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敵人的幾門野戰大炮埋伏在不遠處,他二人的部隊均被擊中,全軍覆沒。
兩位兄長連全屍都找不到了。
帶回來的,唯有兩個染血的荷包。
那是母妃一針一線熬夜給他們繡的。
2
盡管父皇下令封鎖消息,但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消息還是傳到了母妃耳中,她急火攻心,當下就暈倒了。
我也知道了二位哥哥戰死的消息。
更令我生氣的是,他們居然被捏造成了為了爭奪功勞而不聽從軍令的罪人!
我絕不相信,我的大哥二哥絕不是這樣的人!
我們兄弟之間一向兄友弟恭,互相扶持,兩位兄長熟讀兵書,絕不可能為爭搶戰功而犯這種低級錯誤!
一定是他們信口雌黃,推卸責任!
那天華貴妃剛好跟隨父皇一同來探望母妃,聽我這樣說,她說了句:「五貝勒慎言,你的兩位哥哥年少氣盛,又是爭強好勝的性子,在戰場上殺紅了眼也是有的。
「你這一句信口雌黃,要將嶽大將軍置於何地?要知道嶽大將軍早年帶兵北上平亂,一舉收復了北疆,解決了朝廷幾十年來的一塊心病,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更是皇上親封的骠騎大將軍。
「你心疼哥哥不假,但這樣一番話若是傳出去,可要寒了忠臣的心。」
父皇冷著一張臉看著我,一言不發。
病榻上的母妃趕忙顫顫巍巍地起身拉著我磕頭認錯。
「皇上,五貝勒年紀尚輕,說話沒輕沒重,求您切勿怪罪。」
母妃因病清減了許多,雙眼下生了重重的眼黑,已經沒了當初顧盼生姿的美麗。
相比之下,華貴妃卻是玉面粉黛,打扮得十分精致。
父皇罰我跪在佛堂閉門思過。
宮裡的人最擅長跟紅頂白,見風使舵。
很快,尚書房師傅對我的態度也變了。
對著我不再殷勤,而是將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到了三哥身上。
我十分生氣,他們都是一眾小人,阿諛奉承的樣子實在醜惡!
母妃的身子一天天壞下去,時常心口痛,到後來甚至時常嘔血。
就連太醫也說,這是心病,已經無藥可醫,無外乎是拿著這副身子,一天天熬日子罷了。
父皇來母妃宮裡的次數也變少了。
我想去找父皇,母妃卻說,是她懇求父皇不要過於寵愛我們母子。
「人要學會順勢而為,如今的我們母弱子少,能仰仗的,也隻有你父皇的疼惜了。
「可是你的父皇啊,他也老了……」
母妃的嘆息一聲聲敲打在我的心上,是鈍鈍的疼痛。
「我已經求你的父皇收回成命,萬萬不可立你為太子,好孩子,對於母親來說,你能安身立命遠比一切都重要。
「坐上了那張龍椅,雖然意味著萬人之上,榮耀至極,但往往是高處不勝寒啊。」
母妃斷斷續續地說著,已是傷心到了極處,她捂著胸口一陣咳嗽,咳出的鮮血又染紅了一張帕子。
「我的兒,你可理解母親的良苦用心?」
我流著眼淚,默默點了點頭,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涼涼的。
沒多久,母妃便過世了。
出人意料地沒有追封,也沒有超越規格的喪葬禮。
眾人紛紛推測,因為大皇子和二皇子死得不光彩,連帶著母妃和我也一並失寵。
不久後,華貴妃在眾大臣的推舉下,受封為繼任皇後。
局勢已經再明朗不過了。
三皇子出身高貴,文韜武略全面開花,又有強有力的家族撐腰,是皇上目前最屬意的人選。
但隻有我察覺到,母妃死後,父皇幾乎一夜白頭。
朝中大臣在紛紛猜測著,揣摩著,皇位到底會傳給哪位皇子?
對此,父皇一直沒有公布,隻是說為了穩定前朝,已經將諸位皇子未來的安排密封於秘盒之中,等他百年過後,一切自有分曉。
但我知道,父皇既然已經答應了母後,那麼被立為儲君的,一定會是三哥。
從曾經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到如今的門庭冷落,萬物蕭瑟。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但我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啊。
為什麼短短的時間內,我就失去了一切。
友愛的兩位兄長,溫柔善良的母妃,還有一向偏寵我的父皇。
還有,那個象徵著權力巔峰的九爪金龍椅。
不知多少次,我都夢到母妃和兩位兄長,他們和我遙遙相對,站在河岸的另一邊。
我哭著跑過去,無奈於那條橫亙於我們之間的河流實在太過於湍急,我始終無法和他們相聚。
我在夢裡聲嘶力竭地大喊著,求他們帶我一起走。
可母妃卻告訴我,要讓我好好活下去。
哪怕再艱難。
因為兄長們與我血脈相通,同樣,我也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生命的延續。
兄長卻問我:「五弟,你相信這一切隻是巧合嗎?
「若你不信,還請還我們一個公道。」
我驚醒了。
他說得對,我不信,我不信一切都是巧合。
黑暗中,我攥緊了拳頭,我絕不會就這麼算了。
3
三年後,父皇薨逝。
在發喪前,父皇身邊最得力的心腹大太監將我秘密請入寢宮。
在我面前,擺著兩個一模一樣的錦盒。
我以目光詢問他,他卻眼含熱淚,說了句:「這是皇上的意思。」
我顫抖著打開錦盒,裡面是兩張一模一樣的詔書。
一張上寫明,傳位於三皇子宏焱,我的封地則被指到了遙遠的南方,雖然富庶,但距離京城十分遙遠,隻怕餘生都不能再回來。
另一張卻寫著,傳位於五皇子宏琪……
我愣住了。
父皇是何用意?
父皇的心腹大太監早已哭得不能自已,他說:「皇上說了,您未來的路,交給您自己去選。
「五爺,皇上是真心疼您,他寫詔書的時候,思前想後,許久不曾下筆,那墨汁都幹了無數次。
「皇上曾答應過陳貴妃,不會讓您繼承大統,那是怕您日後孤立無援,過得太過艱難,皇上從始至終,都是和咱們貴妃娘娘想到一塊兒去了。
「這些年來,貴妃娘娘苦,您心裡苦,皇上,他也苦著。
「老奴侍奉皇上數十載,太清楚皇上的心性了,皇上更屬意於您——他不甘心哪!所以,他讓您自個兒選。」
我想起母親臨終時的眼淚,夢中兩位兄長的囑託,還有父皇的遺憾……
片刻工夫後,我選擇了繼位。
「五爺,選好了,可就再沒有回頭路了,就是再難,您也要咬牙走下去,這是皇上讓我帶給您的話。」
他說著,直接將另一錦盒和聖旨匆匆燒掉。
在公布了立儲的遺詔之後,滿堂文武皆是一片哗然。
我登基為新帝,三哥被封為親王,擇日出宮前往封地。
皇後榮登太後之尊,有獨立的宮殿居住,在我大婚之前,代管六宮事務。
在給華貴妃,不,如今的太後請安時,她盯著我,目光沉沉。
她冷笑道:「皇上天縱英才,胸中自有洪濤偉略,怪不得先帝屬意於你。
「你三哥,終究是技不如你了。」
而我隻是保持著恭謹的態度,沉默著不接她的話。
如今的太後,最得力的兒子已不在身邊。
她的父親已經去世,她的兄弟們也正在逐漸老去。
我會和她,好好鬥下去的。
4
我要大婚了。
內務府報上擬定的皇後人選。
然而面都沒見過的女人,我怎麼選得出來?
況且,我的心思根本也不在女人身上。
可是那些大臣煩人得緊,上書不停,書案上堆了高高的一摞,不用看我就知道寫的是什麼。
「中宮皇後,須得出身高貴。
「崔氏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崔氏,呵呵,那不正是太後的表侄女兒麼。
內務府派來了一群新的太監宮女,太後有管轄六宮之權,內務府送來的人,我自己必得仔細留意著。
有一個小太監,年紀輕輕,生得白淨,不愛與其他太監來往。
我見他不當值的時候,在地上用樹枝畫著什麼。
走過去一看,他畫了個棋盤,正在下棋自娛自樂。
我接觸過的太監大多粗鄙,出身於窮苦人家,大字都認不了幾個,他居然還會下棋?
看著看著,我的棋癮也上來了,忍不住想和他對弈一局。
他這才發現我,看見我身上的明黃龍袍,明顯被嚇了一跳。
他雖惶恐,但依然沉著地行了禮,舉手投足間儀態不凡,我越來越懷疑他的出身。
我找人私下查過了,他確實是太監,淨身過的,幹幹淨淨。
聽他的口音,他的家鄉應該在南方,離京城遙遠,不知道為什麼跑到京城這邊兒來,還入宮做了太監。
闲暇時分,我便和他聊起了他的身世。
原來,他的母親早逝,姨娘上位後,為了給自己的孩子鋪路,爭奪家中產業的繼承權,從而將他賣給了人牙子,被迫入宮成了太監。
他的母親和我的母妃極像,都是溫柔愛子的婦道人家,但可惜,他並沒有一個疼愛他的父親。
他爹甚至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就單方面將他拋棄,至此,他才落入絕境。
說這番話的時候,他語氣平靜,但緊握著的拳頭是騙不了人的。
看著他,我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心裡有一些酸,還有一些痛。
我將他調到御前伺候。
我還告訴他,他可以選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