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我再次磕拜下去:


 


「並無不好,是華清不願再嫁殿下。」


 


太後仍是不肯,正欲再問,卻在這時有錦靴踏過雪地而來。


 


落雪紛飛,暗香疏影。


 


赤色錦袍落在眼前,我抬起頭,便見那位傳言中弑父S母的長寧小侯爺從殿中走出,正撐著傘垂眸看我,笑意盈盈。


 


朝光落下,竟是少年意氣。


 


並不似傳言中兇神惡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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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爺看了我一會,復又轉過頭去,對太後說:「皇祖母,女兒家臉皮薄,你再這麼問下去青萍怕是羞也要羞S了。」


 


長寧小侯爺謝微瀾乃太後長女,懷淑長公主所出,自然得稱太後一句皇祖母。


 


他笑了笑,接道:「何況青萍不願意嫁給太子,自然是因為……」


 


我正詫然望他,卻覺腕上一緊。


 


小侯爺驀然扣住我的手,將我拉到傘下,為我遮去大半風雪:


 


「自然是因為青萍想嫁的是孫兒!」


 


語氣肯定,不似玩笑。


 


周遭噤聲,就連太後也被駭得一時失語,唯有老嬤嬤霎時驚醒,朝我身後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太子殿下!」


 


我下意識回頭。


 


半月未見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後,他仍是那般明月清疏,隻是眼底的一絲冰涼昭示著少有的情緒。


 


我連忙從小侯爺懷裡出來。


 


殿下伸手將我拽到身邊,向太後賠罪:「皇祖母,青萍是心裡有氣,都怪孫兒政務繁忙,納妃一事未與她商議,還望皇祖母不要將青萍一時氣言放在心上。」


 


殿下說完抬起頭來,卻見小侯爺正伸手去折殿前紅梅,欲遞給我。


 


皺眉打斷:「小侯爺不過兩月前才入京,與青萍素未謀面,今日何苦要拿她取樂?」


 


小侯爺名聲不好,常年領兵在外,此次留京是作為平叛的功臣接受犒賞,便是陛下也要讓他三分。


 


白雪掸落,小侯爺手握紅梅,笑意未減。


 


他仍在看我,道:「我待青萍從不是取樂。」


 


「何況殿下政務繁忙,又怎知我與青萍素未謀面?」


 


風雪不止。


 


殿下渾身冰冷,驀然望我,想從我口中聽到否定。


 


可是,殿下是真的很忙呀,他不知道那日宮門口,眾目睽睽之下第一個為我披上衣物遮羞的並不是他因諸事纏身派出去尋我的親衛,而是打馬入城的長寧侯謝微瀾。


 


他也不知道,我病的那幾日隻有謝微瀾翻牆來探過我,病中不知今夕何夕,我親口應下他——


 


若我不做太子妃了,就跟他走。


 


他聲名狼藉,我清白盡無。


 


想來我們該是天生一對。


 


太後被眼前場景激得頭疾又犯,嬤嬤連忙將她扶回殿中。


 


臨了,太後並未拒絕我的請求。


 


太後自知自己這個外孫,放浪形骸,又有弑父S母的活閻羅之稱,京中沒有女子肯嫁,若當真不嫌棄我的汙名,與我情投意合,也算是為小侯爺和太子都解了一樁煩心事。


 


隻是顧及著太子顏面,太後也未直接應允。


 


隻道,若半年後我仍未改心意,便尋個由頭將我送出華京城。


 


殿門關閉,唯留滿地悽清。


 


我轉身,瞧見殿下仍站在雪中,冷意褪去隻剩滿臉疲色:「青萍,納妃一事並非你所想的那樣……」


 


我打斷他,輕輕點頭。


 


殿下不再是小時候的殿下了,殿下有自己的思量。


 


青萍與殿下年少相識,也曾想過舉案齊眉,白頭到老,可如今青萍再也幫不了殿下了,隻願不再成為殿下的顧忌。


 


殿下指尖顫了顫,眼角似有霧氣。


 


又問:「你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我想了許久,在臨走時回首望他:「便祝殿下此後,長樂未央。」


 


再無青萍。


 


6


 


宮中眼雜,那日華清郡主欲解去婚約一事傳揚出去。


 


隻不過無關殿下。


 


傳的是華清郡主與那位放浪形骸的長寧侯早已經暗通款曲,如今長寧侯進京便是要來迎娶華清郡主。


 


眾人驚嘆之餘卻是發笑:


 


「一個瘋子,一個娼女倒真是絕配。」


 


「虧得咱們殿下待她情深義重,事到如今還想給那娼女保一個太子妃之位,天知道殿下許了隴西多少好處,否則慶陽王的寶貝孫女怎可能屈居側妃之位?」


 


又有人道:「如此也好,也省的殿下再被她所累!」


 


太後喜佛,命我闲時抄些經書送進宮來,卻不想回去的路上偏偏撞上這些王孫貴女。


 


他們口中實在沒有什麼好話,侍女遠遠聽著,捏緊了拳頭,憤然道:「奴婢去稟了太後,把他們統統都趕出宮去,滿口汙言穢語,也配入太學與殿下同窗!」


 


我攔下侍女。


 


見她被氣的眼眶通紅,搖搖頭,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這法子雖痴卻最是有效。


 


猶記那時殿下將我從江陵接回華京,關於我的春色早已成為飯後談資,編排羞辱,不絕於耳,我也曾想與他們辯上一辯,S人堆裡活著爬回來,沈青萍何錯之有?


 


可殿下卻是如同這般伸手捂住我的耳朵。


 


我頭一次見他那般疲憊的眼神,他說:「外界如何談論你不聽便好,青萍,如今絕不可再多生事端了!」


 


我委屈的再也說不出一句辯駁。


 


殿下儲君之位艱辛,是真的再無力為我的事煩憂。


 


可殿下隻叫我忍,卻沒告訴我要忍到什麼時候,後來,旁人數不清的恥笑裡,我也隻敢偷偷一個人躲起來,捂緊耳朵。


 


心中唯有殿下一句:沈青萍,絕不可再多生事端了。


 


我拉著侍女,正欲繞路離去。


 


卻在這時,身後似有寒光劍影,我下意識頓下腳步,回首驚見謝微瀾一身紅衣,手提利劍,自樹上躍下,一劍便劈裂了為首禮部尚書之子手中的聖賢書。


 


禮部尚書之子駭然,待看清來人,一眾王孫貴女立刻嚇得四散而逃。


 


卻又是一劍飛出,追上去生生削掉了禮部尚書之子的半截頭發。


 


謝微瀾這才滿意,收劍入鞘:「既然已經知道我求娶了青萍,就該清楚她來日會是我謝微瀾的妻子,若再有下次,定割了你們的舌頭下酒。」


 


我忘記了,沈青萍循規蹈矩的人生裡除了殿下,不知何時還多一個謝微瀾。


 


他雖惡名遠揚,卻活得瀟灑肆意。


 


許多事殿下不能做,他能。


 


謝微瀾似乎一早便知假山處有人,大步襲來,單手撐在我身側,我躲閃不及,驀然迎上他灼熱的視線。


 


發帶在少年身後翻飛,落日溶金,竟莫名叫人眼澀。


 


侍女被打發離開。


 


謝微瀾伸手擦過我的臉頰,笑呤呤的望我:「方才不是挺能忍?怎麼看見我還掉眼淚?」


 


我這才驚覺失態,連忙低下頭去。


 


是啊,明明被折辱,被刻字,被嫌惡都不曾哭過,怎麼瞧見他替我出氣反而哭了呢?


 


謝微瀾卻故意湊近,撩起我鬢邊的一縷發絲,眼如星辰:「都答應跟我走了,就別怕惹麻煩,我可是無法無天的長寧侯,無論你做什麼,我如今都護得住你。」


 


他的確無法無天,回京不過兩月,便將皇城攪得一攤亂麻——


 


往碎嘴的嘉城公主車架裡放臭蟲,害嘉誠公主上車時摔下車來,在酸腐的太學夫子背後貼王八圖,夫子氣得日日去敲陛下的千秋殿……等等,數之不盡。


 


我原先並未刻意打聽謝微瀾的行事。


 


隻是這些人都曾或多或少道過我的是非,侍女說與我聽時,語氣裡都帶著幾分解氣。


 


我遲遲不敢抬頭,謝微瀾笑了笑,壓低了聲音問我:「所以青萍今日是特意來尋我的嗎?」


 


我指尖一頓,連忙否認。


 


謝微瀾似是落寞下去,不消片刻,復又自己哄好了自己:「那便是我特意為青萍而來。」


 


我不可置信的看他。


 


他說他為青萍而來,他不嫌棄青萍。


 


那雙與殿下三分相像的眼睛,沒有愧疚,沒有無奈。


 


是真的希冀著我的身影。


 


7


 


對於謝微瀾,除了他的壞名聲,我所知甚少。


 


但我的侍女生在華京,知曉往事,她告訴我弑父S母並非虛言謠傳。


 


謝微瀾七歲那年,他的生母懷淑長公主病逝。


 


傳聞,太後生下懷淑長公主時曾有司天臺預言,道長公主乃不詳之軀,所以長公主自小便被寄養在宮外,並不受重視喜愛。


 


加之謝微瀾的父親出身顯赫,是以,長公主病逝後,他僅僅隻是沒了驸馬的名頭,緊接著便風光迎娶了一位續弦。


 


這位續弦夫人頗具才氣,曾以一首絕律名揚華京,也曾於孔雀亭上一舞,超脫凡塵,惹無數公子青眼。


 


華京或許有人不清懷淑長公主名諱,但絕不會有人不知這位續弦夫人的名字。


 


續弦夫人善待幼子,賢名在外,唯有謝微瀾從不肯承認這樣一個母親。


 


任誰也想不到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會趁人不備,在提劍SS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後,將血淋淋的屍身掛在長公主府前,任人圍觀。


 


人人都說他是天生的惡鬼閻羅,對他避而遠之。


 


可偏偏這樣一個「壞透了」的人,在無人肯靠近時為我披上一件衣物,在我病重虛弱時朝我伸出手,說:「過得不開心了就跟我走吧。」


 


這世間的善惡到底該如何定義呢?


 


我不自覺偷偷去看謝微瀾,卻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跟著他走到了承德殿。


 


殿門口是那棵被燒毀的鳳凰花樹。


 


樹幹盡毀,毫無生機。


 


謝微瀾正蹲在樹邊,俯首細細打量,片刻,他站起身來,盡是得意之姿:「知道你寶貝這棵樹,信不信我能救活它?」


 


我一怔:「如何能救?」


 


謝微瀾道:「我在書中看過救治之法,隻要根莖還在就能救。」


 


可是,殿下博覽群書,他說過,救不了了。


 


謝微瀾走過來,不客氣的捏捏我的臉:「沈青萍,你要信我呀!」


 


不知為何,這句話我總覺得莫名熟悉。


 


我這輩子信過父親,信過殿下,信過曾經的好友,信過許多許多的人,可不過朝夕,萬事皆變。


 


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信誰。


 


可此刻卻有道聲音告訴我,我該信他。


 


該信謝微瀾。


 


鳳凰花樹殘破不堪,無人再愛。


 


唯有謝微瀾意氣風發,那般耀眼:


 


他說,沈青萍,鳳凰花再開的時候,送我一朵好不好?


 


8


 


閨閣女兒們平時總愛約著品茶論畫,我從前收到的帖子總是赴也赴不完的,可自從出事之後,我就極少再出門了。


 


一是再也收不到哪怕一張帖子,二是整個華京並沒有什麼人願意同我多說幾句話。


 


可如今好像不太一樣了。


 


謝微瀾經常邀我出去遊玩,有時是在承德殿,我坐在廊下解九連環,抬眼便能望見謝微瀾埋首鳳凰花樹下翻查古籍。


 


他身邊有個懷淑長公主留下的老內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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