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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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知道,一旦去了九重天,便再也回不來了。


 


憑什麼?


 


我問姐姐,憑什麼要我們犧牲族人?


 


姐姐摸了摸我的臉,苦澀地說:「雲娘可知何為藥材?藥材生來的使命是治病救人,而我們生來的使命是供給上神,這就是我們的命。」


 


我哭著說:「不,這根本不是什麼狗屁使命,這就是弱肉強食,所謂的使命,隻是他們掠奪我們時令自己更心安的借口!借口!」


 


說完,不顧姐姐的阻攔,我一路跑一路哭,連鞋子什麼時候跑掉了都不知道。


 


我飛奔到珩玉家,哭著請求他不要走。


 


珩玉聽我說完,好笑地替我擦眼淚:「傻瓜,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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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搖頭:「你走了,我怎麼辦?誰來與我放風箏?誰陪著我寫功課?又有誰娶我做媳婦?」


 


珩玉頓了頓,輕聲道:「雲娘該吃吃,該喝喝,放寬心,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真的嗎?」我不忘伸出小拇指,「那,拉鉤。」


 


他短暫地愣怔片刻,卻是用食指鉤住了我的小指。


 


「好。」他溫柔地笑了笑,「拉鉤。」


 


他騙了我。


 


一千年後,我在九重天的歸墟鏡上看見了他的結局。


 


以身侍藥,身S而魂滅。


 


他和那八百族人一樣,消失得幹幹淨淨。


 


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再也見不到我的珩玉了。


 


我後知後覺。


 


原來食指的意思。


 


是食言。


 


8.


 


再醒來時天光大亮。


 


嬤嬤不知何時來的,一雙眉毛蹙得S緊:「姑娘好睡,可是全然忘了仙子是如何交代的了?」


 


我掙扎著爬起來,渾身酸疼得不成樣子:「抱歉。」


 


嬤嬤像是換了個人,再沒有先前的好聲好氣:「今日不把這院子裡的雜草除完,不許睡覺。」


 


我應了聲是,嬤嬤卻遲遲不走。


 


順著她的目光,我這才發覺屋內柱子上有個極深的掌印。


 


原來昨夜是這柱子生生受了他外力一掌。


 


……


 


他這發脾氣就會捶牆的小性兒,倒是一點沒改。


 


天將黑未黑時,霓凰身邊的仙侍來找我。


 


「上仙說,叫你去月老處取她和太子殿下的紅線來,記住,後日大婚要用的,你可得仔細些。」


 


那仙侍用眼角覷我一眼:「還不快去?」


 


我慢吞吞地回答:「我不認路。」


 


最後,還得是仙侍大人勞動尊駕將我帶到了月老處。


 


我心道既然你都來了,何不直接帶走就行了。


 


那仙侍像是能聽見我的腹誹,輕哼道:「你以為誰有你那麼清闲?」


 


你管一個需要獨自處理八百畝地的人叫清闲?


 


這清闲給你要不要?


 


……


 


月老正喝得酩酊大醉,四仰八叉躺在姻緣樹下。


 


我一抬頭,滿樹綻開的姻緣紅線,似一團團紅雲,鋪展在天際。


 


夜風陣陣,吹不破月老殿亙古的靜謐。


 


那麼多那麼密的線,看得我脖子都酸了。


 


原來世上的有情人那麼多。


 


月老嘀咕道:「太子的紅線並不纏在該纏的人身上,真真是急煞老夫了。」


 


我低頭望去,月老哪還有半分醉態,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亂轉。


 


分明清醒得很。


 


他愁苦地皺著長長的白眉毛,長長嘆了口氣。


 


「你不是月老嗎?」我說,「你想糾正錯誤應該輕而易舉。」


 


月老「嘿嘿」一笑,賊兮兮道:「損陰德的事,老夫可不幹。」


 


挖好坑在這兒等著我呢。


 


我隻好好脾氣地說:「那我來吧,我沒有陰德。」


 


月老高興極了,連忙去撈那最高處的紅線。


 


待到兩根亂纏的紅線完整地出現在我眼前,我呆住了。


 


這錯誤的線的另一端。


 


纏的居然是我。


 


難道,隻因太子下凡歷經十世,而我恰好是那最後一世?


 


總不能是因為太子喜歡我吧。


 


我很快否定了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


 


因為太子看上去不像是個受虐狂。


 


月老見我愣神,忙催促道:「快解開吧,晚了太子該S過來了。」


 


我伸手去解,卻發現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開。


 


兩根線,如同亂麻一般越纏越緊。


 


越急越亂,越亂越急。


 


出於某種奇怪的福至心靈,我停了下來。


 


深呼一口氣,以指作劍,割在右手掌心。


 


「欸你……」月老想要阻止。


 


隻是那一滴滴的血還是滴在了線上。


 


原本混亂糾纏的線逐漸松開,隻是仍結合在一起,怎麼分都分不開。


 


「怎麼會這樣?」月老大驚失色,「老夫從未見過如此荒謬之事。」


 


我垂著頭,沒有回答。


 


我考慮了無數種可能。


 


唯獨沒想到,這線原來是我和他親手接上的。


 


9.


 


三千年前,珩玉被九重天帶走,一走便是整整千年毫無音訊。


 


兩千年前,我實在忍受不了無盡的等待與思念,幹脆頂替族人潛入九重天。


 


那是我第一次來九重天。


 


掙脫看管後,我悄悄化作一縷煙霧,遊蕩在九重天裡。


 


為了避開密如麻的天庭守衛,我隻敢在夜裡飄蕩。


 


尋遍九重天,我都沒有找到珩玉的下落。


 


九重天好看的仙官那麼多,名字裡帶玉的也不少。


 


可他們沒有一個是我要找的珩玉。


 


不知飄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飄到了九重天盡頭,我被一股無名的力量吸入一個巨大的無色漩渦。


 


再醒來時,天色昏沉,一眼望去是無邊無際的沙漠。


 


我又累又困又怕,隻恨不能倒頭就S。


 


靠著想見珩玉的執念,我一個花草精,愣是在沒有一滴水的荒漠裡走了整整半個月。


 


開始,我還能憑借直覺感知時間變化。


 


後來我發現這裡的天色永不生變,沒有日升月落,更沒有一絲生靈。


 


慢慢地,我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


 


也不知是過去了一個月,還是三個月,抑或是更久後。


 


我終於在這裡見到了另一個活物。


 


是個奄奄一息的小孩。


 


穿著破舊的湿漉漉的黑色衣裳,渾身幾乎沒一塊好肉的小孩。


 


雖狼狽至此,他隱在發絲後的眼睛依然充滿陰冷的肅S之氣。


 


形同鬼魅。


 


他在警告我不要上前。


 


猶豫許久後,我還是走了過去。


 


萬一他知道珩玉和族人們的下落呢?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衣裳原本是白色。


 


「沾上血,就變成紅色,血多了,就會變成黑色。」他低聲道,「所以你最好離我遠點,我不保證不會對你一個弱女子動手。」


 


我打岔:「聽上去有點像練功。」


 


「什麼?」他怔愣片刻。


 


「練功啊,起初是完好的皮肉,受了傷流了血就是紅色,不斷受傷結了痂,就會變成黑色,黑色之後,就再也沒人能傷你了。」


 


我安慰他。


 


「什麼亂七八糟的。」他說,「滾,我沒見過什麼珩什麼玉的。」


 


我討了個沒趣,起身就走。


 


走了沒兩步,又被他叫住。


 


「怎麼?想求姐姐留下來陪你?」我朝他揚了揚眉毛。


 


他沒好氣地問:「你一路走來,有沒有遇上什麼兇獸妖物之類的?」


 


我說沒有,除了你,連個鬼都沒遇上。


 


「那是因為你走的是我清理過的路啊!」他氣極反笑,「你還往前走,是要去送S嗎?這裡的兇獸哪怕動動指頭也能把你撕成肉塊。」


 


我的關注點跑偏了。


 


原來他衣裳上沾的血不是他的啊。


 


我很沒出息地滾了回去,背上他就往回跑。


 


這S小鬼在我背上嘆了口氣:「你自己跑吧,我已經沒用了。」


 


我還是從他那強硬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恹恹的低落。


 


「有用。」我安慰他,「你S了,還可以做幹糧。」


 


他冰涼的手瞬間掐上我的脖子:「你敢。」


 


「開玩笑的,我是草木精,不吃肉也不S生。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什麼精?」


 


他輕聲道:「是龍,也是鳳凰。」


 


那可是從上古時期就極尊貴顯赫的種族,我隻在書裡見過。


 


那我的族人們,也一定是進貢給了他們吧。


 


我登時覺得他有點燙手。


 


好想就這樣扔出去。


 


「騙你的。」他低咳兩聲,頹然道,「其實我是老鼠,是臭蟲。」


 


我點頭:「嗯,還是臭蟲好,你要真是龍啊鳳凰的,我趁你病我一腳踩S你。」


 


他不吭聲了,想來是被我不媚世俗的精神給感動了。


 


即使我按照記憶沿路返回,出現的景色卻還是與來時大不相同。


 


我站在幾乎數十個一模一樣的岔路口前,心中升起後知後覺的恐懼與悲涼。


 


「這裡是滅墟之地,這裡的地獄可比地府恐怖多了。」小孩在我耳邊陰惻惻道,「怎麼,你來的時候不知道嗎?」


 


我寒毛倒立,被他嚇得一激靈:「我怎麼知道九重天會有這種地方?」


 


小孩「撲哧」一下,被我逗得笑個不住。


 


取笑我良久,他才幽幽冒出一句:「疼S我了。」


 


殷紅的血色逐漸滲在我的衣裳上。


 


原來他身上的血並不全是別人的。


 


急忙找了處背風的地方,我將他放下。


 


一道貫穿傷在胸口,隻差半寸怕是就要傷著心髒。


 


傷口已然裂開,露出森森白骨。


 


我不忍細看,撕下裙擺一角替他胡亂纏上。


 


一邊纏,一邊忍不住抱怨:「你父母雙親呢?他們怎麼舍得把這麼小的孩子留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他仰著頭閉著眼,懶懶道:「你不也一樣,你的珩玉哥哥不也讓你隻身犯險?」


 


天色在這時候終於暗了下來。


 


我看著他,認真道:「不一樣,我們是未成親的夫妻,夫君不見了,我自是要來尋的,這就叫夫妻。」


 


他微微一愣,旋即睜開眼眸安靜的看著我:「你說了我也不會理解的,我隻會覺得你真傻。」


 


仔細看,這小孩生得簡直可以算得上絕頂漂亮,尤其是那雙眼睛。


 


靜靜看著我的時候更像是在攝我心魄。


 


我這人S好色,所以難得地沒有發脾氣,隻是捏了捏他的臉蛋:「以後你自然會明白的。」


 


10.


 


這個什麼滅墟之地的鬼地方,好像根本沒有盡頭。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以後,我終於繃不住失聲痛哭:「我想阿姐,我想珩玉,我想不周山,我要回家。」


 


多麼希望這隻是一場噩夢。


 


多麼希望一覺醒來,大家還在不周山過著平靜安穩的日子。


 


沒有獻祭,沒有陰謀,更沒有這該S的九重天。


 


那小孩被我吵得有些頭疼,隨手拈起腳邊的一朵枯花:「別哭了,閉上眼睛。」


 


我閉著眼繼續嗚嗚地哭。


 


他叫我睜眼,我便看見那花重新變得飽滿鮮嫩。


 


竟就像從未枯萎過一樣。


 


「切,障眼法而已,我也會啊。」


 


話這麼說,最後我還是歡歡喜喜地接了過來,全然沒有發現他愈發蒼白的臉色。


 


被困滅墟的第三年,我終於見到珩玉。


 


不過是在鏡中。


 


小孩說,這叫歸墟鏡,是滅墟才有的寶物,能窺見任何人的前世今生。


 


「沒有未來嗎?」我有點失望。


 


還想看看我和珩玉未來會不會成親呢。


 


「未來是唯一一個連神仙都不可能知道的東西。」他說,「你快看,我的法力隻夠支撐半炷香。」


 


我屏氣凝神,認真地觀看著。


 


鏡內,珩玉的臉從幼兒時期長到青年時期。


 


一聲聲的「珩玉哥哥」就沒停過。


 


是跟屁蟲雲娘的聲音。


 


我的竊笑持續到看見那小孩冷淡的神色。


 


他緊蹙著眉,似乎承受著莫大的痛楚。


 


「你怎麼了?」我的手探上他的額頭。


 


就在快要觸碰到時,他略顯狼狽地偏了偏頭,躲過了:「沒事,你專心看。」


 


鏡內的時間過得特別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我最不願但也是最想看見的時刻。


 


原來那日珩玉與我拉鉤後,去見了姐姐。


 


「我知道那日抽籤本應沒你的。」姐姐萬分焦急,「你走了,讓雲娘怎麼辦?」


 


珩玉神色寂寂:「卑職不想,更不能躲在族人身後享樂,族難當頭,更不可能獨善其身,卑職相信族長定會照顧好雲娘,雲娘終有一天,也一定會忘了我的。」


 


我迷茫地喃喃:「什麼意思?」


 


不是說,還會有再相見的日子嗎?


 


不是已經拉過鉤了嗎?


 


小孩轉頭看著我,神情復雜。


 


我直勾勾地盯著鏡子,再往下看,便看見了我此生難以忘懷的一幕。


 


在某個類似祭祀的地方,血淋淋的珩玉擋在族人身前。


 


他渾身是傷,眼神格外堅定。


 


下一刻,他被釘在長柱上,形容枯槁,甚至沒了右腿。


 


畫面再一轉,他被扔進了煉丹爐。


 


那裡是無晝的黑夜,還有無盡的業火。


 


紅色的業火,一點點地吞噬著他的身體。


 


鏡子裡的內容開始虛化不穩,仿佛時間靜止。


 


而他的臉色愈發慘敗,那業火便愈是熱烈鮮紅。


 


我知道,是因為煉丹爐才是不分晝夜的地獄。


 


最後一刻,我看見珩玉他……


 


他化作一縷煙,就這麼散了。


 


11.


 


喪失求生意志後,我就再沒走過一步路。


 


小孩像拖一條S豬一樣拖著我往前走。


 


烈日炎炎,他白皙的額頭不一會就掛滿汗珠。


 


起初,我還勸他:「你自己跑吧,別管我了。」


 


信念轟然倒塌後,滅墟之地在我眼裡徹底變成了不可戰勝的地獄。


 


我甚至驚訝,我到底是如何堅持走了這三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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