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幽幽道:

「世間男子千姿百態,就像馥鬱芬香的酒,總要各種口味一一嘗過,才不負人生短短幾十年。」

「對你柔情蜜意,處處體貼,把你騙得心花怒放,看到你為了我忽悲忽喜,可真有意思。」

我從來沒看過沈映安那樣的神色,雙目赤紅,怒火有燎原之勢。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你、說、什、麼?」

我釋然地笑了笑,不答。

「你敢!」

他快要瘋了,我安靜地看著他發狂,把屋子裏茶盞瓷器摔得粉碎。

唯一能慶幸的是,他沒有對我動粗。

發泄過後,他粗喘幾口氣,指著我,再指向門:「你滾。」

「好。」

我風輕雲淡地起身,心想,與他之間的糾葛總算結束了。

明明離開這裏就能奔向自由,心裏卻空落落的。

「等等。」

他突然喊住我:「這話怎麼聽著有些耳熟……」

18

我駐足,卻沒有回頭:

「少爺想起來了吧?」

「你已經成親,把我和簡簡帶回去隻會令夫妻不和。」

「好好對待沈夫人,不要像從前一樣風流花心了。」

這算是我臨走前對他最後的忠告。

沈映安追上來,慌亂地問:

「當年你去茶樓給我送衣服,聽到我說話了,是不是?」

「是,都聽到了。」

我坦言:「少爺在我心裏一直是光風霽月的公子,你覺得離不開我,是因為我一顆心懸在你身上,願意討好你,取悅你,所以使喚得趁手。」

我咽下喉嚨裏的苦澀:「我願意做少爺的奴婢,但不願做少爺的玩物。」

他急道:「不是這樣!」

「四年前我想娶的就是你!」

沈映安小心翼翼地拉過我的手,掌心濕熱。

「不做奴婢,也不做妾。」

「做我的妻,你願意嗎?」

我滿臉詫異,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不知從哪說起。

他不是早就娶妻了嗎?

「沒有沈夫人,我沒有成親。」

他將四年前的原委細細道來。

侯府的劉小姐對他一見鐘情,非他不嫁,央求父親上門求親。

老夫人覺得兩家門當戶對,一口答允。

但是沈映安不喜歡她,為了讓她死心,隻好在茶樓演了那樣一出戲。

當時劉小姐正在隔壁喝茶,聽見他們的談話,認定沈映安是個浪蕩公子,主動取消婚約。

沒想到那場戲演得過於逼真,不僅騙過劉小姐,也騙過了我。

而我此前在小鎮聽到的傳聞,劉小姐風光嫁人,嫁的也並非沈映安。

知道真相的我,久久沒有緩過神。

沈映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就因為這件事,你跑了四年!」

「要是我做了什麼事讓你不開心,你可以告訴我,讓我有機會跟你解釋啊!」

我委屈巴巴:「區區奴婢,怎敢質問少爺?」

在下人的信條裏,主子隻能是對的,錯的永遠是我們。

但是現在,我也要找找他的錯處:

「既然想娶我,為什麼從來沒有任何表示?如果早點讓我感受到你對我的重視,我不會敏感脆弱,輕易誤會你。」

沈映安無力地解釋:

「我本想事情辦成了以後,給你一個驚喜。」

我小聲嘟囔:「你也沒長嘴。」

原以為舊賬互相抵消了就行,沈映安很快又翻了一筆新賬:

「第二次呢,為什麼又要跑?」

19

事到如今也不必瞞了,我如實道來。

那句「瞞著照水把小姐帶走」。

原話竟然是「瞞著照水把小姐帶走,逼迫照水回京城,此計不妥,你們切勿胡來。」

沈映安圈住我的腰身,柔聲道:

「我能有什麼圖謀?不過是想打動你,讓你和簡簡都心甘情願地跟我回家。」

我眼眶發熱,伏在他懷裏抽泣幾聲,低聲道:「誤會你了。」

「那麼,是不是該罰你?」

「你要怎麼罰?」

下一刻身子失去重量,沈映安將我打橫抱起,放在梨花木大床上。

他三兩下扯下自己的腰帶,將我的雙手縛在床頭。

「你、你要幹嘛?」

「把你綁住,看你以後往哪裡逃。」

他壞笑著,那眼神又讓我想起當年和他夜讀春宮圖的時候。

我頓時緊張起來,身體繃直。

許久不近男色,我有些害怕。

他很快就把束縛我的腰帶解開,把我的雙手放在懷裏,溫聲道:

「我怎麼捨得傷你。」

我剛松了一口氣,卻聽他道:「還是要罰。」

「嗯?」

沈映安的眼神溢滿溫柔,如山間冰雪消融後,梅花初初綻放。

「罰你下半輩子,十指不沾陽春水。」

「罰你住高堂、品佳餚、穿美衣,不受風餐露宿之苦。」

「罰你出門有香車華蓋,回家有賢夫孝子,再不用顛沛流離。」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決堤般湧了出來。

像在大海汪洋裏漂泊了很久的一葉孤舟,終於找到彼岸。

他用手拭去我的淚水:

「別哭啊,你一哭,我又得心疼老半天。」

他身上有好聞的沉香味,床簾密閉的空間裏都是他的氣息。

我把頭埋在他的肩頸處。

我們緊緊抱在一起,許久後心情才平復。

他的衣裳散了,前胸露出的一點肌膚顯得越發撩人。

沈映安指腹摩挲過我艷麗的唇,眼神炙熱:

「想吃餛飩了。」

「餛飩?」我起初沒聽懂。

「是啊,餓了好多年了。」

「……」

他非要與我青天白日地溫存。

後來,是簡簡在外面鬧著要見我。

那時,我正有氣無力地靠在沈映安懷裏,因為哭過,眼睛裏水霧彌漫。

我實在沒有力氣了,沈映安眼疾手快地幫我穿好衣裳,央求道:「待會多幫我說說好話。」

簡簡關心地詢問:「壞叔叔有沒有欺負你?」

我輕咳一聲:「那是你爹。」

小傢伙不知道聽見沒有,也或許,她早就知道了。

所以她的側重點還在我臉上。

「娘,你的唇脂怎麼變淡了?」

「不對,好像是變深了……」

20

忠義伯府。

我戰戰兢兢地跪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頭戴抹額,端莊富態,幾年不見身子骨依然英朗。

「映安這些年不娶妻不納妾,原來是為了你這個小丫頭片子。」

沈映安小聲道:「祖母,此乃孫兒之過。」

「你別插話。」

老夫人打斷他,對我道:

「你模樣性情都是出挑的,但家世終究差了些。」

「映安他爹娘去得早,府上人丁不旺,老太太我活到這把年紀,也不求別的。」

「隻要你給映安生下一兒半女,我就準你進門當正室夫人。」

這種要求其實很過分,哪有先讓人生孩子再進門的,簡直霸道無理。

但是。

沈映安眼睛都亮了,激動地差點跳起來:「快快快,快把簡簡抱進來!」

我擔心被老太太苛責,嚇到孩子,所以讓小翠抱著簡簡在外面等候。

簡簡穿著粉色水仙裙,頭上戴著兩隻毛絨球,隨著俏皮的步伐來回擺動,陽光灑在身上,一雙眼睛充滿靈氣。

老夫人又驚又喜,不可置信地看著走進來的三歲小孩子。

「這是我重孫女?」

沈映安笑道:「是,親生的。」

老夫人開心地不知說什麼好,親自下榻,夾著嗓子:

「你叫簡簡?長得真俊,我是你太奶奶,快喊一聲?」

簡簡認生,被哄了好久,直到老夫人將金項圈摘下來掛在她脖子上,才扭扭捏捏喊了聲「太奶奶」。

從老夫人房裏出來後,沈映安半晌沒說話。

「怎麼啦?」

「感覺這世道對女人挺不公的。」

他嘆道:「女子懷胎十月,哺乳喂養,身體受到的疼痛和損傷更不必說。」

「對男子來說不過一時歡愉,不必付出任何辛苦,卻能當上父親,讓孩子冠他之姓。」

「一個男人如果做不到愛妻護子,豈不是連禽獸都不如?」

我依偎在他懷裏,輕聲道:

「這樣簡單的道理,可惜很多人都不懂。」

「因為這樣溫柔專情的你,我才願嫁,否則任他是王孫公子我也不嫁。」

21

旦逢良辰,順頌時宜。

洞房花燭夜,簡簡愛不釋手地摸著我的繡金線大紅喜裙。

「娘,你這身衣裳好好看,我也想穿。」

她已經在這裏待了快半個時辰了。

沈映安好言好語地跟她商量:

「爹有些事要跟你娘做,小孩子不能看,跟小翠姑姑去玩吧。」

簡簡眨著大眼睛,認真詢問:

「什麼事我不能看?你是不是又想欺負我娘?」

我和沈映安對視一眼,都沒吭聲。

沈映安沉默半晌:

「簡簡,你該睡覺了,讓小翠姑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她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娘今晚這麼漂亮,我要跟娘睡。」

沈映安一臉難色:「我也想跟你娘睡……」

簡簡徑自脫鞋上榻,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睡中間,爹娘一人一邊。」

「……」

月上中天後,她終於睡熟了。

我和沈映安心照不宣地交換了個神色,他悄聲喚來小翠:「快,趕緊抱走,別吵醒她。」

目送她遠去後,沈映安便迫不及待地吻上來。

輾轉於唇間的熱烈很快化成粗重的喘息和受不住的嚶嚀。

我一手攀上他的肩膀,長發淩亂地鋪在枕頭上,聲音都走調了。

「沈映安,你真是壞透了。」

我小聲嗚咽,眼睛裏水光粼粼,他一雙桃花眼溫柔魅惑,忍不住讓人越陷越深。

到最後,思路都變得不清晰起來。

回想這些年的時光,一廂情願的十幾年,總算有了最好的歸宿。

幸好,他找到了我。

他大汗淋漓地把我擁在懷裏,肩膀上的傷疤依稀奪目,他愛憐地吻著。

「夫君,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偏遠小鎮?」

他的嗓音帶著饜足後的沙啞:

「朝廷有一本《山川水域圖》,是前人花了十幾年的時間嘔心瀝血製成,時隔多年,山川水域有微小變遷,朝廷想重新校對。」

「事情不麻煩,隻是要天南海北地到處跑,負責這個的官員年紀大了,我就主動把這個差事攬過來。」

「我把你的畫像給了兩個親從,每到一個地方,一邊辦差,一邊尋你。」

我鼻子一酸,心底泛出心疼,說話時鼻音也重了。

「那,差事辦完了嗎?」

他拍拍我的後背,算作安慰。

「還沒,每年可以回家省親三次,這次是婚假,過段日子我就要啟程了,我辦完差立馬回家。」

我想了想,問:「你這個差事,沒說不能帶家眷吧?」

沈映安一愣:「確實沒有不允許。」

「哈哈,好。」

我們踏上了為朝廷辦差的道路。

帶著簡簡,看遍大好河山。

我曾經為我們分開的四年感到惋惜,後來走過更多的路,看過各處風土人情,有了新的感悟。

四年彎路並非毫無意義。

我曾經因為深愛沈映安,對他小心翼翼地討好,因此患得患失,耗費心神,幾乎失去自己。

那樣卑微懦弱的我,隻怕當不起伯府的當家主母。

經過四年的歷練,我變得勇敢堅強,能獨當一面。

後來我用自己的筆,畫下山川河海的走勢,那份巨大的畫作遞給朝廷,派上了大用場。

走過紅塵古道,看遍芳草斜陽。

山不轉水轉。

有愛的人終會相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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