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喊什麼,我已經聽不到了。
我渾渾噩噩地走出小區,走到小區不遠處的公園裡,坐在湖邊滑溜溜的石頭上,甚至想如果就這麼滑下去也挺好。
最起碼,能S得完整一點,不用頭破血流的。
初秋,天氣雖然已經初現涼意,但偶爾也會下雨,而且陣雨過後,總會更冷些。
我在湖邊發呆的時候,烏雲驟起,黃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砸了下來,打得人們猝不及防。
旁邊人撐傘的撐傘,躲雨的躲雨,腳步都匆匆。
隻有我,坐在原地看雨點一滴滴砸進池塘裡,自己被澆了個透心涼也無所謂。
這麼多年,我捫心自問沒有一點對不起我的女兒白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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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自作主張跟前夫離婚,本就覺得對不起孩子,我給她加倍的關懷和愛。
她要星星,我恨不得將月亮也摘下來送給她。
我因為積勞成疾得了骨刺,舍不得花錢吃藥看病,疼起來要命的時候我就咬枕巾,靠裡的那一側已經幾近稀碎。
女兒不願意戴眼鏡,不願意戴牙套,我預支工資、借錢給她配了角膜塑形鏡和隱形牙套。
她說想要手機,我二話沒說動了存款給她買了水果手機送到學校。
她想上學就上學,不想上學就去學技術,我都尊重。
我隻要她平安快樂就好。
可是現在,她一點都不快樂,不是因為生活給了她多大的打擊,而是她不喜歡我。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雨下得越來越大,我繃不住,眼淚順著臉哗哗流,一時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我不敢給閨密打電話,怕負面情緒影響別人的生活,現在每個人活著都不容易,我不是個例。
我不敢給爸媽打電話,他們重男輕女,他們不會擔心我,更何況他們年紀大了,身體不好,聽不得壞消息。
所有壓力,都我一個人扛。
可我也是人啊。
8
我在雨裡哭了幾個小時,等雨停了我才回家。
這期間,女兒一個電話都沒打來過,也沒問問我到底在哪兒,還回不回去。
我狼狽地回了家。
剛進門,脫下湿衣服的時候,女兒不知從哪兒竄出來,靠在門框上看著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我。
「我餓了,我要吃飯。」
跟以往不同,我沒搭理她,自顧自地換了鞋撞開她躲回了臥室,順帶把門反鎖好。
我剛走沒兩步,女兒就衝了過來,開始砰砰砸門。
「白蓉,你那半S不活的樣子是給誰看的啊?自己淋雨淋成那個鬼樣子回來還給我甩臉子,怎麼,你以為你是偶像劇女主演嗎?還整上楚雨荨那套了?
「我說我餓了,你聾了嗎?你沒經過我同意就生了我,問過我想來這個世界上嗎?現在還敢不養我?我還是未成年,小心我去法院告你!
「白蓉,我說我餓了!」
……
她在門口撒潑打滾了好一陣,用她學到的各種髒話盡情侮辱我。
我不慌不忙去衛生間衝了澡,躺在床上戴上耳機,把被子拉起蒙住頭,睡得昏天黑地。
大概是我年紀大了吧,身體情況本身就不太好,再加上淋雨受風,夜裡我無意識自己摸自己的時候,渾身滾燙。
渾身乏力燥熱,再加上疼痛,我睡一會兒醒一會兒。
睡著的時候會一直做夢,夢裡我像老鷹一樣保護著女兒不被前夫殃及,可女兒卻嫌我壓在她身上弄疼她了,重重地咬我胳膊。
醒了我就盯著天花板發呆。
好容易熬到白天,我打開臥室門想去找個溫度計吃點藥,路過客廳的時候發現女兒肚皮朝上睡在沙發上,旁邊倒著一地的垃圾食品,還有一些她吃剩下的殘羹冷炙。
她吃飯不講究,辣椒紅湯濺得滿桌子滿地都是,發酵了一晚上,散發著濃濃的異味。
要是擱平時,我肯定看不順眼會給她收拾。
可是現在,我真的沒精神。
體溫 38.7℃。
我吃了退燒藥,頭上貼了退熱貼,苟延殘喘地躺在床上。
又渴又餓,女兒明明在外面開著電視看綜藝,笑得天花亂墜,卻不肯進來看看我到底怎麼了。
晚上,她終於熬不住了,氣衝衝地踹開門闖了進來。
「白蓉,你鬧脾氣有個度好不好?我是你女兒,你真想把我餓S啊……」
在看到我後,她的話戛然而止,湊過來摸了摸我額頭。
「靠,這麼燙?
「笑S我了,你是真活該啊!蒼天有眼!」
我難受得要S要活,她在我耳邊喋喋不休,嘲笑我這是不給她做飯、不滿足她的報應。
我使勁想翻身起來,卻無力,隻能蠕動著嘴唇眯著眼看向她。
「水……」
白莎莎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我。
「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忙,我看你隻是發燒,也沒癱瘓,自己倒水去吧。」
說著,她就離開了臥室,臨走的時候還「好心」給我打開窗戶和門,美其名曰這是在通風換氣,免得病毒傳染給她。
我這一病,就是三天。
這三天裡,白莎莎別說給我倒口水了,就連每次路過我臥室門口,都戴著口罩,生怕我的病傳染給她。
她對我避如蛇蠍,仿佛我得的是什麼S亡率極高的傳染病似的。
第三天晚上,我明顯感覺身體輕快了一點,大概是身體機能也在慢慢恢復吧,總算有下床的力氣。
去客廳一看,一片狼藉。
而白莎莎身處漩渦中心,睡得香甜。
大概是聽到了我出門的動靜,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瞥了我一下。
剛準備開口,被我打斷了。
「收拾一下,我們去醫院。」
白莎莎噌地一下坐了起來。
「去醫院幹嘛?」
我一邊倒水換衣服,一邊冷靜回答:「你不喜歡我,看不上我,我都可以理解,但你發瘋、厭學,影響的不光是自己,還有其他人。你之前不是說你精神分裂嗎?正好這次一起去看看,到底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白莎莎嘀嘀咕咕地罵我有病,坐在沙發上不肯動。
我瞥了她一眼:「你跟我去檢查,不管你有沒有問題,我會給你一筆錢,以後都不管你了。你想要上學就上,不想上學就去打工,我再也不會管你了。」
一聽這話,她眼前一亮。
「還有這種好事兒?我早就想脫離你了!那,那你能給我多少錢?」
盡管有心理準備,但猛然聽到這話時還是心裡一沉。
我抬眼看向她:「你想要多少?」
她笑嘻嘻地回答:「越多越好,你卡裡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我毫不避諱地給她看了餘額。
因為每個月掙著S工資,雖然有三份工作能提供收入,但開銷遠比收入大。
我省吃儉用,銀行卡裡才剛存好給她交第二年學費的七萬塊錢。
白莎莎笑得牙齦都露出來了。
「70051.2 是吧?我都要。」
看,我的孩子連 51.2 塊錢,都不想留給我這個做母親的。
我苦笑著點了點頭。
得到我的肯定,她這才利索地穿上衣服,準備跟我去醫院。
9
去醫院後,我們徑直去了精神科。
給她掛號的同時,我也給自己掛了號。
在這種有形無形的壓力和折磨下,我想,我崩潰得應該比白莎莎更早才是。
我倆一起做了好多表格,又跟不同的醫生談了話,驗血驗尿,全面到位,還做了 CT 和核磁以及各種測量的傳感器。
前前後後測了三天才出結果。
答案很顯然,白莎莎非常健康。
可是,我病了。
我不光是中度抑鬱,還是重度焦慮。要不是我心裡的那根弦一直緊繃著,再發展下去,恐怕就要往軀體化的方向發展了,到時候就嚴重了。
現在女兒輟學了,那根弦也松了,我自然是比之前沒發病的時候要嚴重得多。
醫生搖頭惋惜:「這麼年輕,可惜了。」
得到答案後,白莎莎輕蔑地哼了一聲:「裝什麼裝?你這個年紀還會得抑鬱症?搞笑。」
我抿了抿唇,懶得理她。
什麼時候,抑鬱症成了年輕人的專利?
攤上這樣的女兒,誰能不瘋我算她牛逼。
醫生給我開了一堆藥,還貼心地告訴我藥房怎麼走。
走出診室的時候,我看了看單子,亂七八糟的藥加起來得千兒八百塊。
我連拼嘟嘟上二十塊錢的衣服都舍不得買,一雙國產老布鞋穿了五年也不敢換,怎麼配吃這麼貴的藥?
更重要的是,我現在一分錢也沒了,拿什麼買藥?
將藥單團起來塞進垃圾桶裡,我跟在白莎莎身後走出了醫院。
知道我有病以後,她更放肆了。
不僅公然在公交車上跟我討論我的病情,引來大家異樣的眼光,甚至還大言不慚道:「你說過的,會把你所有的錢都給我,讓我自己去發展,別因為你有病就不承認啊!
「我可不會因為同情你就給你丟下點錢讓你過渡的,我可不跟你們這種迫害別人的家長共情。」
我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白莎莎掏出手機跟朋友聊天。
「對,笑S我了,我媽居然是抑鬱症!聽說抑鬱症會自S,她應該不會吧?
「算了,跟我沒關系,反正我馬上就要離開家了。
「什麼?你讓我去找你啊?也行吧……就是我沒幹過那種活,會不會很難啊。
「有手就行……哈哈哈你這話說得,行,那我以後去找你!」
……
我抬眼看了她一下:「你要去哪兒?」
白莎莎心情不錯地哼著歌:「關你屁事?」
也是,畢竟馬上就要脫離關系的人,我為什麼還要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放心,我再也不管了。
10
回去以後,我都還沒站穩,白莎莎就衝我伸出了手。
「剛才在路上我就差點忍不住,但想了想車上人多,還是給你點臉,現在馬上把該給我的錢給我。」
我沒拒絕,從錢包裡抽出那張銀行卡遞給她。
「都在這兒,密碼是我的生日。」
白莎莎愣了,有些不耐煩:「你生日多會兒啊?我憑什麼要知道你的生日?直接告訴我不行嗎?費那勁。」
我別過頭勾了勾嘴角:「我記錯了,密碼是你的生日。」
白莎莎抽回手,吐槽了句「傻逼」,就將卡塞進了自己包包裡。
她忙不迭地想逃離我,想逃離這個家。
所以一拿到錢,她就馬不停蹄地轉回自己臥室,從床底下將行李箱拖出來,開始往箱子裡塞東西。
兩部手機得拿,平板和遊戲機得拿,家裡所有能拿的東西她都拿走了。
順帶還從我臥室順走了兩根我用了三年的 MAC。
她一邊聽著歌一邊打包行李。
我靠在門上,靜靜地看著她。
「你之前問我,我沒有經過你的同意為什麼把你生下來,我還沒有好好回答過你。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你過得真的很不開心嗎?」
她手上動作不停。
「小的時候沒什麼記憶,總覺得每次你跟我爸吵架以後你哭得挺心煩的。我爸早出晚歸上班,你卻天天待在家裡享清福。我除了覺得你命好外,還覺得你活著應該挺沒意思的。
「後來小學的時候,因為他動手打了你幾下,你就忍不住要離婚。我說實話無法理解,人這一輩子還能不挨打嗎?
「怎麼小時候能被爸媽打,長大以後被老公打一下就不行了?你得理不饒人,害我成了單親家庭,每次家庭運動會你都一個人去,我很不高興。
「初中的時候,我學習好你不誇我,我學習不好你也不罵我,我覺得你一點都不在乎我。你要是在乎我,就不會不管我,就不會每天忙著掙錢不搭理我,就不會跟我爸離婚。其實後來,我對你完全沒有親子間的那種感覺了。
「你比老師還像個陌生人。
「我不喜歡你,不喜歡老師,不喜歡所有成年的女性,我一度覺得是我自己有問題,但後來我想通了,錯的是這個世界,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