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知道我成功了。


像我這樣有點才情容貌又溫順比娘好拿捏數倍的女兒,是埋在後宮的最好人選。


 


至於什麼愛情親情,我看了眼正柔情似水地給爹爹遞酒的蘇姨娘,全部都在爹的野心之下,蘇姨娘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7


 


沒兩天,爹就把我叫到書房,語重心長地跟我說了好些話。


 


話題轉來轉去,無非就是讓我進宮後乖乖聽話,機靈著點,按時把打探的消息傳給他。


 


如今聖上子嗣單薄,身體大不如從前,唯一的兒子還體弱多病。


 


滔天的權勢,爹想搏一把。


 


我心裡盤算著,裝出一副爹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樣子,哄得他心花怒放,出了書房就給了我送了好些東西,狠狠訓斥責罰了這些天故意克扣我分例的蘇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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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宅那點事,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隻不過內心有取舍罷了。


 


雖然早就對那種叫「父愛」的東西S心了,我心裡還是有些許落寞。


 


人都是會變的,我想起從前娘安慰我,權當那個從前心裡隻有我們母女倆的好丈夫好爹爹S了。


 


九月初三,宮裡派轎子接我進去。


 


臨行前,爹爹拉著我的手做足了姿態,又是塞錢給公公讓他照應我,又是一遍遍囑咐我多加小心謹慎。


 


啟程後,負責我的安公公不禁感嘆。


 


「靖遠侯真是愛女心切。」


 


我不置可否一笑,迫不及待地悄悄掀開一點簾子。


 


街上人多很熱鬧,我貪婪地感受這久違的人間煙火,恍惚想起上一次出府還是幾年前那場痛徹心扉的出逃。


 


總有一天,我要砍斷這束縛著女子的枷鎖。


 


馬車碾過飛揚的塵土,恢宏的宮殿城門赫然而立,安公公殷勤地給我掀開簾子。


 


綠衣監使守宮門,一閉上陽多少春。


 


這一入宮門,就不知何時再能出來了。


 


我最後看了一眼繁華的街景,頭也不回地跟隨嬤嬤走進宮門。


 


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8


 


或許是爹爹打點得好,剛剛入宮我就被嫻公主召見。


 


我低頭隨宮女們七拐八繞,竟被帶到一個小小的演習場。


 


我有些驚訝,驟然一名馬匹衝出來,剛剛好在我面前停住,馬背上的女子濃眉大眼,一身幹練的女子騎裝,利索地翻身下馬。


 


身後宮女忙提醒我行禮,我才反應過來這就是嫻公主。


 


進宮前,爹爹特地將宮中的情形說與我聽。 


 


嫻公主和大皇子是一奶同胞的雙生子,當年皇後一生產欽天監就來報是大吉之兆,又是宮裡最大的兩姐弟,是以陛下分外寵愛。


 


嫻公主自小就聰慧過人,五歲時陛下就特許讓她和大皇子一起入上書房啟蒙。


 


上書房夫子嚴厲,但公主尊貴,伴讀說白了就是個代公主挨罵受罰的工具人。


 


我本以為她是個嬌滴滴的文弱女子,沒想到如此英氣逼人。


 


「你,宋璃書?」


 


嫻公主抬抬下巴讓宮女退下,漫不經心地問我。


 


我緊張地應了聲是,腦子裡飛速運轉。


 


她叫我來幹什麼?


 


沒想到嫻公主粲然一笑。


 


「別緊張,我就想問問你,聽說你娘之前搞了個什麼女子學堂,怎麼後來不辦了?」


 


原來是為了這個。我一下子放松下來。


 


9


 


我娘以前的確設立過女子學堂。


 


在我出生不久,她就拿出一半的嫁妝,在鄉野城鎮裡設立了個私塾,專門教女孩子識文斷字。


 


為了避免有些人家家貧,她甚至承諾隻要送女子去私塾讀書,一戶人家每月發一吊錢。


 


不少人家為這一吊錢爭先恐後地將女孩子送去,我娘剛松一口氣,可新的問題又來了。


 


本來這私塾是專設給女子的,可是隨著私塾名聲漸長,很多人家把男孩也硬送了進去。


 


人員漸雜,女子們怕聲譽受損,也都不肯去了。


 


我娘生氣極了,勒令不許男孩去那個私塾,沒想到那些人家紛紛鬧了起來,幹脆也不許自家女孩去,後來更是給授課夫子都扣上私通女學生的汙名。


 


夫子不堪受辱請辭而去,被汙蔑私通的女孩差點讓浸了豬籠。


 


這麼鬧一場,私塾是徹底開不起來了。


 


憑著一股莫名的信任,我一五一十地細細講給大公主聽。


 


沒想到嫻公主聽得生氣極了。


 


「呵,一群刁民!可恨我生得晚又困在這深宮,不然我非讓他們嘗嘗女子的厲害!」


 


她詢問了許多關於我娘的事,頗為感嘆,「不枉我費了那麼多勁讓你進宮。」


 


「啊?」


 


我愣住了,嫻公主選伴讀,目的是為我進宮?


 


「要不是我放出消息說我那親愛的弟弟要選皇子妃,你以為你那個爹舍得讓你進宮當個不知猴年馬月出宮的伴讀?」她高傲地睨我一眼,滿臉鄙夷,「你爹可是算盤好了讓你嫁給安國侯做填房,呸,那老頭子年紀比他都大,什麼東西。」


 


我一驚,隨即內心冰涼一片。


 


原來我進宮前那些自我為是的籌謀,全在爹的算計之下。


 


也是,怎麼就這麼巧呢,恰好跟我闲談起公主伴讀一事。


 


思緒萬千,我當機立斷朝嫻公主跪下,言辭懇切。


 


 「娘生前還有許許多多的好主意,能救萬千女子於水火之中,隻因身陷囹圄,隻要殿下願意,小女子願效犬馬之勞!」


 


嫻公主撲哧一笑,親自扶我起來。


 


我賭對了。


 


10


 


嫻公主笑著告訴我,皇後和我娘在閨中時還算得上「仇敵」。


 


皇後和陛下是自小先帝親指的娃娃親,哪承想娘一朝名滿京城,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竟動了退婚另娶的念頭。


 


雖然娘斬釘截鐵地拒絕了,皇後心裡頭還是硌硬得很,從此和娘交惡。


 


「其實母後嘴上不說,但我知道她後悔了。」


 


去上書房的路上,嫻公主拉著我的手感嘆。


 


「我從小可是聽你娘的故事長大的,母後總說你娘是個有本事的,不像她,空有國母之名,卻連你娘私塾之事都不能插手,天天要應付這宮那宮,一不留神就要被抓把柄,哪有你娘舒服自在。」


 


我默然,突然想起娘親無意中說的一句話。


 


幸福的人的幸福總是相似,不幸的人各有各的苦惱。


 


11


 


宮裡的日子並不好過,我來的時候就預想過。


 


嫻公主和大皇子這對雙生子的關系並沒有外界想象的那般融洽,第一次在上書房見面,他就咳嗽著對我冷嘲熱諷。


 


「呵,如今這上書房,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了。」


 


嫻公主脾氣暴,當場就甩了他個大嘴巴子。


 


宮人們嚇壞了,陛下身邊的大太監把我們一起帶到御書房。


 


那是我第一次見陛下,還不到不惑之年鬢邊已有白發,頭疼地看著梗著脖子的嫻公主。


 


大皇子看著是個男子,哭起來卻一點都不比女兒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嫻公主打他。


 


但是等嫻公主條理清晰地說完事情經過,陛下再看向大皇子的神情難免就帶上了些不愉。還沒等他開口斥責,大皇子突然爆發,站起來大聲道:


 


「本來就是,父皇,上書房本來就是歷代皇子們讀書之所,您讓皇姐讀就算了,如今一個臣子之女都來了,這是什麼道理!」


 


「就憑我比你聰明比你腦子好!」


 


嫻公主徹底怒了,大聲道。


 


「太傅教的課文,我一遍就過了,哪像某些人,背不下來不說,被罰抄還得嬤嬤們代勞!」


 


兩人在御書房對罵,最終以嫻公主禁足,大皇子罰跪告終。


 


待兩人退下,陛下突然叫住我。


 


「你長得真像你娘。」


 


我大氣都不敢出,屏息聽他一聲嘆息。


 


「可惜了。」


 


回宮後,嫻公主憤憤不平地說父皇偏心。


 


我懂她的感受。


 


在旁人眼裡,陛下是在寵愛於她,隻有和她日夜相處下來,我才知道公主的憋屈。


 


陛下時常去上書房,每次去,大皇子都铆足了勁想把嫻公主壓下去。


 


奈何他的天資實在有限,又不如嫻公主平日勤奮,每每都落下風。


 


每次嫻公主得到陛下贊賞,他總會說幾句難聽的,給嫻公主使小絆子。


 


和嫻公主比起來,他的心性和手段實在上不了臺面。


 


偏偏他是後宮唯一的皇子,就注定他會被所有人無條件包容。


 


12


 


在上書房的那些日子裡,我學到了很多很多。


 


比如學會克制,大皇子找碴兒,我不會生氣,更不會讓嫻公主為我出頭而惹非議,隻是冷眼看著大皇子越來越過分,直到某一日被陛下撞見狠狠責罰,我和嫻公主都得到了陛下的安撫。


 


比如學會籌謀,第二年時爹爹就派人來找我聯絡,我統統以沉默回應。


 


他氣急敗壞地給我寫信,我假意周旋,反手將信件遞給了嫻公主。


 


幾天後,聖旨就下來,靖國侯謀逆未遂,抄斬的抄斬,流放的流放。


 


僅僅憑我那封信自然是不能給世襲了兩代的靖國侯定罪的,可那有什麼關系,隻要陛下信,其他的證據沒有也能編出來。


 


從前那座禁錮了娘半輩子,我年少時期以為自己逃不出的牢籠,輕而易舉坍塌。


 


比如學會蟄伏,在爹倒臺後的時光裡,把自己活成嫻公主身邊一個無聲無息的影子,宮女們都知道公主們身邊有一個極其受寵的女官,卻不知道這個女官就是本該和靖國侯罪臣一起流放的宋璃書。


 


我入宮後的第三年,嫻公主舉行了十七歲及笄禮。


 


她長成了明豔霸氣的樣子,一雙丹鳳眼凌厲,一舉一動都是滿滿的皇家威嚴。


 


及笄禮剛過,就有大臣請旨讓嫻公主和親這兩年蠢蠢欲動的南丹一族。


 


陛下大怒,早早回宮。


 


嫻公主從御書房回來,我就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這些年,大皇子一直不得人心。


 


大概是陛下沒有別的兒子,大皇子行事愈發囂張,貪汙腐敗,縱容下人,政事平庸,結黨營私倒很有一套。反倒是嫻公主,能力出眾,禮賢下士,謙遜有禮。對比更強烈的是,大皇子是個病秧子,嫻公主卻是個馬上健將,年年馬球都奪得頭籌。


 


她在宮宴圍獵中大放異彩,大皇子卻走兩步都喘,還日日笙歌。


 


陛下的態度又曖昧,遲遲不肯給嫻公主舉辦及笄禮,甚至拿著南方水患的折子公然問嫻公主意見。


 


即使嫻公主和我廢寢忘食研究出了解決之策,言官還是炸了鍋,紛紛上書公主參政簡直聞所未聞。


 


僵持不下之中,陛下令內務府舉辦了公主遲到兩年的及笄禮。


 


按照律法,舉辦了及笄禮的女子馬上就能出嫁。群臣以為這是陛下妥協了,以大皇子為首,紛紛上奏提議公主和親南丹。


 


理由很簡單,他們正義凜然,一副為了黎明蒼生的模樣勸陛下打仗太過勞民傷財,不如公主和親換取一時和平。


 


倘若嫻公主不從,就是不為百姓著想,枉居公主之位。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


 


他們隻想著怎麼以最小的代價換取一時安穩,嫻公主和我偏要去做這個一勞永逸的將軍。


 


13


 


當晚,陛下傳我去御書房。


 


我不知道白天嫻公主和他是怎麼說的,他看上去很是心煩,像是在作什麼重要的抉擇。


 


我跪下去,聽他問了我個膽戰心驚的問題:


 


「璃書啊,你說,作為一個君主,什麼最重要?」


 


思緒飛速運轉,我思量片刻,抬頭擲地有聲。


 


「回陛下,下官以為,為百姓著想,君者,自然是賢德和才能缺一不可。」


 


我不敢再多說,看著陛下指尖轉動的御筆越來越快,最後一聲嘆息,筆戛然而止。


 


「苦了嫻兒了。」


 


14


 


翌日,宮裡頒布聖旨,駁回了所有和親的奏折,宣布賜嫻公主封號定國,賜公主府離宮居住。


 


「哼,那群成日盯著本宮行蹤的老不S的,今天上朝肯定又得跟父皇批判本宮不守婦道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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