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想起來了?」
17
師問雪的確找回了記憶。
但那已是八年多前的事了。
獻舞宴的第二天,先帝李䀐派人至絕弦峰,請他去宮中一敘。
命運似乎在那時,就已向他發出危險的預兆。
臨出門時,自有記憶起便伴隨著他的玉佩,毫無徵兆地從懷中滑落。
在撿起時,他猶豫了下。
心中隱約不安,他猜測或許與他的身份有關,卻不知將要面臨的是福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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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時,他吩咐隨從:「給承歡閣的祝姑娘帶個話,就說今日有事,琴課改日再上。」
隨從愣了下,應了聲是。
他知道自己與祝姑娘並未相約,這是要請她過來的意思。
以祝姑娘的聰慧,定會發現這條線索。
若是禍,隻盼她能將自己撇的幹幹淨淨。
先帝李䀐長得不像李家人,容貌並不出挑。
他盯著師問雪看了許久,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
「皇侄,你長得像你祖父。」
一句話,讓師問雪的心沉到了谷底。
當朝國君僅有一弟。
便是那位謀朝篡位的反賊恭王。
他以為迎接自己的會是S亡。
沒想到,竟是在古籍殘頁中才記載過的換眼之術。
動手之前,李䀐問他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師問雪似是想到了什麼,低淺一笑。
「臣侄久仰承歡閣祝姑娘美名,懇請皇伯賜為臣妻,以慰流放之苦。」
李䀐沉沉地看了他許久,忽然放聲大笑:「賢侄這風流勁兒,更類先帝。」
師問雪輕輕呼出一口氣。
帝王心疑,他不會完全相信他丟了記憶。
這場獻舞在他眼中也就單純不了。
可偏偏,他對祝姑娘起了貪念。
自己隻需稍使點力氣,便能將她摘的幹幹淨淨。
本想以樂師的身份入宮,護她一世平安。
可原來,就連這樣的願望,都是奢侈。
她所圖,不過是權勢富貴。
不該為他牽累。
可他萬萬沒想到……
尖銳的疼痛刺破眼膜的剎那,喚醒了他封藏多年的記憶。
換眼後,他被驅逐至東琉國。
聽聞著大周朝堂的變故一樁樁、一件件,驚心動魄地傳來。
他才驚覺。
她要的,從來都不是青雲直上。
那是他的冰兒。
那個自小連打雷都會被嚇哭的女孩、他的妻子。
在與李䀐做最後的清算。
18
我帶著師問雪回到了小院。
春日的陽光照在落滿花瓣的臺階上,我和他並肩而坐。
微風拂過,帶來淡淡的香。
「是梨花。」師問雪微笑。
「還有更厲害的,」我變戲法般端出一盤梨花糕,「這可是用昨日剛採摘的花瓣做的,再新鮮不過了,你快嘗嘗。」
師問雪摸索著拿起一塊,習慣地像從前那樣,先朝我的方向遞了遞。
我的眼眶頓時湿了。
吸了吸鼻子,湊過去咬了一口。
他便就著我咬過的糕點,斯文的吃完,微笑著道:「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我們都默契地不提這些年的事情。
我不敢打探一個失去雙眼的流民,是如何在異國他鄉摸爬滾打坐上了國師的位置,又怎樣尋到一個漂洋過海的時機回來見我。
他亦如此。
我隻是絮絮叨叨同他講著瑣碎的家常,仿佛要將攢了一輩子的話都說給他。
他還像從前那樣安靜地聽著。
就如同我們還是當初梨樹下,那兩個分吃糕點的孩童。
不曾嘗過生離,不曾經歷S別。
雙親猶在,故土不失。
19
我沒想到李序會在這個時候過來。
一腳踹翻了畫架,雙目赤紅,指著阿雪冷聲質問:「江慈,他是誰?」
我極不情願地抬眼看去。
春光晴好,花草宜人。
一襲明黃擋在身前,霎是多餘。
「陛下是眼疾又犯了麼,連剛剛見過的人都不認得?」
我沒忍住嗆了一句。
「阿慈,不可對陛下無禮。」阿雪輕拍我的手制止我。
這動作卻不知怎的刺激到了李序。
「誰準你碰她的?」
他一下子失了冷靜,抬腳就要向阿雪踹去。
我張開雙臂攔在他身前。
「李序,你瘋了,不許傷他!」
情急之下,我顧不得君臣之禮,用盡全力將他推開。
李序沒有防備,倒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
「江慈,你居然為了他跟朕動手?」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我,「好,就算你怪朕前些日子冷落了你,想讓朕吃醋,也不能隨便找個人就……」
「李若不是隨便之人,他是我的夫君。」
我抬起頭,冷冷地打斷他。
「既然陛下屈尊駕臨,也省的奴婢多跑一趟。您說過,接待完東琉使臣,就放我出宮。請陛下現在就兌現諾言,放我和夫君團聚。」
「夫君……你哪裡來的夫君,」李序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指著阿雪,「江慈,你這謊話編的,你自己信嗎……」
他忽然不說話了,SS盯著阿雪的方向,面色一片煞白。
我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去,方才混亂之中,阿雪覆在面上的緞帶不知被誰扯掉,露出一張與李序極為相似的面孔。
唯一的不同,是那雙向來漆黑溫暖的眸子,此刻黯淡無神,失去了所有光華。
阿雪扶著牆緩緩站起身,明明如此狼狽的動作,卻被他做的優雅從容。
他面朝李序的方向拱手行禮,神情不卑不亢:「東琉國師李若代東琉王向天朝陛下許諾,但請歸還吾妻江慈,東琉國願永世朝周,絕不背叛。」
天地很靜。
簡簡單單幾句話,李序卻似乎怎麼也聽不懂。
「吾妻江慈,」他扭頭看我,動作僵硬緩慢,「江慈,你耍我,你把我當成他的替身?」
他狠狠將手中食盒掼在地上,散落了一地雪白。
20
李序氣暈了過去。
足足十多天,宮中風聲鶴唳。
阿雪被請回使臣驛館,我被禁足在小院,門外始終有侍衛把守。
再次見到李序已是十幾日之後。
樂生親自來小院,召我去宣室殿問話。
寢殿裡燒著暖爐,李序隻著雪白中衣,撐額坐在床邊。
我跪下行禮,他抬手,將一沓密信甩在我臉上。
我知道,他已經查出了我們的身份。
「李若雪、江姒冰……」他直起身子,把這兩個名字含在唇齒間咀嚼,「原來,你是恭王的人。」
「是,」我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一切皆是我一人所為,與阿雪無關,你不要動他。」
「阿雪……阿雪,」李序愣了下,忽而荒唐地大笑起來,「原來你夢裡哭喊的,是他的名字。
「怪不得……怪不得你S纏爛打留在我身邊,卻從不在意朕同別的女人親熱。怪不得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連朕厭惡梨花都記不住。怪不得你恨阿姊劃傷了我,卻連朕也一並拒之門外。
「原來,你從頭到尾,為的隻不過是這張臉!
「而朕,居然為了討你歡心,親手做了可笑的梨花糕,江慈,你猜猜,朕有多想掐S你?」
我猛地睜大了眼睛。
這才發現,李序蒼白的臉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紅斑,像是發過一場風疹。
原來,這才是他這場急病的根源。
「對不起......」我垂下眼眸。
「對不起?」李序猛地掐住我的脖子,「你倒是說說,一個把我和父皇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妖女,和一個反賊餘孽,朕該怎麼跟你們算這筆賬?」
「放我們走吧,李序。」
「你說什麼?」
「不錯,我入宮的確是為了復仇。但我對付的人,皆忠於你大哥太子,你未必不想S。至於先帝,若你真同他父子情深,也不會留我在身邊。」
李序臉色難看,但沒有反駁,他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李序,我將你當作替身,可你也折磨N待了我三年。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阿雪,你也和郡主前緣再續。我們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好嗎?」
李序認真地看了我許久。
「江慈,朕有時候會想,你究竟有沒有心。」
他松手,任由我跌坐在地,起身背對著我。
「朕這一生,還沒有被一個女人如此徹底的背叛過。你招惹了朕,卻還妄想全身而退,絕無可能。」
「是你說過,我提什麼要求,你都會允。」
「那是因為你說愛朕,」李序赤紅著雙眼怒吼,發瘋一般地攥著我肩膀,「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名分嗎?朕現在給你,婕妤,美人,還是夫人,隻要你開口,就算是皇後......」
「皇帝,慎言。」
一道低喝自窗外響起,寢殿的大門被打開。
太後面容沉肅,在阿雪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21
我沒想到阿雪竟請來了這樣一位救兵。
「聽說,東琉國師向我大周求娶一位宮婢,皇帝卻遲遲不作回應,以致延誤使團歸國,可有此事?」
太後一落座,便命我和阿雪去殿外待命,她要同皇上單獨說話。
到底是李序生母,即便他再不情願,也隻能眼睜睜看著我們離開。
「太後,真的會幫我們嗎?」
走出殿門,我緊緊地抱住阿雪,仍舊心有餘悸。
「我想,她會的。」阿雪輕拍我的背安撫,「太後與阿嫵姨曾有一段舊交,母親去世前告訴我,若有一日不幸被捕,想法子將玉佩遞到趙婕妤面前,或許能掙得一線生機。」
我驚詫地抬頭:「娘為何從沒跟我提起這事?」
「那是因為,她們多年前就已決裂,」阿雪攬著我坐在石桌前,「所以單憑這點舊情,還不夠,我們還需要更重的籌碼。」
「什麼籌碼?」
阿雪撫著我的發,耐心解釋:「當今陛下已過三十,膝下尚無一子半女。朝臣曾多次提議,在李姓藩王中擇一儲君。你說,若是在此時找回了太祖皇帝的另一位親孫,群臣會如何反應?」
「會……推舉你為儲君!」
我驚喜地睜大眼睛,終於恍然大悟。
今日朝堂與李䀐生前之格局已大不同,敬重恭王風骨的大有人在。
效忠李氏的臣子不願政權旁落他姓,會想方設法支持阿雪。
故而,在李序眼裡,阿雪留不得。
但太後卻不這麼想。
李序繼位之前,他們母子本是榮辱一體。
可隨著新帝羽翼漸豐,外戚勢力的膨脹便逐漸成為他的心病。
隻有留著阿雪這個威脅,李序才始終需要依靠母族的支持,不會輕易對趙氏下手。
故而,阿雪S不得。
既S不得,又留不得。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繼續做東琉的國師。
倘若阿雪隻是東琉的國師,那他就並非亂臣賊子,而是大周最尊貴的客人。
不過看上一個卑微的宮婢。
若不應允,是怎麼都說不過去的。
我怔怔地看著阿雪。
原來他向李序求娶並非衝動之舉,而是早已有了把握。
他少時,也曾是極富才名的尊貴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