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送入將軍府為妾三年,我仍是完璧。
父親急了,特意花大價錢尋了小倌來教我爭寵。
見面那日,我看著小倌欲言又止。
見他一臉疑惑,我指了指自己那張勾魂攝魄的臉:
「聽聞將軍在戰場上損了相貌,最厭美人絕色。」
又指了指他如松如竹的清雋身姿:
「如今不近女色,隻鍾愛你這樣的俊俏郎君。」
小倌臉一黑:「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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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狐疑:「你又不是將軍,你怎知這是假的?」
1
北伐大捷,將軍今日班師回朝。
明明一眾人跪在府前迎接時,我用餘光偷偷看了一眼,真如傳聞所言,將軍的確戴了面具。
青面獠牙,甚是嚇人,愣是將一張臉遮了個嚴嚴實實。
不過半日,將軍染上龍陽之癖的消息就傳遍了全府。
三位側夫人和一眾姬妾,個個如喪考妣。
就連老夫人都神色有異,急忙遣散了好幾個年輕俊美的護院。
種種跡象,實在令人生疑。
李洵立在院中,一襲白衣勝雪,眉眼如鴉,雅致清貴。
如山水畫裡走出的玉面書生,生生將皓月都比了下去。
仔細一看,這人雖斯文儒雅,一雙眼卻幽冷犀利,帶著不耐和戒備。
我咽下心底的狐疑,怯生生開了口:
「依李公子高見,我該如何勾引將軍?」
李洵神色一僵,他盯著我的臉,神情帶了幾分玩味:
「你有這張臉,何須去勾引?」
心頭一酸,我用腳尖碾著地上的細石,訕訕道:
「父親說了,男人慣會喜新厭舊,要學很多東西討好他們,才能得到他們的寵愛。」
我長嘆了一口氣:「可我打小腦子就不太靈光,學不來那麼多東西。」
「若學不好,父親就會怪罪阿娘,她的日子就會更難過了。」
李洵一怔,落在我臉上的目光和善了些。
朔風卷得院中的石榴樹彎了腰,他披著狐皮大氅,頭上肩上都落了雪。
我這才回過神來,來者是客,怎好讓客人受凍。
好在廚房還燃著灶火,還煨著湯。
我掀開廚房的布簾,轉頭朝他笑道:
「勞煩公子來一趟,我請公子吃碗面吧。」
和好的面餅揉搓、擀平、切絲,面條在滾水中燙熟,撈起浸到涼水盆裡。
掀開鍋蓋,煨了兩個時辰的菌子雞湯咕嘟冒著香氣。
舀出一碗放入面條,再撒上一把青翠的芫荽,一碗雞湯面便做好了。
我將筷子用巾布擦了又擦,這才遞了過去:
「這面可好吃了,公子不妨嘗嘗,也暖暖身子。」
我對自己的手藝很是自得,見他不動,又把碗往他跟前推了推。
李洵這才夾起一筷子面條放入口中,忽而眸底一亮。
他生得美,進食的儀態也美,一碗面不過須臾便落了肚。
天寒地凍,食物的香氣直鑽鼻腔,我在腦中想象著肉滑骨酥的美味,肚子便不合時宜咕咕叫了起來。
四下寂靜,這叫聲尤為響亮。
我大窘,忙撇過臉去,卻聽他問道:
「你為何不吃?」
我猜他在瀟湘樓必定十分得臉,吃穿不愁,這才養了一副貴公子的做派,不知生活艱辛,因而耐著性子解釋道:
「統共隻有兩碗面,另一碗是留給翠桃的。」
李洵不解:「翠桃是誰?」
我老實答道:「院裡的灑掃丫鬟。」
李洵神色一頓,似蹙非蹙的眉眼生了鬱氣,低低說了聲:
「蠢貨!」
聲音雖低,我卻是聽見了。
心頭怒火驟起,我氣紅了臉。
這人好生沒禮貌,好意讓了一碗面給他,結果換來一聲蠢貨。
今日還是我十七歲生辰,沒想到觸了個大霉頭。
我自顧自收起碗筷,難得硬著語氣趕人:
「公子請回吧,我自會向父親說明,另換人來。」
2
三年前,父親謀了個京城的六品官,一時得意忘形,不知怎的得罪了威遠將軍府。
大齊周氏,世代簪纓,顯貴非常。
這一代家主周明淵生性風流,家中妻妾無數。
父親嚇了個半S,經高人提點,才知道要如何賠罪。
他終於想起了我這個自小寄養在鄉下的庶女。
阿娘又喜又愁,既怕我回去受委屈,又怕耽誤我尋好親事。
臨行前,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要好好吃飯。
我本以為能帶阿娘過上好日子,不承想,剛一入京,便被送入將軍府做妾。
說起來三年無寵,也並非我的過錯。
出嫁那日,周明淵奉旨北伐,未曾與我照面便啟程離去。
沒了庇護,派不上用場的美貌,便成了累贅和災難。
三位側夫人個個出身名門,驕縱無比,對我自是看輕。
長日無聊,總恨不得在我身上尋些樂子。
不是剪壞我的新衣,便是打翻我的飯菜,有一回還將我推入花池。
受了欺負,我隻默默忍著,一聲不吭。
我知道無人會為我做主。
好在她們很快就厭倦了我的逆來順受,將我趕到府中最偏僻的一處院子,任我自生自滅。
院子久未有人居住,荒涼潮湿,好在無人踏足惹事,倒成了好去處。
隻有一樣不好,為著名聲,夫人們明面上不好克扣我的月銀,便在吃食衣裳上做手腳。
偌大的將軍府,竟養不活我一個小娘子。
今日的雞湯,還是託了翠桃花了一兩銀賄賂門房,好不容易才得來的。
一想起那碗雞湯面,我又心疼得不行,當真是喂了狗了。
可未等我給父親寫信,李洵又來了。
3
正逢老夫人五十大壽,府裡熱鬧得緊。
我和翠桃圍著灶臺,咽著口水,等桂花糕出鍋。
熱騰騰的桂花糕吃到嘴裡,又香又甜又軟,別提多好吃了。
她吃得心滿意足,意猶未盡地舔著手指道:
「小姐離府後擺個攤兒賣點吃食,自食其力,也是極好的。」
這話說到我心裡去了。
我有手有腳,難不成還養活不了阿娘。
心下喜悅,嘴裡的桂花糕更香了。
隻是這份喜悅,堪堪維系到傍晚。
翠桃帶著我做的桂花糕,打算出門給相熟的酒館送去時,恰好被三夫人的丫鬟撞見了。
三夫人氣勢洶洶地找上門時,我正彎腰侍弄著院裡的冬葵。
還來不及起身,便被狠狠推了一個跟頭。
額頭疼得厲害,應該是腫了。
翠桃淚眼模糊地看著我,連連搖頭。
三夫人出了氣,臉色和緩了些。
這幾日,府中一眾妻妾,竟無一人承寵。
三夫人好幾回夜裡給將軍送吃食,都被拒之門外。
她心裡憋著氣呢,正好借題發揮。
我本不願生事端,隻默默忍著,直到她吩咐丫鬟將那鍋桂花糕倒掉。
香甜軟糯的桂花糕被狠狠碾爛,混著雪泥,如一鍋糊粥。
沒挨過餓的人,不知道糧食的珍貴。
放在身側的手緊了又松,我終是沒能忍住,哽咽道:
「糟踐糧食的人,是要遭報應的。」
三夫人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盯著我的臉,恨不得撕爛:
「養著你這狐媚子蠢貨,才是糟蹋糧食。」
這禍沒能躲過。
不過一刻,精心侍弄的菜園被夷為平地,冬葵和紅薯被掘了個底朝天。
三夫人發泄完,終於笑了,滿意離去。
入了夜,我蹲著一個個撿紅薯,忍了許久的淚水還是落了下來。
一轉身,李洵站在月下。
上回不歡而散,我以為他不會再來了。
他看了看倒了的瓜架,又看了看我手裡的紅薯,好看的眉眼蹙了起來。
我原不想理他,可他身上的白衣染了血,分明是受了傷。
他說:「來跟你討碗面吃。」
我想起翠桃說過,勾欄瓦舍暗地裡腌臜事多著呢,床笫間弄S個把人是常有的事。
這麼一想,心就軟了下來。
他同我一樣,不過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罷了。
今晚沒有面,隻有一籠桂花糕。
他吃得香甜,我問他:
「疼嗎?」
他一怔,視線落在我的額角:
「你呢?」
我抬手摸了摸,回過神點頭:
「疼。」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罐,朝我推來:
「就當還你那碗面了。」
他的指尖還在滴著血。
我接過,拉起他的手腕,將藥粉倒在他掌心那道猙獰的傷口上,難得語重心長:
「別仗著年輕就糟蹋自個的身子,你阿娘會心疼的。」
他的手極冷,如同他這個人,像是冷玉雕刻出來的。
燭火憧憧,他的眸光暗了又亮。
正當我要開口趕他走時,他突然開口道:
「你若得了將軍的寵愛,今日便不會被人欺辱。」
話說得有道理,可我不想聽。
他也不惱,溫聲道:
「你這張臉,便是最大的本錢,你若願意,就能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可惜蠢笨了些,好在遇見了我……」
我一時氣急,脫口而出:
「你若真厲害,何至於得罪了金主,被打成這樣?!」
李洵挑了挑眉,一雙寒眸眯了眯。
我磕磕絆絆把一句「以色事人,終不長久」說完。
他勾唇一笑,可笑意不達眼底:
「看來是為師失職,未曾好好教導,讓你看輕了。」
我莫名覺得有些慌。
果不其然,翌日深夜,他又登門了。
這回手上抱著一個大木箱。
4
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端的是一派謙謙君子作風。
可手中的木箱一開,便襯得這份溫潤格格不入。
幾大本避火圖被攤開,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
琳琅滿目的私閨用品,大大小小鋪了一桌。
耳尖著了火,我瞪圓了眼。
人的身體,居然還能這樣那樣……
偏偏他嗓音平和,如同最嚴格的夫子,認真教導自己的學生。
他指著白花花的一處,慢條斯理道:
「此姿勢女子最受用,也最易受孕。」
又拿起玉鈴鐺,一本正經地說起此物用法:
「可置於女子前胸……」
我羞憤欲S,忍不住打斷他:
「夠了!」
李洵輕哼了一聲,對我的態度很是不滿: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何必談之色變?」
「你用心記下,三日後抽考,若答不上來,可是要打手心的。」
我欲哭無淚,對之前的口無遮攔後悔萬分。
剛要拒絕,李洵幽幽開口道:「既如此,我便去向你父親請罪……」
想起阿娘,我咬了咬牙,視S如歸點了頭。
那兩日不知是怎麼過來的,到最後心神恍惚,睡著了,畫本上的小人還在我腦海裡打架。
第三日,我磕磕絆絆答完題,整個人像在火中燒。
李洵滿意地點頭。
我長舒了一口氣,正以為逃過一劫時,他又說:
「教學講究知行合一,走,為師帶你去瀟湘樓好好觀摩觀摩。」
5
京都府,瀟湘樓,美人鄉,英雄冢。
高樓池榭、煙柳花樹,最是人間堪樂處。
我和李洵立於高樓,望向那煙火繁華處。
空氣中彌漫著酒香肉香,勾得我的饞蟲都出來了。
見我不停咽口水,李洵恨鐵不成鋼,指著一處問道:「悟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