
我呆呆地看著許清朗,仿佛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拍了拍我的頭,開始自顧自的叮囑我。
他說,銀行卡在左邊行李的小口袋裡,行李裡有他給我買的幾件新衣服。
他說,去了那邊好好讀書,錢不夠了跟他說。
他說,不要覺得愧疚,不是他在託舉著我,是我在支撐著他。?
他說了好多好多。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打算把機會留給我。
他去找院長商量,用我的身份證買了票。
甚至怕我拒絕,到了現在才說。
我眼眶酸澀,「那你怎麼辦。」
許清朗臉上的酒窩若隱若現。
「希希,我知道你很想去讀書,做夢都想。所以你先去,等我攢夠了錢,考過去找你。」
事情到這裡,我們都沒有了反悔的餘地。
我站在進站後,回頭看著許清朗紅著眼眶對我揮手。
我想著無論多苦多難,我都要和他奔赴我們的未來。
16
從孤兒院回學校,我就聽說陳念尋找我找瘋了。
我想大概是我之前,將趙菁故意傷害的證據交給了律師。
順利立案的話,她可能會面臨牢獄之災。
當年趙菁找人堵我時,我剛好聽講座回來。
包裡的錄音筆一字不差的錄下了全過程。
要不是陳念尋在出事後求我,趙家又立刻安排她出國,我也不會握著這份證據這麼久。
因此在圖書館被紅著眼眶的陳念尋堵到時,我毫不意外。
我抬眼看著他,沒想到陳念尋卻沒說趙菁的事。
他反手將幾張照片甩到桌子上。
「你就為了這個S外賣員,拿老子當替身?!」
過了四年時間,照片已經卷邊泛黃。
我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許清朗的照片。
我上大一時,外賣行業興起。
許清朗為了賺錢做了外賣員。
短短幾天,白淨的皮膚就曬成了小麥色。
那時,他笑著跟我說,外賣員多勞多得,也許他很快就能回去讀書。
那時,我剛得了獎學金,真的以為一切都在變好。
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
我擦了擦照片上的汙漬,想將照片收起來。
陳念尋卻仿佛因此受了刺激。
他鼓著掌,示意圖書館裡的同學看過來。
?「大家都不知道吧,許盼希許校花,在給我當舔狗之前,跟一個臭外賣員搞過!許盼希,你可真是不挑食啊,什麼髒的臭的,你都咽得下去,他能給你什麼,讓你這麼自甘下賤!」
他似乎覺得這能刺破我的自尊,讓我羞恥。
可他又憑什麼在這裡高人一等?
我一直都知道他和許清朗是兩個人。
但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一樣,覺得自己錯得離譜。
錯得……對不起許清朗。
17
「啪。」
我收回手,一字一句的說道,「不允許你侮辱他。」
陳念尋氣笑了,他向地上唾了一口,帶著血沫。
「我哪句話說錯了,你那個S了的前男友,不就是個又髒又臭的外賣員嗎?至於你許盼希,不也就是沒爹沒媽的孤兒嗎?從身份上來說,你倆倒是相配。」
「是!我是孤兒,我男朋友是外賣員,但我們靠自己的努力,這有什麼可羞恥的?我愛他,這又有什麼可羞恥的?」
「幸運者,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對不幸者進行嘲諷,不止人品低劣,還很惡毒。」
我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圖書館清晰可聞。
「陳念尋,其實我知道照片是你找人傳在網上的,我不計較是不想跟你糾纏下去。以後,隻當陌生人吧。」
一句話,讓陳念尋慘白了臉。
我和許清朗的感情屬於水到渠成。
甚至最後,都沒有徹底戳破。
這就導致了我在感情上笨拙又遲鈍。
後來,我冷靜下來復盤發現,陳念尋的種種舉動,或許都是想暴力打破我的界限。
我和陳念尋僵持著。
周圍的同學也在小聲議論著。
「我靠,前段時那張照片居然是陳念尋傳的,這麼吹捧自己,普信男嗎?」
「陳念尋家境好像挺好的,聽說他父母對他特別溺愛。」
「不是,那許盼希也不應該拿人家當替身吧……」
「我怎麼聽說,是陳念尋先主動的,又是給聯系方式,又是叫出去玩的,先撩者才賤吧。」
「許盼希可以拒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