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願意留在宮中,還是奔向宮外的自由,我讓他自己選。

我以為他會選擇出宮,回鄉尋仇。

他想了想,說自己殘破之軀,對不起母親的在天之靈,也不願再見所謂家裡人。

他隻求一隅安身之地,了此殘生。

他和我,終究不是一樣的人。

5

我娶了太後的表侄女做皇後。

我不愛她,但是為了讓所有人安心,我表現得對她寵愛非常。

太醫院有人告訴我說,她偷偷找了太醫院求坐胎藥,要了不止一次,甚至還去了宮外找民間的大夫求偏方。

這麼著急有孕,看來太後始終想將我取而代之。

我吩咐太醫院,給她開大劑量的補藥。

藥都要用最好的,貨真價實的,就隻一樣,要和她的坐胎藥相衝。

我的心思很簡單,隻要她能想明白,不再聽命於太後一黨,我願意保她安全。

但若太後一黨依然執迷不悟,那她也沒有繼續留下的必要了。

皇後的身體開始逐漸衰敗。

太醫告訴她,她現在的身體不適宜再吃坐胎藥,而是應該適當調整,休養生息。

但皇後不聽,不肯停藥。

是啊,太後怎麼可能允許她停藥。

那些坐胎藥都是出自民間著名的婦科聖手,太後威逼利誘著她一定要早日有孕。

一年後,皇後死於慢性中毒。

我為此停了早朝,表現得悲痛異常,還寫了大量的詩詞悼念皇後。

人人都說我對皇後情深意切,痴心一片。

太後吃了啞巴虧。

看著她鐵青的一張臉,哈哈,我心裡真是痛快。

太後開始往我宮裡塞美女。

我不理,高興了便給個位分,不高興了直接找理由打發出去。

直到有一天,她送來了一位和先皇後崔氏長得十分相像的女人,名叫寶珠。

太後的意思我懂,我之前立了那麼久的深情人設,那麼酷似先皇後的一張臉,我總得留在身邊了吧。

好,我暫時留下她,封了慧貴人,慧,聰慧也,希望她自己放聰明點兒。

但太後沒想到的是,慧貴人來的時候,已經有孕在身。

慧貴人自己也不知道。

這在宮中可是大忌諱,不僅要殺頭,還會連坐。

通過我的觀察,這個慧貴人確實很聰明,當得起這個封號。

她表面上裝著恃寵而驕,不理會太後,但私下裡還在給太後偷偷遞消息。

她之所以願意成為太後的棋子,不過是為了心中真愛之人謀前途,那個在太醫院底層混著的小太醫季少秋。

那不如我就成全她吧。

我秘密找來季少秋,告訴他,他和慧貴人之間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嚇得抖成了篩糠,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話都說不出來一句。

我讓他自己選。

是和慧貴人共赴黃泉呢,還是為我所用,我可以保證他的前途。

看在他們感情的分兒上,如若他願意和寶珠一同赴死,我自會賞他們個全屍,更不會禍及他們的家人。

結果季少秋那小子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他為了神不知鬼不覺,給慧貴人開了大量的坐胎藥,好讓她在生產之日娩不出胞衣,從而血崩而死。

之前,我對慧貴人極盡寵愛,成功吸引了後宮的所有火力。

有時候,女人之間的嫉妒,那可是比戰場上刀光劍影更危險。

我看著自作聰明的慧貴人,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

所以有些時候,我對她也肯格外寬容些,為了不露出破綻,就連她故意找茬折騰楊宇澄,我也忍了。

但我處處防著她,重要的消息沒讓她抓到一點兒。

太後見慧貴人沒什麼太大用處,又想往我宮裡送別人。

這次這個女子有些特別,我聽楊宇澄說,她敢當面駁了太後的面子,堅決不肯。

我讓楊宇澄去查,楊宇澄說,她也是被家人出賣,迫著進宮,進宮前已經有了心悅之人。

後來太後為了逼迫她,也許是為了讓我堵心,更是將她指給楊宇澄做了對食。

我問楊宇澄,你待如何?太後雖然掌管六宮事務,但我這個皇上也不是說不上話,你若不願意,我就下旨讓你與她和離。

若你也屬意她,有個人照顧你的日常也不錯。

但你得小心,畢竟她是太後那邊的人。

他鬧了個大紅臉,過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奴才的事,不敢驚擾皇上,隻是那位姑娘,確實和別人不一樣。

我笑了,沒想到從前總是將「生人勿近」幾個字寫在臉上的楊宇澄,也有了猶豫的時候。

後來我見過她幾次,她話很少,頭也總是垂得低低的,她的眼中幹淨無比,不像這宮裡的其他人,每個人眼裡都刻著深深的欲望。

後來楊宇澄說,她並不是無所求,她想出宮。

他為了她跪下求我,若來日我大業已成,能不能放她出宮。

我便打趣道,那我幹脆放你倆一起出宮,再在京中賞你們一套大宅如何?

楊宇澄笑著,卻一臉失落:「她今天跟奴才這麼提議來著,但奴才拒絕了。」

他的眼裡閃爍著很復雜的東西,我一時之間也沒有搞懂,那究竟是什麼。

我想,大概是因為我這輩子,都沒有真心實意地喜歡過誰吧。

太後那邊的布置緊鑼密鼓地進行,我也在準備著自己的安排。

萬萬沒想到的是,太後居然煽動了我的皇叔,襄親王謀反。

襄親王頗有威望,之前一直站在我這一邊。

我終究是棋差一著。

我被軟禁的時候,太後曾來見我。

她說:「你偽造先帝遺詔,你想當皇帝,我讓你當就是了,但你最不該的是把我的兒子驅逐到那麼遠的地方,讓我們母子此生難以團圓。」

我笑了:「先帝遺詔公布時,諸位皇叔大臣都在場,那字跡分明是父皇的,你有何證據說我偽造?

「你當初想讓你兒子當皇帝,當也就當了,為什麼還要串通嶽將軍謀害我的兩位兄長?事後還造謠生事,說他們為搶佔戰功,違抗軍令!他們也是忠心於這個國家的臣子,為了國家在前線奮勇殺敵!」

太後微微變了臉色,她指著我的手指微微發抖:「你……你!空口白牙,你這是誣陷!你有證據嗎?」

我當然沒有證據,當初的事做得太過於隱秘,時間相隔又太久,一幹相關人等死的死,調走的調走,待我上位後再想徹查,已經無跡可尋。

但我還是查到了其他有意思的東西。

就算沒有直接證據,也夠惡心她的。

於是我笑著說:「骠騎大將軍嶽子山,好像曾是您父親門下的門生吧。他和你兄長自年少時一起讀書,一起帶兵……按說跟太後您自幼也認得。

「後來您雖然入宮為妃,如今更是高高在上的太後,但想必,這個故人是您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

我看著她越來越白的臉色,繼續緩緩說道:「五年前的中秋,您突然生了一場重病,足足一個月沒有出寢宮的大門,而那段時間,剛好是嶽子山的死訊傳回來的時候。

「太後啊,嶽子山到底是怎麼死的?真的是在前線突發惡疾病死的,還是您的兄長怕我登基後徹查當年之事,找了個機會把他給料理了,以絕後患?」

太後的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小小的偏殿隻有我和她兩個人,她臉上的蒼白逐漸轉成了病態一樣的潮紅。

我含了一抹冷冷的笑,死死盯著她那張表情豐富的臉。

她的臉上有驚駭,有傷痛,還有辛酸。

許久後, 她冷哼一聲:「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反正偽造先帝遺詔, 謀取天下就是亂臣賊子,我有辦法讓襄親王信了,這事兒便成了。

「如今成王敗寇,我會下令昭告天下百姓, 皇上身患急病離世,皇位由睿親王宏焱繼承——也算是物歸原主。

「你雖然活著,但在別人心裡, 你已經死了。」

說完她轉身便走, 背影竟如此寥落。

呵呵,真的是成王敗寇麼?

楊宇澄啊,我怎麼覺得, 在這場紛爭裡,根本沒有贏家呢?

我們都短暫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代價就是永遠失去更寶貴的東西。

6

呵, 就算什麼都沒有了, 我還有楊宇澄, 隻要楊宇澄還在,我在別人心中就不會死。

他曾說:「奴才不會出宮,奴才隻求皇上身邊一角落, 陪您安穩度日。」

我問:「我在這個位置上如履薄冰, 如果哪天我不再是皇上了呢?」

他眼中清明, 神情依然:「那楊宇澄就會在遠處陪著您, 哪兒也不會去。」

我被囚禁在湖心島偏殿的時候,那個叫瀅霜的宮女偷著來找我了。

她是來找楊宇澄的。

聽說她已經被太後指婚給她的心上人了,不知道還來找楊宇澄做什麼。

她看起來十分緊張, 兩隻手交握著的指節都發白了, 但她畢竟是對楊宇澄意義特殊的人, 我沒辦法對她惡語相向。

我便告訴她, 去天牢找找看吧。

和我有關的人,若是沒死的,都被關押在那兒了。

她匆匆忙忙地去了。

那樣子, 我猜,她對楊宇澄的心思, 和楊宇澄對她是一樣的。

人生真是諷刺。

有人好心告訴我,太後是個不苟言笑的主兒,一向待下嚴苛,新去的宮婢個個都要掉一層皮。

「全如」至於她的心悅之人, 那個鍾緒之,並非什麼良人。

襄親王中意他,已經求了太後的允準, 將女兒下嫁給他。

我想鍾緒之一定也經過慎重的考慮和選擇, 最終還是選擇了向權勢之路更進一步。

人生了了而已,太陽之下全無新事。

我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那一晚夢裡,我突然夢到了楊宇澄, 他穿著一身純白衣裳,來跟我道別。

身後跟著那個叫瀅霜的宮女。

如此,也好。

全文完。

T T T
A-
18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