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因為我和姐姐掉下懸崖後,最後走上來的是我。


 


所以袁谡一輩子恨我。


 


所以他當眾退了我的婚約。


 


在圍獵中斷了我一條腿,叫我此生隻能跛行。


 


甚至最後將我送往敵營和親。


 


然而我終於在敵國有家之後,他舉兵千裡毀了這一切。


 


「竹子,和我回去。」


 


他幡然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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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早就苦海回身。


 


1.


 


「娘,我疼。」


 


「我的腿……」


 


我淚眼朦朧的看太醫動作著拔出那支斷箭。


 


劇烈的疼痛撕扯著我的神經。


 


我下意識的伸出手向遠處的娘親,像孩子一樣求她的安慰。


 


然而她卻下意識退後一步。


 


似乎隻是片刻的掙扎,她神情恍惚了一瞬。


 


「那時,意兒是不是也很疼。」


 


兩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下。


 


爹爹心疼的摟著娘親離開,留給我的隻剩兩個相依偎遠去的背影。


 


一直勉力頓在半空的手終於落下。


 


緊緊抓著身下的衾被,再沒發出半點聲響。


 


這是怎樣的一夜啊。


 


沉浮著脫力,昏S過去。


 


然而刀口剜過皮肉,又被劇烈的疼痛喚醒。


 


S生夢境,來回交疊。


 


半夢半醒間,我恍惚的想,若是當初掉下懸崖,S的是我。


 


那是不是,皆大歡喜呢。


 


爹娘不會失去最讓人驕傲的大女兒,而袁谡也不會失去自己的心愛之人。


 


從前的光景多好呀。


 


平陽侯家雙姝與太子袁谡自小青梅竹馬,感情深厚。


 


袁谡與姜家女自幼便有婚約,大女兒淑貞玲瓏,與袁谡志同道合,互通情誼。


 


他們是京城郎才女貌,人人稱羨的一對。


 


所有人都默認姜家女的這個婚約,是落在姐姐姜意和袁谡身上的。


 


至於姜家小女姜竹,雖也活潑可愛,但姜意珠玉在前,是京城第一才女,鋒芒太盛。


 


世人便都忘卻姜竹這一遭,即使偶爾提起,也幹脆喚做姜意小妹。


 


便是平陽侯夫妻二位,也是多偏心姜意一些。


 


而袁谡,說是和姜家二女青梅竹馬長大。


 


其實大多時候都是他和姐姐姜意的相談甚歡,我跟在二人身後拿著個糖葫蘆慢吞吞的跟著。


 


豔羨的看著璧人似的二位。


 


隻是一切終止在上個月初五的一場秋獵。


 


我和姐姐姜意一同掉下懸崖。


 


所有人都心急如焚,盡全力派人搜救。


 


終於,在看到被侍衛背著救下峭壁的我時,一片S寂。


 


爹娘苦撐著的背脊終於塌下去。


 


袁谡眼中的光終於一點一點暗下去。


 


一片唏噓。


 


我癱坐在地上,滿目荒涼。


 


我獲救了,然而沒有一個人是歡喜慶幸的。


 


包括我自己。


 


侍衛給我做好簡單的包扎,便向袁谡復命。


 


「峭壁上有供一人站立的平臺,屬下便是在那處找到姜二小姐的,至於姜大小姐,約莫……」


 


我也終於從恐懼中回神,眼中流下淚來。


 


「是阿姐把那塊可以站立的石頭,留給我的。」


 


「阿姐,自己掉了下去。」


 


然而所有人落在我身上的眼神一瞬間變了。


 


懷疑,防備,斥責。


 


仿佛一場無聲的拷問。


 


「聽說這姜二姑娘一直嫉妒她姐姐和太子殿下的婚事。」


 


「該不會,姜大姑娘就是她推下去的吧,想要這場婚事落在自己頭上?」


 


終於,有人先說出口。


 


那些懷疑的眼神終於變成實質。


 


仿佛我已經在這三言兩語中被定罪。


 


爹娘看我的眼神沾染上一絲恨意與掙扎。


 


而袁谡落在我身上的眼神,一點點冷下去。


 


2.


 


我與袁谡相結識,原是在姐姐之前。


 


那時的我年僅十歲,卻被所有人寄予厚望。


 


因為阿姐就很厲害,不過十二歲,就已有才名。


 


所以大家就理所當然覺得我也應該要很厲害。


 


因此,無論是爹娘還是太學的夫子都對我要求頗嚴。


 


動不動就是一夜背上十頁詩詞。


 


或者要我即興做什麼文章。


 


然而我在學業上實在是遲鈍,於是總是免不了被失望的夫子打手心,或者被爹娘訓斥。


 


終於有一日,夫子罰我抄寫五十遍文章時,我委屈的帶著紙張跑了出來。


 


兀自躲著,在檐下沒出息的一邊哭,一邊寫。


 


袁谡就在此刻出現,給了我一顆糖。


 


他摸著我的頭,告訴我人各有志,也各自擅長不同方向,不用強逼自己。


 


然後模仿著我拙劣的筆跡,給我抄了一半書。


 


那天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人各有志。


 


也是第一次有人不訓斥我,反而是給我抄書。


 


熱烈的陽光下,我抬頭偷看他如玉一般的臉龐,隻覺得心中懵懂震顫。


 


他說的太好太對,以至於我心裡暗想,他也許也和我一樣不善學業,是個笨拙但是很可愛的人。


 


我喜歡他,想要和他做朋友。


 


我因此常常在太學下課時偷跑進宮闱尋找他。


 


纏著他給我抄書,用樹枝做魚竿釣魚,或者爬上樹掏鳥蛋吃。


 


因為課業完成的並不好,所以爹娘給我的零用錢很少。


 


我此前都是一骨碌在發零用錢的當天都花完。


 


但是有這個好朋友之後,我狠心攢著,留著下次見他時買糖葫蘆一起吃。


 


我太喜歡這個朋友了。


 


於是,我帶他見了我阿姐。


 


我要讓我最喜歡的兩個人見面。


 


是在一個詩會吧,我偷跑進來,正打著哈欠和袁谡抱怨詞謎太難誰能猜出來時。


 


阿姐卻從那邊席上站起來,對做謎者的問題,對答如流。


 


我興奮的去拉袁谡的袖子,「那就是我阿姐!你快看……」


 


然而袁谡早就在看了。


 


他笑著,一瞬不瞬的望著阿姐的方向。


 


阿姐那天穿了件月白色的衫裙,於玉蘭花下盈盈站著,仿若神女臨春。


 


她似乎注意到我,於是柔和著眼向我看來。


 


寵溺,溫柔。


 


我看見一旁的袁谡驀然坐直身子。


 


然而阿姐的目光溜過,並未在他身上停留。


 


袁谡飲下杯中清酒,起身至庭中,信手拈來一個詞謎。


 


庭中眾人凝眉難解,阿姐垂下眼思考片刻,從容作答。


 


袁谡那日穿了身西子青色長袍,微風拂過他發間束帶,少年眼中笑意與絲帶共洶湧。


 


「你覺不覺得,太子殿下和姜意很配啊。」


 


「是絕配。」


 


席間有人竊竊私語。


 


那日,是我第一次知道。


 


總是吊兒郎當幫我抄書的好朋友是高山仰止,年少聰慧的太子袁谡。


 


他原來和我不一樣。


 


少年成名,懷瑾握瑜。


 


他是阿姐同路人才對。


 


出場順序相比於對的人,真的是不值一提。


 


袁谡與阿姐志同道合,於是日久深情,情深意篤是必然。


 


我從袁谡身邊的好朋友,阿姐身邊的小妹。


 


最終變成了遠遠遙望兩人的旁觀者。


 


他們如今,才是最親密的。


 


失落著,惶恐著。


 


然而就如同從前無數次那樣。


 


我想要的東西,都如同握在手裡的流沙,緊握不住,隻能看著它一點點溜走。


 


隻能學會掩藏表情,做的麻木。


 


3.


 


阿姐那樣好,袁谡愛她,是必然。


 


所以從懸崖底下救下來的是我,而不是阿姐。


 


我又被眾人冠上故意將阿姐推下去的嫌疑。


 


所以他恨我,也是必然。


 


阿姐的屍首最後沒有找到。


 


爹娘慟哭不止,娘親一度暈厥過去,醒來也時常胡言亂語,精神失常。


 


我本來陪侍在娘親身邊。


 


然而娘親一看見我就發了瘋的上來打我。


 


尖銳的指甲扣入我的皮肉,她眼眶通紅,神情癲狂。


 


「是你?」


 


「是你!」


 


質問,然而不等我回答。


 


她已經確定了。


 


時進冬日,娘親的房裡燒著火熱的炭盆。


 


窗楣緊闔。


 


然而一瞬間,無數風雪灌進來。


 


我冷的發顫,發暈。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來,在很久之前的一個晚上。


 


我路過庭院,看見石桌上有一柄漂亮的扇子。


 


於是羨慕的拿起來看了看。


 


然而被娘親見了。


 


戒尺打在手心,尖銳的痛叫我頭腦發昏。


 


那時我才知道那是阿姐課業優秀,娘親獎賞給阿姐的東西。


 


阿姐落在庭院中了。


 


「自己沒本事得到的東西,你便要搶便要偷嗎?」


 


「我平日看你平庸便罷了,如今竟然是暗地裡要覬覦你阿姐的東西!」


 


我懵懂著,那個年紀甚至還不懂覬覦是什麼意思。


 


然而戒尺打的太痛了。


 


我隻能哭喊著,應娘親的要求,在庭院中,在小廝丫鬟的眼中,念了一百遍。


 


「我是小偷,我卑劣。」


 


因為我娘出身名門。


 


一生都要求家風清正。


 


袁谡與姜家的婚約,陛下指婚時並未指定是哪個女兒。


 


照理說,姜意身S後便是我。


 


便是爹娘不願,也無可奈何。


 


然而袁谡在阿姐S訊確認的第二天,他就來姜府退婚。


 


即便是違抗聖意,他也在全京城面前以此表示。


 


他的未婚妻隻有姜意一人。


 


爹娘與袁谡相對流淚。


 


門外圍觀百姓也為袁谡和姜意的真情唏噓。


 


隻有我,站在阿姐靈堂外,什麼也沒做,連一聲辯解都來不及為自己發出,卻已經被幹脆利落的劃為對立面,成了心懷鬼胎的千古罪人。


 


袁谡此後,為阿姐穿喪服守靈三日。


 


「雖未有緣成親,但袁某,已如喪妻。」


 


不合制式,不合規矩。


 


但足彰其悲。


 


夜裡,所有人都睡下後,我才敢走出房門去給阿姐上一炷香。


 


然而剛拜過一次,便被人從身後抓住手腕。


 


手中拿著的香一瞬間折斷落在地上。


 


「姜竹,給她上香,你配嗎?」


 


被一股大力甩坐到地上。


 


眼前是一身喪服的袁谡,眉眼陰沉。


 


「不是我推的姐姐,你知道的,我不可能……」


 


我流著淚解釋道。


 


「我知道不是你推的。」


 


他笑了聲。


 


「可是你為什麼要去那邊呢,為什麼意兒提醒你多少遍你還是不聽。」


 


「如果你不去,意兒又怎麼會擔心的追過去?她又怎麼會不慎和你一起掉下去?」


 


我沉默下來,這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


 


因為看到袁谡和阿姐親密,所以心中痛苦,騎馬走遠散心。


 


沒想到卻被阿姐擔心,追了過來。


 


驚了馬,我與阿姐一起掉下懸崖。


 


袁谡眼睛紅著,一點點撕開這個我們心中最大的疤痕。


 


分明是悲痛至極,然而嘴角的笑容卻愈加暢快一般。


 


他殘忍的將我掐著脖子從地上拎起來。


 


「姜竹,為什麼跳下去的不是你?」


 


「如果那個平臺上隻能站一個人,那為什麼不是你自覺羞愧跳下去?」


 


「姜竹,如果今日S的是你,那麼就不會有這麼多人難過了。」


 


我們曾經是朋友,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所以更知道最痛的地方要往哪裡戳。


 


是啊,我一向是無關緊要的,是不被重視的。


 


如果今天S的是我,那麼今晚誰會為我慟哭。


 


我在窒息中緩緩閉上眼睛,然而袁谡卻驀然松開手,將我摔在了地上。


 


「滾,不要髒了意兒的靈堂。」


 


踉跄的走出靈堂,我摔跪在不知何時下起的一場風雪之中。


 


為什麼S的就是阿姐呢。


 


為什麼不是我。


 


既然所有人都希望S的是我。


 


4.


 


袁谡當眾違背聖意,退婚姜家。


 


聖人震怒,逼著袁谡繼續履行與我的婚約。


 


袁谡僵持著。


 


最終各退一步,我入了東宮。


 


然而是個太子良娣。


 


太子妃的位置,是為誰而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這場所有人都不高興的婚事,終究還是在一片靜默中舉行了。


 


成婚後,我明面上是太子良娣。


 


然而私底下卻是東宮裡連最低等宮女都不如的雜役。


 


這是袁谡懲罰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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