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穿上頭一天的那條黑裙子，肚子上的贅肉已經沒了蹤影。打開上鎖的櫃子，裡面有各種與之相配的首飾等我挑選。

 

我正視這鏡子裡的自己，像是結婚這麼久後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臉。

 

好久沒有給大女兒打電話了，拿出手機，我翻看起了去她那裡的機票。

 

這將是我第一次坐飛機，但絕不會是最後一次。我之後的每一次旅行都將是有意義的，飛向我想見的人，和我想去的地方。5

 

我對家裡的兩人謊稱是陪僱主一家出去。

 

那男人嬉皮笑臉地提醒我別忘了帶東西回來，被一旁的他媽媽所利用。

 

還不等我出聲，婆婆已經頗為貼心地表現了起來：

 

「我兒媳出門在外肯定像家裡一樣方便嘛，你放心去吧，我……不要什麼東西的，我不是那種好意思給你添麻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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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還倚著門咳嗽兩聲。

 

氣得他兒子立刻就拆臺：

 

「你還不添麻煩？那天的碗還是我幫你洗的呢！」

 

老太太立馬又是心痛，又是喘不上氣地哭起來，眼睛的餘光一直瞟我。

 

他們現在的戰爭到最後都會爭搶我的認可。

 

最後是老太太險勝，因為她及時拿出了熨燙好的黑色外套提醒我帶上。

 

於是在準備充分中，我帶著女兒愛吃的本地菜出發了。

 

我給自己定了頭等艙，到機場時像是到酒店了一樣，不僅有豐盛的餐飲，舒適的休息區，連值機都有專人接應。

 

我突然想起那男人之前在家裡吹過的牛：

 

「我們不出去玩，不是沒錢，哎呀……你們不知道，是現在出去，路上就折騰掉半條命啊！」

 

他在拒絕女兒之餘不忘吹噓自己：

 

「那我跟兄弟們去外面打工的時候，去的地方可多了，別說出省了，國都出過好幾次了，都是坐飛機啊。

 

但飛機累人，位置又小，坐的時間又長，機場裡面東西又S貴！」

 

他最後很是得意地炫耀：

 

「我都坐煩了！」

 

女兒很是失望，但也明白不可能有機會出去了。

 

我看得很心疼，安慰女兒說：

 

「沒事，你努力學習，以後上大學考出去，我們就自己坐一次飛機試試。」

 

還沒等女兒點頭，那男人已經開口反駁了：

 

「诶！先說好，我沒錢啊，你媽這時候說大話，到時候找你媽去要錢，」

 

說著，他嘲諷的神情已經憋不住了：

 

「我看你媽是從來沒接觸過，不知道機票多貴，以為是菜市場呢！她呀，連機場裡的一根菜葉都買不起吧！」

 

真是奇怪，真當我到了機場，我突然發現一切都和那男人說的相反。

 

頭等艙的餐飲都是免費的，菜葉不要錢；飛機的座位是可以完全躺下的，還有隔間的門；我一共飛了兩個小時，就像睡了一覺，根本不累。

 

不過這樣的體驗，家裡那男人確實這輩子都不可能有了。

 

我這次來見女兒並沒有提前告訴她。

 

所以當我帶著據說是她們小姑娘喜歡的楊枝甘露站在她們校門口和她見面時，她還覺得像夢一樣。

 

「媽媽？真的是媽媽！」

 

她先是難以置信，然後向我撲過來。

 

這段時間我變化很大，看樣子不僅苗條了起來，還顯得年輕不少。

 

身上的S氣被貴氣所替代，女兒激動地流了淚。

 

她抱著我，不停問著問題：

 

「你怎麼來了？你最近辛不辛苦呀？」

 

「不辛苦，媽媽最近變化挺大，你還認識我嗎？」

 

我撫摸著她的頭發，被她接下來的一句話弄得鼻子一酸：

 

「我覺得好像看見了二十多歲的你，很好看，頭發都是香香的。」

 

之後我帶女兒和她的室友一起去吃了飯。

 

小姑娘們特別捧場，不停誇獎我「漂亮」，把我逗得一直在笑。

 

真像是重返青春了，渾身上下充斥著活力。

 

很高興女兒身邊有一群這樣好的同伴，她會很幸福的，沒有顧慮的成長著。

 

而我，要盡力讓她的人生旅途沒有遺憾。

 

我還給她準備了一個禮物。

 

飯後，我把女兒接到了提前訂好的酒店，我這次來，不僅給她補齊了手機、平板、筆記本，還給她準備了航空公司的年卡。

 

「你沒有課的時候就多出去走走吧，媽媽給你旅遊資金。」

 

女兒到這一刻仍然難以置信：

 

「我真的沒做夢嗎？」

 

我捏了捏她的臉頰，開玩笑說：

 

「小婷小婷，醒過來了嗎？」

 

誰知女兒突然扔下東西，抱著我痛哭：

 

「你怎麼做到的啊？媽媽，你辛不辛苦啊？」

 

她知道我的處境，這個孩子其實一直給自己壓力—她的未來不止為了自己，還為了媽媽，她要把媽媽帶出那片泥沼。

 

但這談何容易？

 

誰知我自己走出來了，還不遠千裡走到了她身邊。

 

於是，在高興之前，她先是心疼地問我「累不累」。

 

我想，這就是我改變的意義之一。

 

我不僅找到了自己，還能給自己愛的人帶來價值和溫暖。

 

那天晚上，我們母女倆聊了很久的天。

 

既是女兒和我的對話，又像是兩個我的交談。

 

我的靈魂終於好好睡了一覺。

 

我們約定好一起去更廣闊的世界看看，我意識到，和女兒一樣，我現在也可以暢想未來了，一個不受下頭老公壓迫，不被裝病婆婆折磨的未來。

 

我是一個健全的人，我應該重新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到愛我的人當中去，感受那種活過來的滋味。

 

不止是女兒，我的人生，也該少點遺憾了。

 

於是打開手機，看著一直躺在微信好友裡，卻沒有過聊天的賬號，我本想一鼓作氣，卻不免有點忐忑。

 

那時我學生時候最好的朋友，從初中開始，到我們各自結婚，整整十年的朋友。

 

我們曾以為會是對方一輩子無話不談的摯友，可沒想到，婚姻將我們分開了。

 

她先結了婚，生了一個女兒，然後就沒時間跟我出去了。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來找我，那時的我剛剛相親認識現在的老公。

 

她腫著臉，大夏天的，套了一件長袖外套。

 

我被她那副狼狽的樣子嚇了一跳，然後看著她露出來的身體，上面全是青紫的印記。

 

一股怒火湧上心頭，我立刻要去她家找那個家暴男要個說法。

 

被她哭著拉住了：

 

「別去！算我求你了，讓我歇一會兒就好！」

 

我大受震撼，吵著要她離婚，拉著她就要去找她爸媽。結果又被她攔住了。

 

「不能去！我爸媽會擔心的，而且我們悅兒還那麼小，我舍不得啊。」

 

她沒有家暴男賺錢多，悅兒還小，離婚她帶不走女兒。

 

好像沒有路了，我抱著她，臉上、心裡全是淚水。

 

明明結婚該是一件幸福的事，不是嗎？

 

她最後還是走了，留給我一句：

 

「你把眼睛擦亮一點，千萬不要嫁一個會家暴的男人。」

 

我的相親對象是個老實孝順的人, 帶著母親一路從鄉下走到了城裡。

 

所以, 我暫時放心了下來，心裡也暗自期待著能和他一起有個美滿幸福的家。

 

不需要很大，但能溫暖我們, 有個窩心的落腳的地方就可以了。

 

我懷著這樣的期待和他結了婚，結婚那天, 我接到了好朋友的電話，她離婚了, 孩子跟男方。

 

於是, 在本來的大喜之日，作為新嫁娘的我, 在喜悅中就夾雜了一絲悲傷。

 

誰能想到，這絲悲傷會在婚後演變成我生活的主色調呢？

 

那個男人並不能理解我。

 

他不是我的支撐, 而是壓彎我腰杆的重負, 雖然他不家暴，但我依然不幸福。

 

再過了兩三年, 我的女兒也出生了, 我生產當天，婆婆守在外面，一聽說是個女孩扭頭就走, 說什麼家裡的老母豬也生了仔, 她得回去照顧母豬。

 

我的婚姻至此陷入真正的泥沼。

 

但正是在這個時候, 好朋友給我打來了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通電話。

 

她又戀愛了，這次的對象要去駐守邊境，她決定跟著去：

 

「我們悅兒也大了, 我該去外面轉轉了，你跟我一起去吧！去個幾個月, 我們都好久沒一起旅行了。」

 

那個地方風景很好, 如果我再年輕一點，那一定是一個值得人向往的地方。

 

可惜, 孩子躺在我懷裡嗷嗷待哺，我已經連續幾天沒好好休息了。

 

晚上孩子鬧, 身邊又沒人照顧。

 

婆婆真的自己回去了, 她在這裡還得我爸媽給她送飯吃。

 

我爸媽天天給我準備飯菜和日用。

 

老公是留下了，可他睡得比豬還沉。

 

我真的很累，累到忘記了自己還不到 25 歲, 我感覺自己快速地衰老了。

 

老到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

 

我拒絕了好朋友，她一個人去了那個邊境, 我們再也沒了聯系。

 

回憶就像漆黑的夜一樣, 漸漸褪色。

 

太陽帶來了晨曦, 也給我注入了溫暖的力量。

 

女兒在我身邊, 依舊睡得很安穩。

 

這家酒店的布置溫馨又舒適,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經不像之前一樣粗糙，相反, 因為得以休息和我的保養，它們此刻柔軟而光滑。

 

就像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

 

我突然鼓起了勇氣，既然已經有了彌補一切的機會，那我要好好把握！

 

我走下床, 站到陽臺上去，在一片溫暖的陽光中，我和好朋友的聊天頁面開始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