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情不願地抱著貓鑽進被窩。
貓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剛準備張大嘴打個哈欠,看我不懷好意地盯著他,於是他謹慎地用貓爪子擋住嘴,打完了一個完整的哈欠。
我被貓傳染了,也打了個哈欠。
說時遲那時快,貓迅速把爪子伸到我嘴裡。
壞了,沒收住勁兒。
我一不小心把貓爪子咬了一口。
貓毛炸得像蒲公英。他痛呼:「嗷!」
我心疼:「給媽媽看看怎麼了,媽媽把寶寶咬到了,媽媽吹吹,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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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一臉嫌棄地用沒被咬到的爪子推開我:「沒事的媽,貓不疼。別吹了。」
於是我抓起貓爪又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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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輾轉反側睡不著。
我問貓:「怎麼了,有什麼心事嗎?」
貓小聲哼唧:「我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第二口咬得有些重,貓叫得有點慘。
我心懷愧疚,所以語氣格外溫柔:「怎麼了,寶寶?」
貓把頭埋在我懷裡:「那你能保證不打我嗎?」
我心裡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貓扭扭捏捏:「人家伸到你嘴裡的爪爪,剛埋過粑粑啦~忘記洗手手了喵~私密馬賽媽媽醬~」
夜風突然掀起窗簾,月光照亮我僵在半空的手。
貓尾巴悄悄卷住酒精棉片袋子推過來,諂媚的呼嚕聲震得床墊彈簧都在顫:「其實就蹭到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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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理貓了。
貓撒嬌打滾求原諒。
見我還不理他,他嘆了口氣,從被子裡鑽出來。
他用爪子比畫:「媽,我給你表演個絕活!媽!你信不信,我能從那——裡——跳到這裡!」
絕活哥把臥室門打開,費力地爬到門稜上。
「媽!我要跳了!」絕活哥扯著嗓子喊。
他縱身一躍,磕到了床稜上,又「嗷」一嗓子掉了下去。
貓若無其事地爬上床。
我嘆了口氣,把他撈回懷裡用被子裹好。
樓下面館飄來頭鍋高湯的香氣。
貓的鼾聲已經和空調滴水聲達成了某種詭異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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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睡醒的時候,我正在做飯。
他蹲在廚房門口,呆呆地看著我。
我問貓:「絕活哥,發什麼呆呢,吃不吃飯?」
貓迷迷瞪瞪接話:「媽,不疼。」
我哈哈大笑。
貓生氣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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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問我這兩年過得怎麼樣。
我數著窗簾上的霉斑嘟囔:「這兩年啊,白天給甲方當孫子,晚上不加班的時候在健身房當驢。周末去貓貓救助站做義工,有時候會捐點貓糧……經常會撿到貓,活的S的都有。S的就埋了,活的有病治病,沒病找領養……你放心,我沒背著你養別的貓……」
貓爪突然按住我晃動的腳踝:「上周三你在公司樓下喂的獨眼玳瑁,是我表舅姥爺家三閨女。你去年埋在小區桃樹下的三花貓是片區長,新來的都得先來拜她山頭。」
貓突然跳上來抱我。他的頭埋在我的脖頸裡,聲音悶悶的:「媽媽。我告訴過他們,我媽是個好人。在人間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找我媽。媽媽,我為媽媽感到驕傲。媽媽,我愛你。」
寶寶,你也是媽媽的小驕傲。
寶寶,媽媽也愛你。
但是!來投奔媽媽的流浪貓太多啦!媽的那點工資實在是太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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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很疑惑,為什麼我每天打工那麼累,還要去健身房受罪。
我想了想,告訴貓:「因為健身房的男人多,有腹肌,有胸肌。」
貓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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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調外機在烈日下嗡嗡作響,廚房飄來隔夜泡面的味道,我數著牆上的抓痕發呆。
第三道裂痕是去年換季時他追著飄絮撓的,第五道旁邊還粘著半片褪色的蝴蝶貼紙。
貓又上班去了。
我突然想起他剛來家裡那會兒。
巴掌大的奶貓隻會在快遞盒裡打滾。我把舊 T 恤鋪在紙箱裡,他就能抱著袖口磨半天牙。
後來我上班時,監控常拍到他在各個紙箱間巡回視察,偶爾蹲在窗臺看樓下遛卷毛狗的卷毛老太太。
貓在人間的時候是不是也很無聊?
他沒有狐朋狗友,我沒有很多的錢給他買很多的玩具,我上班時他隻能睡覺。
我下班了困得要S,他要和我貼貼,我嫌他煩,就把他趕走。
可是,我來這裡這麼久了,貓晚上很辛苦地上班,白天還要陪我,一句怨言都沒有。
我對貓的愛,沒有他對我的愛多。
我小聲唾棄自己:「我真不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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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立在門口懟我:「你本來就不是人,你現在是鬼了。」
我扭頭,看見貓的臉上掛著愉悅的笑容。
我問他,是不是有什麼高興的事情呀?
貓很高興:「今天是周五!明天不用上班啦!」
原來貓和人一樣,也不想上班。
22
貓帶他的朋友們來家裡做客。
門鈴響起,樓道裡擠著七八隻花色各異的貓。
貓的朋友們都很有禮貌,他們挨個到我跟前打招呼:「兩腳獸!你好呀!」
我笑嘻嘻:「小貓們好呀!」
貓把自己平時舍不得吃的貓糧倒到碗裡,招呼他的朋友們來吃。
貓自己沒有吃,他一臉慈祥地看著朋友們幹飯。
英短把臉埋進食盆時撞翻了水碗,一粒貓糧滾到櫥櫃底下。
貓剛要伸爪去夠,卻被搶先的胖爪按住——是隻戴著脖圈的大橘。
大橘一邊幹飯一邊說:「在人間的時候,我主人總跟我講,沒有袁隆平爺爺,他就會吃不起飯,也養不起我。我們一定要節約糧食,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
貓貓們點頭表示贊同。
貓湊過來,小聲說道:「大橘才不是節約糧食,他隻是太能吃了。上個月公司團建,他連吃三份員工餐。」
23
貓貓們吃完飯,坐在沙發上聊天。
我很自覺地拿著吃剩的碗去廚房。
貓把我攔住:「媽,放那,一會兒我來洗。你來和我的朋友們聊天。」
貓拽著我的褲腿,把我拉到沙發上坐下。我被迫參加小貓座談會。
小貓們說,最近來了很多殘疾的小貓。
有四肢扭曲的,還有眼睛上有兩個洞的。
貓貓們瑟瑟發抖。
我沉默。
他們又說,最近還出現了新型小貓,是用紙扎的,很強壯,很漂亮,但是長相怪異。
我忍不住插嘴:「那是道士扎的小貓!他們專門把骨架扎得很密,這樣貓貓就會身體強壯啦!」
貓貓們很配合地發出「哇」的驚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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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進來時,貓們排著隊用腦袋蹭我褲腳告別。
貓碗裡剩下的貓糧,剛好夠貓吃一頓。
貓一邊吃一邊嘟囔:「說了不吃不吃,他們還要給我留……」
我邊順貓毛邊叮囑他:「你在外面打工的時候,多照顧一下那些可憐的殘疾小貓唄。」
貓嘴裡塞得滿滿的,說不出話來,他嗚嗚地答應了。
25
清晨的霧氣還沒散盡,貓蹲在玄關的鞋上甩尾巴。
他要帶我去投喂流浪人。
他給每一個流浪人都取了外號:卷毛,黑人,短腿……就像是我之前投喂流浪貓時,也給每一隻小貓取了名字:橘長,沒狸貓,警長……
老城區的石板路泛著昨夜的雨水,貓在牆頭走得威風凜凜。
跛腳的流浪漢從舊報紙堆裡抬頭,接過我遞去的肉包。
「短腿估計換到東街天橋了。」貓盯著消防栓上的爪印地圖,「他是個好人,上回我還瞅見他分給獨眼玳瑁半個烤紅薯。」
貓與我在小巷中漫步。
看著翻垃圾桶的卷毛,貓有感而發:「碰到我這麼好的貓主子,算你有福氣。」
我支稜起耳朵:「腹肌?什麼腹肌?」
貓嘆了口氣。
26
貓說要帶我去做絕育,因為我現在處在發Q期。
倒反天罡!
奶茶店飄來芋泥的甜香,貓蹲在長椅上監視來往行人。
一個帥哥經過,他冷不丁開口:「他的腿好長啊!」
我也覺得很長。但是我不敢說。
我義正詞嚴地告訴貓:「他的腿長,我們的好日子更長!」
貓點點頭。他的胡須得意地翹成對鉤,尾巴在長椅上掃出個滿意的半圓。
我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不用絕育了。
27
過了排卵期,黃體期到了。
我癱在沙發上看選秀節目。
貓正試圖把毛線球滾進電視櫃夾縫,後腦勺都透著欠揍的氣息。
「你最愛什麼?」我突然發難。
他爪子懸在半空:「上周買的薄荷小魚幹?」
「錯!應該是最愛我!」我把抱枕砸向他圓潤的屁股。
貓哄我:「媽!貓最喜歡你!貓最喜歡的東西是你!」
「你物化女性!」我舉著拖鞋蹦起來,「我是東西嗎?」
貓目瞪口呆。
我哈哈大笑。
28
貓咪日歷已經卷了邊。
「重要事項」欄裡,爪印蓋滿了我的生理周期。
夕陽把最後一道光斜斜切進客廳,貓叼著暖寶寶蹭過來。
我們窩在起球的珊瑚絨毯裡,看晚歸的鴿子掠過對面樓頂的太陽能熱水器。
他爪子搭在我手腕上,肉墊隨著選秀節目的鼓點輕輕敲打,仿佛在安撫我無理取鬧的情緒。
便利店塑料袋在窗臺沙沙作響,裝著沒吃完的關東煮和流浪漢塞給我們的薄荷糖。
貓在翻看手機相冊——不知何時偷拍了我喂貓的背影,照片角落還能看見他得意翹起的尾巴尖。
29
天S的!為什麼變成鬼了也要來例假!為什麼變成鬼也會痛經!
我躺在床上發出哀號。
老式電熱毯的電流聲在凌晨三點格外刺耳。
貓把工牌甩到床頭櫃上,金屬扣磕出連串脆響:「我請了年假,我說我要陪我媽,S領導說扣我三倍工資!」
我疼得沒吭聲。
貓跳上床邦邦磕頭:「求貓貓大仙保佑我媽!別讓她疼S啦!貓有九條命!我願意分一條給我媽!」
很多渣貓都是這麼騙主人的。
我哼哼唧唧:「你要是真的愛我,就給我暖暖腳,我的腳都凍得沒知覺了……」
窗外的梧桐樹在寒風裡哆嗦,貓爪扒拉著褪色的珊瑚絨毯往我腳上蓋。
他的肚皮像塊過期的暖寶寶,隔著棉襪都能感受到不均勻的熱度。
我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30
醒來的時候,貓正在貓砂盆裡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