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若哗變?”

  “她若沒本事壓住,我也沒必要上她這條船了。”

  第七日。

  裴澤坐在大石上,長柄大刀杵地。

  大家都在等他的指示。

  晨光打在裴澤的臉上,他睜開眼:“可以了,就今日吧。”

  襄陽一萬人打不下房州的三千人,實在讓人惱火。

  且襄陽守將實在擔心南下的那一支敵軍,可每每想去追擊,總被房州軍攔截狙擊,實可恨。

  “給我盯住了水路。”他道,“南下這條路中間沒有補給。他們帶不了幾日軍糧,必是要靠後面往前面送。給盯住了,江面上但有兩隻以上的大船,必是辎重補給。”

  “定給我攔下。”

  “已經七日了,這些蠢貨定然已經開始餓肚子了。便是往前衝,一時也弄不來這麼多的糧食。待遇到前面我們的守軍……哼哼,一群餓得腳軟的蠢貨,真以為襄陽這麼容易繞過去嗎。”

  “不讀史書就是吃虧啊。可知數百年,多少白骨埋在了這條路的河灘上。”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一日果然出現了可疑的船隊。

  襄陽守將立刻派出了水軍去追!

  哪知道水軍追上這一批船,竟是空船。船上水手跪地求饒:“大人饒命,我等都是良民,什麼事也沒犯過。”

  襄陽將領問:“何故空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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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手道:“有人僱我們往江陵去運貨。”

  可要問運什麼,不知道。什麼人僱的,待去找,那人早不見了蹤影,不知道什麼時候離了船。

  將領便知不好,中了空船計。

  扣了幾隻船,急急趕回去稟報。

  守將聽了,脫口問:“房州軍呢?”

  將領道:“未曾看到。他們沒有水軍的,隻在陸上作戰。”

  待派了斥候去查看,灶坑都填平了,去摸,土都是涼的了。

  在襄陽水軍追截“辎重”船的時候,房州軍已經渡江北去,退兵了。

  “壞了。”守將明白了,“壞了。”

  “去追!”他氣急。

  “追房州軍嗎?”

  “蠢貨!追南下那支!”

  這一日,葉家軍還在等。

  三郎和赫連走到葉碎金身邊,對視一眼,三郎開口:“六娘?”

  葉碎金還是站在水邊,望著寬闊水面。

  她知道,他們是來問她怎麼辦。

  “他若今日不來,明日我們拔營。”她道。

  “馬軍先行,急行軍。先行突進到前方有人煙之地。”

  “然後,劫掠百姓。”

  軍和匪是有區別的。為將之人得有底線。

  向百姓徵糧和劫掠百姓也是有區別的。

  但眼前這麼下去,隻有劫掠能救急,甚至還不一定救得了。隻是給隊伍一個期望,即還沒到絕路,還可以有辦法。

  且以現在隊伍飢餓的程度和躁亂的情緒,若與百姓相遇,再縱容劫掠的話,會發生什麼,葉碎金在前世看到過太多了。

  “但盧玉庭,”葉碎金仍然道,“會來的!”

  她信念堅定。

  三郎和赫連忍著飢餓的難受,對視一眼,回去安撫隊伍。

  第八日,葉碎金的眼睛幽黑得像深淵。

  赫連上前:“大人,不能再等了。拔營吧。”

  三郎也上前:“六娘……”

  他想說,錯信別人沒什麼。誰都會犯錯。六娘自前年奪取鄧州開始,一次錯都沒犯過,已經是不可思議。

  可他話音才落,忽然隊伍中鼓噪起來。

  “有船!有船來了!”

  “船朝著我們來了!”

第127章 普通

  “看到了!是嶽字旗!補給來了!”

  葉碎金哄住了皇帝, 安撫了關將軍,在唐州、鄧州、均州制造了自己還在的假象,悄悄率軍南下。

  她如今對北邊來說是晉臣, 要在南邊做的事, 自然不能讓晉帝知道。

  她與盧青檐約定, 在南邊化姓為“嶽”。

  葉、嶽發音相近。以後,在這裡沒有葉碎金,隻有嶽六娘。

  盧青檐踩著舢板下了船。

  他雖然不是武人, 但也是年輕男子,尤其特意穿得幹練利落, 箭袖四叉袍子, 從衣著上與眾人拉近距離。

  這些都是小節,眾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著他帶來的船。

  盧青檐快步上前走到葉碎金面前,肅然行禮:“雖路上頗多困難曲折,但……幸不辱命!”

  隊伍中爆發出了歡呼聲。

  所有的將領都松了口氣。

  盧青檐一揮手, 船工們一袋子一袋子地開始往岸上抬糧食。

  十郎帶了一隊人直接衝上去了:“讓開吧!我們來!”

  男人們餓得眼睛發綠,見著糧食不要命了簡直。

  各處都在埋鍋造飯。

  三郎四郎則跟盧青檐說話, 問他路上遇到了什麼。

  盧青檐講得繪聲繪色,如何避開關卡, 如何賄賂軍官等等。大家都嘆:“虧得你趕來了!”

  之前因這個南方人細狗弱雞的,又生得太美,大家對他頗有些距離。

  這一下子, 所有人看他都順眼極了。俱都在嘆幸虧有他。

  盧青檐含笑自謙。

  轉目間, 卻看到葉碎金在看著他。

  她的眼睛像看不到底的深淵, 又寒又森。

  盧青檐的心裡, 忽然打了個突。

  不會的, 她不會識破的。

  她怎可能識破呢。

  世上的約定原就是這樣, 又沒有千裡傳音的仙術,路上遇到什麼、發生什麼,晚了、遲了,都是正常的。

  盧青檐堅定地告訴自己,不會,她沒這個本事。

  但葉碎金卻開口喚他:“玉庭,跟我來。”

  見葉碎金轉身朝軍帳走去,盧青檐頓了頓。三郎還拍了拍他的背,似是說“去吧,去受賞吧”。

  很明顯,葉家諸將跟他之間的距離被拉近了。他在飢餓中來投喂他們,他們對他生出了難以描述的好感。

  這些東西很難系統地去總結,但盧青檐從小就知道怎麼操作便可以得到人心。

  得了三郎的鼓勵,他整整衣襟,跟著進去了中軍大帳。

  葉碎金站在幾案前,背對著帳口,扶著刀。

  她在女子中屬於身形高挑的,背影特別挺拔有力。

  中軍大帳常有軍機密事,盧青檐進去,親兵便放下了簾子。

  盧青檐走到葉碎金背後:“大人喚……”

  話沒說完,隻覺得腦子一懵,眼前仿佛潑了水彩,耳邊仿佛響著鑼鼓罄钹,又天旋地轉,想用手去扶什麼,摸到的竟是地上的毡子——

  卻是葉碎金轉身就給了他臉上一肘子!

  葉碎金冷冷地看著這個美人在地上爬。

  他雖年輕力健,終究不是武人。葉碎金這一記肘擊,能讓他半天緩不過神來。

  他摸索著,摸到個支撐,爬過去趴上去,睜開眼一看,原來是放物品的木箱。

  盧青檐後領一緊,被葉碎金拎起來翻轉又扔到了地上。

  木箱撞得他後背疼。

  葉碎金壓上來,按住他的肩膀,匕首抵住了他細細的頸子,咬牙切齒:“盧玉庭,今天這事,再有下次,我宰了你!”

  盧青檐急促呼吸。

  他一生和許多女子都這麼貼近過,但不曾這麼疼過,也沒有被女人這樣卡住脖子過。

  他深呼吸,道:“大人,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否則,屬下不服!”

  不會的。

  她怎可能發現。

  葉碎金劈手給了他一記耳光。

  她重生以來,還是頭一次這麼發怒。

  盧青檐被扇得臉偏過去,嘴唇都咬破了,血流出來染紅了唇,豔麗似妖姬。

  偏轉回頭,瞪著眼睛,直直地與葉碎金瞪視。

  仿佛一頭冤屈,滿身傲骨。

  仿佛他不曾做過。

  人雖弱,氣場半分不弱。

  演得真好。

  葉碎金扼住他咽喉:“你以為你騙得了我?”

  “你故意拖延了時間,你一定已經知道我到了此處,你是故意遲到的。你想讓我焦慮、絕望,然後再像救世主一樣地出現,是不是?”

  “人在這種情況下,會自然而然地對這個人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依賴和親密。自己或許不察,但在一些微妙的時刻,就是會左右人的判斷力和決策。”

  “你想要的就是這個是不是?”

  葉碎金收緊了手。

  “上不了我的床榻,想進入我的心裡?”

  盧青檐瞳孔微縮。

  幾乎一字不差,她……全說對了。

  這世上竟還有如他一樣,如此洞悉人心的人。

  他不知道,在葉碎金眼裡,他和趙景文都是頂頂會玩弄人心的人,天生的能力。

  他們兩個若是雙賤合璧,那就真天下無敵了。

  萬幸,他們互相看對方不順眼,怎麼都吃不到一個鍋裡去。

  她的力氣驚人地大。盧青檐不得不緊緊捉住她的手腕,以防她真的將他扼死。

  當你被人看穿看透的時候,狡辯隻會暴露你的無力。

  盧青檐當即認罪:“屬下錯了。大人息怒。”

  但葉碎金知道他其實根本不知道他錯在哪。

  她扼緊他的喉嚨將他提起再狠狠一頓!

  盧青檐的後腦重重撞在木箱上,眼前陣陣發黑。

  他長這麼大,雖生意上吃過虧,卻還從不曾在身體上受過苦遭過罪。

  因生的好看的人總是被人不自覺地優待的,他生得何止是好看,男男女女見到他,便有不愉之處,多少也會憐惜下美人。就算舍得罵,也不舍得打。

  這等美貌,太稀缺了。

  “你可知你錯在哪?你必以為我發怒是為著你竟企圖操控我。你錯了!”

  “商場上,你大可以勾心鬥角玩弄陰私手腕。因最多不過是破產,不過是賣身為奴,哪怕淪落下賤之地,人也都能活著。”

  “可我這裡是戰場!”

  “形勢隨時在變!時機稍縱即逝!”

  “你有沒有想過,你故意拖延,襄陽守軍追上來我怎麼辦?一群餓得頭暈眼花的人還扛不扛得起刀,還是任人屠殺?”

  “你想沒想過,軍中哗變了我怎麼辦?鎮壓起來,是昔日以命相託的同袍刀槍相向,互取性命!”

  “還有一種可能你想到過沒有,我沉不住氣等你,隻能繼續向前,待見了人煙百姓,我已經沒有退路,隻能拔刀劫掠。人的底線一旦被打破,便什麼惡事都能做得出來。”

  “我算來謀去,自以為盡在掌握,萬不想,我葉家軍,險被你一點私心毀於一旦!”

  “枉我信任你的為人和能力!”

  “你可知,這世上最不能辜負的,一是信任,二是伙伴!”

  這一次虧吃得,隻有葉碎金自己知道有多險。

  而在旁人的眼裡,全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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