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陽光穿過書架的罅隙落到桌面,又反射到他水綠色的眼睛,這麼近,他的眼睛像突然蘊上了一層淺淺的碎光,驟然有了靈魂。

  多溫柔啊,如果不去觸摸他真實的溫度。

  柳餘將頭枕到他的肩膀,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

  剛才哭得太用力,她腦袋有點疼,現在什麼都懶得想。

  蓋亞不動,他用另一隻手翻起了書頁。

  沙沙聲響在耳畔,伴著這午後的陽光,讓人想起前世安靜的大學圖書館,她漸漸生出些睡意,可又睡不著。

  一閉眼,就是路易斯的笑。

  他朝她招手:“貝莉娅,你天生屬於黑暗。”

  呸。

  鬼才屬於。

  柳餘將臉悶在蓋亞肩上,使勁聞了聞,直到少年如雪如松的清冽氣味再一次將她覆蓋,才覺得舒服了些。

  如跗骨之蛆的黑暗漸漸被衝淡了。

  蓋亞又拿過來一冊羊皮卷。

  “蓋亞……”她戳了戳他,“你看的什麼,跟我講講吧。”

  “……宣烏一磅,蛇膽半顆,加金水半……”

  “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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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煉金術。”

  “可以煉出萬能藥的那種煉金術嗎?”

  “這世上沒有萬能藥。”似是感覺她的話語可笑,少年嘴角彎了彎,“如果有,也在神那裡。”

  “……哦。”

  柳餘“哦”出長長的一聲。

  她枕著他肩膀,覺得不過癮,又拉開他胳膊,“滋溜”一下,整個人縮進他的懷抱。

  蓋亞總是不動的。

  他不迎合她,卻也隨便她,就好像她隻是隻撒歡的貓。

  他安靜地坐在那,專注地翻過一頁一頁的書卷,好像那裡藏著的東西,比世間的任何一切更吸引人。

  柳餘沒有放任自己休息太久。

  時間對她來說格外吝嗇,命運在她身後追著她、撵著她,她唯有不斷往前,才有可能躲開那隨之而來的重壓。

  不過,柳餘依然枕著蓋亞的腿——

  她不斷彈指,往外丟出一個又一個的光明彈。

  每次在他身邊,她凝聚來的光明力總是格外純淨,練起來也事半功倍。

  蓋亞翻書的動作停了停:

  “貝莉娅,你會默法了?”

  “恩,”少女洋洋得意,“怎麼樣?”

  “不錯。”

  “那有獎勵嗎?”

  “你想要什麼?”

  蓋亞翻書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

  他垂頭,少女從他懷中坐了起來,她雙手環住他脖子,拉長聲音:

  “我要你……主動吻我。”

  “就像那天晚上一樣,熱情的,”她湊到他耳邊,“激烈的。”

第二十六章

  柳餘微微直起身子。

  她認真地觀察著面前這張臉, 果然在那平靜如水的面上找到了一絲拒絕——

  “貝莉娅,這不行。”

  他道。

  “為什麼不行?蓋亞,一個吻而已。”

  他拉開她的手, 她又不依不饒地纏上來。

  “貝莉娅。”

  “蓋亞, 你答應我的。”

  “是的,一個吻而已,一塊盧索而已,一塊面包而已——每一個墮入深淵的開始, 都是這樣。”

  “蓋亞,你太過分了。”

  少女愕然地睜大眼睛,她帶點傷心地質問, “你是說……我是深淵?吻我, 是墮入深淵的開始?”

  “太過分了,你真的太過分了。”

  她哭泣似的道。

  “不, 貝莉娅,我的意思是……”蓋亞撫摸她的頭發,“你可以克制。”

  “克制?克制對您的愛嗎?”少女攀著他脖子的手落到他的臉頰, 撫摸著他絲緞一樣光滑的皮膚, “抱歉,我做不到。”

  她一低頭,親了上去。

  蓋亞“唔”了一聲:

  “貝莉娅……”

  柳餘趁機像調皮的魚兒一樣鑽了進去。

  溫暖潮湿的熱氣, 夾雜著微光和塵, 將兩人攏住。

  厚重的木櫃散發出老舊的氣味,這氣味又與積年的墨香、無所不在的薔薇花香混合在一處,發酵成一種奇特的不知名的味道。

  她柔軟的發絲如水草一般輕輕搔過——

  蓋亞挪了挪頭, 卻碰到冰冷而厚重的書櫃。

  他停了下來。

  她以唇瓣研磨著他,他的嘴唇帶著些微的冰冷, 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柔軟的,卻又冰涼的。他的溫度一點點上了來,可那扇緊閉的石門一直未曾向她打開。

  她淚水掉了下來,黏糊在兩人相觸的臉上,他靠著書櫃,一動不動。

  她往後退開,託著他的臉頰,虔誠地,又卑微的,像無數陷入痴情的單相思少女那樣:

  “蓋亞,我是真的愛你,很愛很愛。”

  “貝莉娅。”

  他微微嘆息,面上的神情,就像是養的奶貓不小心調皮打翻了牛奶,無奈地,卻又微微容忍的,“我說過,要克制。”

  “可是蓋亞,我沒有辦法。”

  少女拉著他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淚水肆意流淌在他的手心:

  “我貝莉娅·弗格斯也是有自尊的,你以為我沒嘗試過嗎?可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這世上,最無法掩飾和克制的,除了呼吸,就是愛情……”

  “我愛你啊,蓋亞。”

  “不要對我那麼殘忍。”

  蓋亞閉了閉眼睛,她一下子就撲到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

  少年嘆息了一聲,輕輕撫摸著她柔軟的頭發:

  “貝莉娅,你……”

  感受著那一下下輕柔的安撫,柳餘嗚咽一聲,揪緊他的衣襟,將潮湿的、滿是淚水的臉埋了進去:這次他沒有真正拒絕,那麼下一次,一定也不會。

  她肯定。

  蓋亞就著這個姿勢重新拿起書卷,一頁一頁撫了過去。

  紙張的沙沙聲在這不大的空間裡響起,柳餘枕著他的胸口,直到臉上的淚水全部幹涸,才擦擦臉坐起來:

  “對不起,我剛才太失禮了。”

  她又練起了光明彈。

  一捧一捧白色的煙花在空中炸開,她突然問旁邊專心致志的少年:

  “蓋亞,書裡有寫怎麼對付黑暗生物嗎?”

  “有。”

  蓋亞微微側過頭來,“黑狗血,銀十字架。”

  “黑狗血?”

  學院裡是弄不到,不過銀十字架,卻是不會缺這些的。

  少年又補充道:

  “……用塗了聖水的銀十字架插入黑暗生物的心口。”

  “……這樣啊。”

  柳餘笑眯眯地道,“我知道了。”

  蓋亞又重新轉過頭去。

  “那明天還能來這兒嗎?

  “如果你想來的話。”

  “想來!”

  少女高興地道。

  蓋亞輕輕“恩”了一聲。

  一個午後,就這樣在一個人翻書、一個人練習中悄悄過去了。

  ——————

  暮色再一次籠罩住大地,月亮升了上來。

  蘑菇屋前的葡萄架上,藤蔓被風吹得輕輕舞動,斑斑撲稜著翅膀小聲叫喚:

  “斑斑!斑斑!”

  [晚安,貝比。]

  “晚安,斑斑。”‘

  [來陪大爺聊個天吧,一塊盧索的。]

  “哦,你有錢?”

  柳餘驚訝了。

  夜色下,斑斑那雙黑豆眼簡直閃閃發光:

  [嘿嘿,瑪麗公主那兒很多,誰叫她要剪斑斑的翅膀!欺負斑斑的人,終將得到懲罰!]

  欺負最多的柳餘:……

  “哦 ,我要睡了。”

  她翻了個身,正對牆壁。

  另一邊是蓋亞的蘑菇屋,中間隔著一堵厚厚的牆。

  一會路易斯要來,他要向她討那十杯血。而從他在圖書館、借著向卡洛王子揭破的機會,逼她進黑暗陣營看來——

  他們短暫的聯手,被打破了。

  她永遠不可能進黑暗陣營。

  如果他一定要十杯,那麼……今天隻能搏一搏了。

  柳餘告訴自己。

  她伸手到枕畔下去摸了摸,確定東西還在,才閉上了眼睛。

  斑斑氣地拍籠子:

  [貝比!你不跟斑斑聊天,你會後悔的!斑斑,斑斑知道一個秘密!]

  “秘密?什麼秘密?”

  柳餘睜開了眼睛。

  [斑斑現在不想說了!再見!]

  灰斑雀兩隻翅膀抱在了胸口,黑豆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柳餘跟它對視了一眼:“你有眼屎。”

  斑斑唰得收回翅膀,跳腳:

  [哪呢?哪呢?]

  “噢,這麼晚了,弗格斯小姐您這裡還是很熱鬧啊。”

  就在這時,無邊的黑暗中突然顯現出一團黑影,黑影散開,路易斯那張蒼白英俊的臉露了出來。他又披上了他那件鬥篷,渾身裹成連黑夜,連同他黑色的長發。

  他看了眼籠中的斑斑:

  “弗格斯小姐的鳥兒,也同樣很有生氣呢。”

  斑斑驚恐地將自己往籠子後躲了躲。

  柳餘不動聲色地坐了起來:

  “大人白天送我的禮物,讓人印象深刻。”

  “這是我的誠意。貝莉娅,你該到我身邊來。”

  他緩緩向她走來。

  “娜塔西呢?”

  柳餘手從枕下拿了出來,悄悄攥緊,她跟他討價還價,“不管做情人還是手下,我貝莉娅·弗格斯,都必須做那個唯一。想要我成為你的族人,娜塔西你就必須舍棄。”

  “噢,弗格斯小姐,您一如既往的貪心——這點,您可比不上您的妹妹。”

  “您看上的,不就是這樣的我嗎?”

  這時,路易斯已經快走到她床前。

  他高大的身軀幾乎將她整個罩在陰影裡,陰影中,她蒼白的皮膚、防備的蜷縮的姿態,讓她看起來像隻楚楚可憐的、被獵人追得無處可逃的羔羊。

  他皮下的血液再一次沸騰起來。

  “弗格斯小姐,”路易斯蹲下來,與她平視,“我來取報酬了,十杯。這您總不會抵賴吧?”

  十杯。

  柳餘從他黑色的瞳孔裡看出他的勢在必得。圖窮匕見之機已到。

  “那當然,弗格斯家從不抵賴。”

  吸血鬼吸血時,是他神智最為放松的時候。

  多喝一些,血也會讓他微醺——

  那時,就是她唯一的機會。

  柳餘起身下床,繞過他,取過壁櫥上的珐琅杯,割破手指利落地放血。

  濃稠的鮮血滴滴答答地落進藍色的珐琅杯裡,卡洛王子新賠來的這隻杯子明顯比她原來那隻要好,鮮紅的血落進藍色的杯子,蕩開,有股濃豔的綺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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