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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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如約而至,又精彩落幕。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是我媽去拿的。


 


我站在窗口看著樓下面色不善的我媽匆匆回來,


 


樓下還遇到了回家的許彥,


 


我媽攔住許彥,問道:「許彥,你收到南大的通知書了吧?」


 


許彥有些疑惑,「收到了啊,晴天沒收到嗎?


 


我在樓上緊張的握住窗框,


 


年久失修的木頭窗框生出的木刺扎進肉裡,我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我媽抬頭看了一眼家裡的方向,笑了笑,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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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樓道傳來腳步聲,我打開門。


 


「啪~」


 


我媽猩紅著眼睛,給了我一巴掌。


 


「去你爸面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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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的走到我爸遺像面前,看


 


沉默跪下。


 


雞毛掸子直直的抽在我的背上。


 


「翅膀硬了,敢瞞著我改志願!」


 


雞毛掸子一下下落在我的背上,火辣辣的疼。


 


我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我媽打累了,扔掉掸子,指著我爸的遺像,聲嘶力竭地吼道:


 


「你爸要是知道你這樣忤逆我,他S不瞑目!」


 


我依舊沉默,任由眼淚無聲地滑落。


 


「你說話啊!啞巴了嗎?」


 


我媽見我一聲不吭,更加憤怒,


 


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朝我砸過來。


 


茶杯擦過我的額角,在地上碎裂開。


 


我媽從出生,就在這個大院。


 


那時候這個大院是一排灰色磚瓦房。


 


後來接了姥爺的班,又嫁給我爸,


 


灰色磚瓦房又變成紅磚樓。


 


我爸去世後,


 


許家那個兩室一廳的小房子,就成了她一方天地裡最大的天。


 


我膝行到我媽面前,仰視著她,


 


額角的血順著臉頰流下來,滴落在地板上,


 


和碎裂的瓷片混在一起,像一朵朵紅梅。


 


「媽,這個世界很大,不止這一個家屬院,最好的房子也不是對面許彥家的兩室一廳。」


 


我媽的呼吸急促起來,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戳到她痛處了。


 


這麼多年,她活得太累了,太壓抑了。


 


我爸去世後,她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


 


她希望我能嫁給許彥,過上她認為的「好日子」。


 


可是,她從來沒有問過我,我想要什麼。


 


「媽,我知道你辛苦。」


 


我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這麼多年,你一個人拉扯我長大,不容易。我也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可是,媽,我不想過你安排的人生,我想走出去,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媽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她捂著臉,肩膀不停地顫抖。


 


我走過去,輕輕地抱住她,就像小時候她抱著我一樣。


 


「媽,我們兩個人會過得很好,不需要看別人的眼色。」


 


我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我媽在我懷裡失聲痛哭。


 


她這麼多年的委屈和壓抑,都在這一刻釋放了。


 


我說服了我媽和我一起去哈城,


 


我說那裡有我們沒見過的大雪,


 


那是全世界最幹淨最漂亮的東西。


 


許彥和許阿姨來我家送禮物的時候,看到了我媽陪我在一起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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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和許阿姨提著兩盒包裝精美的月餅站在我家門口,


 


臉上的笑容在我媽開口的瞬間僵住。


 


「你們這是……」許彥率先打破了沉默,


 


目光在我和一地的行李箱間來回梭巡,語氣裡帶著掩飾不住的疑惑。


 


我媽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些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求助似的看向我,眼裡的慌亂像受驚的小鹿。


 


就連一向沉穩的許阿姨,也開始不自覺地捏著手中的絲巾。


 


我連忙上前,笑著接過話頭,


 


「我媽想去南城看看,就當旅遊了。」


 


「旅遊?」許彥挑了挑眉,語氣裡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我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


 


「這不是考上了大學嗎,我媽也想跟著我去見識見識。」


 


「哦……」


 


許彥拉長了聲音,眼神閃爍,似乎在判斷我話裡的真假。


 


我媽也反應過來,連忙附和道:


 


「是啊,晴天好不容易考上這麼好的大學,我也想跟著去看看,就當散散心了。」


 


我偷偷瞥了一眼我媽,她眼裡的緊張和不安根本藏不住。


 


許阿姨不愧是見過世面的,很快便找了個借口,


 


「哎呦,你看我這記性,還差陳主任家的月餅沒送,差點給忘了!小彥,我們先走吧,下次再來。」


 


許彥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被許阿姨拉走了。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我長舒了一口氣。


 


其實,我已經委託學長在哈城租了一套一居室,


 


我媽會跟著我一起去,開始我們新的生活。


 


離開這個逼仄的家屬院,離開那些充滿審視和比較的目光。


 


隻是許彥離開我家前留了一句話,


 


「那你們收拾好告訴我時間,我們一起去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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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許彥得知我沒有報考南大的時候,


 


我已經在哈城大學完成報名。


 


連我媽都已經找好了一份保潔工作。


 


後來聽許阿姨說,許彥發現我家空無一人的時候,


 


整個人都慌了。


 


隨後又發現我和我媽媽的電話都成了空號,


 


和許阿姨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爭吵。


 


他質問許阿姨,「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蘇晴天沒有報南大?」


 


而許阿姨當時也隻是一臉冷漠,


 


「你不是也一直很厭惡晴天嗎?」


 


「甚至在學校都對她嗤之以鼻?」


 


許阿姨的回問讓許彥啞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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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城的冬天來的很早,10 月份就早早入冬。


 


甚至 10 月底居然飄起了一場小小的雪花。


 


我趴在宿舍床上,拉開窗簾的一角,


 


外邊是我從未見過的世界,


 


真的漂亮。


 


「我天,樓下那個帥哥是誰?穿這麼少?」


 


室友的驚呼在我耳邊炸起。


 


我隨著目光向下看去。


 


大槐樹旁站著一個僅穿了一件單薄風衣的人,


 


細碎的劉海堪堪遮住眉毛。


 


看清是誰後,我的手心再次微微出汗。


 


許彥站著一動不動,察覺到我的目光後,


 


隻是看著我。


 


「這帥哥認識你?」室友推了推我。


 


「嗯,高中同學。」我胡亂應了一聲,


 


套了個外套就趕忙下了樓。


 


「你怎麼來了?」


 


我站在許彥面前,說出的話都帶著絲絲白氣。


 


許彥沒有回答,突然抱住我。


 


我哆嗦著掙扎,反而被他越抱越緊。


 


「別動,太冷了。」


 


我剛要說出的話堵在嗓子處,


 


「你先放開,我上樓去給你拿件衣服,哈城冷,你這樣會感冒。」


 


聽到我這麼說,許彥才放開我。


 


我快速上樓給他找了一件我最大碼的外套。


 


後背兔子圖案的珊瑚絨外套穿在許彥身上有種詭異的違和感。


 


但是沒想到,一米八幾的他穿著我的外套居然還有些晃。


 


他瘦了。


 


「帶我去吃些東西吧。」許彥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好。」


 


我帶著他向食堂走去,


 


食堂已經是我能接受範圍內,可以請他的最好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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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小炒窗口給許彥點了一葷一素兩個菜。


 


許彥把裹著香菜的牛肉夾到我碗裡的時候,我說:


 


「許彥,我不吃香菜。」


 


許彥愣了一下,


 


「那你怎麼沒和廚師說?」


 


「是因為你愛吃,今天是請你吃飯。」


 


我的回答沒有任何情緒,不是刻意,


 


是一直知道許彥對我的漠不關心。


 


盡管心裡還是有那麼點失落。


 


「抱歉,我不知道……」許彥有些不知所措。


 


我笑笑沒有說話。


 


我並不想對他說沒關系。


 


很多傷害從一開始造成的那一刻,就已經有了不可挽回的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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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的暖氣很足,吃完飯後,許彥的狀態好了很多。


 


「你這次來哈城待多久?」我問他。


 


許彥頓了頓,「不知道,幾天吧。」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像羽毛一樣,輕輕拂過我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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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在哈城待了三天,這三天裡,他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上課,吃飯,回宿舍,他都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


 


起初我有些不自在,畢竟我和許彥的關系,


 


用「不好」來形容都算是輕描淡寫。


 


可現在,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對我的事情漠不關心。


 


他會幫我佔座,會幫我打飯,甚至會幫我洗衣服。


 


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神情專注認真,仿佛在完成一件神聖的儀式。


 


我看著他,心裡卻早就沒有了小時候的悸動。


 


如果,他能早一點這樣對我,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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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許彥離開了哈城。


 


臨走前,他站在我宿舍樓下,目光灼灼地望著我,


 


許久,才開口說道:


 


「晴天,給我個機會。」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許彥的聲音有些哽咽,他上前一步,


 


想要拉我的手,我卻下意識地躲開了。


 


「許彥,你回去吧。」


 


我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許彥愣住了,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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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寒假。


 


一場突如其來的肺炎疫情席卷全國,哈城也未能幸免。


 


我發起了高燒,渾身無力,隻能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意識昏昏沉沉。


 


媽媽急得團團轉,一邊哭一邊給我物理降溫。


 


她嚇壞了,她臉色蒼白,手足無措,隻會不停地哭。


 


出租屋很小,一張床,一個小桌子,一個煤油爐,就是我們全部的家當。


 


我燒得迷迷糊糊,感覺自己像在火爐裡被炙烤,渾身酸痛無力。


 


媽媽給我喂藥,給我擦身,


 


一遍遍地喊我的名字,生怕我就這麼睡過去。


 


「晴天,你一定要挺住,媽媽隻有你了……」她哽咽著,聲音顫抖。


 


我努力睜開眼睛,想安慰她,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無力地抓住她的手。


 


我迷迷糊糊地聽到媽媽在打電話,


 


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許彥」、「求求你」、「救救晴天」。


 


我當時並沒有在意,隻覺得頭痛欲裂,隻想好好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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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對話,一些我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阿姨,您放心,我會照顧好晴天的。」


 


是許彥。


 


我努力想睜開眼睛,想看看他,卻怎麼也睜不開。


 


「你怎麼來了?這…這太危險了……」


 


媽媽的聲音帶著驚訝和一絲恐懼。


 


「我必須來,晴天需要我。」


 


許彥的聲音很堅定,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溫柔。


 


我再次陷入昏迷,意識模糊,隻記得一些零碎的片段。


 


許彥給我喂藥,用溫熱的毛巾擦拭我的身體,


 


一遍遍地喊我的名字,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像是在哄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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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燒已經退了。


 


我睜開眼睛,看到媽媽坐在床邊,眼眶紅腫,卻帶著一絲笑意。


 


「你醒了!嚇S媽媽了……」她緊緊地抱住我,聲音顫抖。


 


「媽,我沒事了……」我虛弱地說,感覺渾身無力。


 


「是許彥,是他照顧了你這麼多天……」


 


媽媽告訴我,許彥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


 


居然在封城的情況下,來到了哈城,一直照顧著高燒不清醒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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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許彥依舊寸步不離地照顧我,


 


給我做飯,喂我吃藥,陪我聊天。


 


他變得很細心,很體貼,和以前那個冷漠的許彥判若兩人。


 


「謝謝你。」我低著頭,不敢看他。


 


「謝什麼?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石頭,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朋友?


 


「嗯,朋友。」


 


我笑了笑。


 


29


 


疫情漸漸好轉,封城也解除了。


 


許彥要回去了。


 


「你要走了嗎?」我問他,心裡竟然有些不舍。


 


「嗯,學校復課了。」他點點頭,眼神裡帶著一絲期待。


 


「哦。」


 


我低著頭,玩弄著手指,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晴天,」他突然叫我的名字,聲音有些沙啞,「對不起。」


 


我抬起頭,看著他。


 


「對不起,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


 


他看著我的眼睛,眼神裡充滿了歉意。


 


我的心猛地一顫,鼻子有些酸澀。


 


「沒關系,都過去了。」


 


我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眼淚掉下來。


 


30


 


許彥走後,我們學校也終於復課。


 


後來,我忙著課業,忙著考研,忙著兼職。


 


好像許彥這個名字已經完全被我拋在了腦後。


 


我考研上岸的時候,


 


聽高中同學說,許彥出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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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研究生畢業。


 


我和媽媽終於定居在哈城。


 


有一天媽媽突然對我說, 「其實,許彥那孩子沒那麼壞。」


 


我擀餃子皮的手頓了下,沒有接話。


 


媽媽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南方是不吃餃子的,


 


我們到了北方才開始學習包餃子。


 


現在我的技術已經爐火純青。


 


媽媽還開了一個小小的家政中介。


 


好像日子已經越來越向好的方向走去。


 


32


 


後來我回了一趟蘇城。


 


恰好趕上了高中同學聚會。


 


酒過三巡,陳卿時晃晃悠悠的朝我走來,


 


「蘇晴天, 你到底有什麼魅力, 我跟著許彥那麼多年都沒用。」


 


許彥高中時的兄弟張朝陽攔住了還要說話的她。


 


飯店門口等車時,張朝陽站在我身邊,


 


猩紅的煙頭忽明忽暗,


 


「對不起。」


 


我晃了晃腦袋, 側過頭去看張朝陽。


 


他有些臉紅,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蘇晴天。那時候小,開玩笑沒輕沒重。」


 


我愣住了,笑了。


 


這次是真心的笑。


 


我輕輕捶了下張朝陽的肩膀, 「沒事的, 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


 


他聽到我這麼說也笑了。


 


片刻後, 張朝陽撓了撓頭, 猶豫了下,繼續開口,


 


「其實彥哥和我們不一樣,他是真的喜歡你。」


 


說完這句話,沒想到就看到了許彥。


 


我猶豫了下,還是朝許彥走去。


 


33


 


蘇城的變化我已經有些不認識。


 


大片斑駁的樹影在夜晚有些詭異的安靜。


 


「你在樓下等很久?怎麼不上去和同學一起聚聚?」


 


我打破沉默。


 


許彥沒有回答, 卻突然握住我的手腕,


 


我被迫停住腳步, 轉過頭看他。


 


許彥的眼睛瞬間變紅, 眼底微微的水光閃動。


 


「晴天, 小時候, 是我不對。」


 


「那時候阿姨總是把你送過來, 見誰都說我們有娃娃親,拼命的把我們湊在一起。」


 


「那時候我真厭煩極了。」


 


「我當時隻是不希望大家覺得我們……」


 


我不說話,聽著許彥斷斷續續的說小時候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可是, 我是喜歡你的, 從小到大, 隻喜歡你。」


 


說完這句話,許彥帶著期待的目光看著我。


 


我淡淡的回應道:


 


「許彥,我不喜歡你。」


 


「小時候我媽接受不了我爸去世的事實, 讓我跟著你。」


 


「可是我們長大了。」


 


「以後, 我們也別再見了。」


 


許彥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我繼續道:


 


「許彥,有些事情, 不是可以當做沒發生的。」


 


說完這句話,我就轉身離開了。


 


我聽到身後壓抑的哭聲從大到小,


 


直至消失。


 


就像我的小時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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