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靠在椅子上,唯一露出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睨著我。

「這麼嫌棄我還願意救我?」

「挺善良啊,同桌。」

我迷茫地「啊?」了一聲。

「我沒有嫌棄你呀。」

「我以為你討厭我,才沒有跟你說話的。」

他挑了下眉,「為什麼?」

我抿了抿唇,已經脫敏了,自然而然地說:「因為我胖。」

宋時越輕笑一聲,聲音清冽好聽。

露出來的那雙眼睛也格外好看,清淩淩地像是略微波動的湖面。

我總覺得他應該不像大家說的那樣,毀容了。

12

那天之後,我和宋時越的關系逐漸緩和下來。

但他表現得很另類。

從不摘口罩帽子,也不和除了我以外的學生說話。

同樣改變的還有我的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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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我已經瘦到128斤。

奶奶很滿意,說減到115斤就差不多了。

沒想到學校裏,最先發現我瘦了的,居然是陸灼。

那天中午,我坐在學校的小亭子裏,吃完奶奶做的低脂牛肉飯。

正生無可戀地拎著桶回教室。

迎面而來的陸灼倏地一把圈住我的手腕。

他蹙起眉,聲音微沉。

「你又節食了?」

我掙了掙,懨懨道:

「跟你無關。」

「陸灼,放開我。」

陸灼反而直接牽起我往食堂走。

「你節食會低血糖,你不記得了?」

「打算隨時暈在路邊等死?」

好煩。

本來缺碳水就煩。

我最後一次警告他:

「你再不放開我,我就咬你了。」

反正也很久沒吃豬肉了。

陸灼被我氣笑了。

一把甩開我的手,勾著唇道:

「你就那麼不識好歹?」

我後退一步,平靜地看著他。

緩緩吐出四個字。

「裝模作樣。」

接著俐落地轉身往教學樓走。

13

教室裏隻有寥寥幾人。

宋時越也在。

我看他又趴在桌子上,忙問:

「是不是又胃疼了?」

男生緩緩抬起頭,輕聲應了一聲。

他望著我,輕闔了下眼,睫毛顫顫的。

「我想去買藥,但忘記醫務室怎麼走了。」

「剛才在樓下看到你,本來想問你,不過看你和一個男生在說話,就沒去打擾。」

宋時越眼裏似乎蘊著水光。

看起來有些可憐。

「陶陶,我好疼……」

瞬間激起了我的同情心。

「那我現在就去幫你買!你等我喔。」

宋時越摁著胃,勉強站起來了。

「我跟你一起去,順便記個路。」

我扶著他胳膊往醫務室走。

下樓時剛好撞上陸灼。

宋時越一下沒站穩,就倒在我身上了。

頭埋在我肩窩處,喃喃道:

「我疼得走不動了。」

「讓我緩一下,好不好?」

我張了張嘴,最終在他顫顫的呼痛聲中,還是沒有拒絕。

陸灼看向我們的目光瞬間冷了下來。

他剛朝我們走近一步,就被後面跟上的體委和丁媛叫住。

體委看到我和宋時越,大驚小怪地叫出聲。

「哇靠,胖妹,鬼哥……你,你們這是……」

剛還疼得站不穩的宋時越忽然直起身。

看向體委,平直的聲線中透著淡淡死氣。

「你叫她什麼?」

體委無所謂地聳了下肩。

「胖妹啊。」

「我叫錯了嗎?她不胖我胖嗎?」

宋時越彎了彎唇。

「嗯,你不胖。」

「你細。」

在體委動手前,我眼疾手快拉起宋時越就溜了。

到了醫務室才松了口氣。

「謝謝你啦宋時越。」

「但下次別理他就好了,他拿過跆拳道冠軍的,你惹他隻有被打的份。」

宋時越微不可察笑了一下。

眼底掠過一絲譏誚。

但再次看向我時,目光又變得溫和。

「但他欺負你啊。」

「陶陶,我不能讓任何人欺負你。」

14

巧的是。

第二天,體委來學校時頂著一臉傷,鼻青臉腫的。

「不可能是校內的人幹的,學校裏除了灼哥,沒什麼人能他媽把老子摁著打。」

「別讓我找到他,不然必定弄死他。」

另一個男生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自言自語。

「先別說你了,先聽我說。」

「我剛路過老師辦公室,聽年級主任在裏頭說什麼集團的太子爺就在咱們這兒上高三。」

「什麼國外回來的,會三國語言,都已經被保送了。」

「誒!你們說,會是誰啊?」

我聽完,正好抬頭對上宋時越幹凈清冽的眸子。

他指著面前卷子上的一道選擇題,笑意誠摯。

「陶陶,能給我講講這道題嗎?」

15

冬去春來。

不知不覺,距離高考隻有1個月了。

為了畢業典禮的集體節目,丁媛作為文藝文員,正在統計演出服尺碼。

她站在講臺上一個一個詢問。

到我時,她低頭看著表格,直接問:

「陶慄,你穿XXL還是XXXL?」

我暫時將目光從卷子錯題上挪開。

開口時有些說不出的羞恥忸怩。

「我穿S碼的……」

奶奶建議我減到115斤就不減了。

但我因為減肥,胃口變小了不少。

加上臨近高考,課程安排緊湊,壓力又大。

現在的我,1米62,隻有90斤。

話音剛落,全班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接著,回頭紛紛看向我。

這些人眼裏的震驚告訴我,除了宋時越和陸灼,沒人注意到我的變化。

「我日!這誰啊這是,這還是陶慄嗎……」

「切,我早就說過了,她那張臉,減肥下來一定超美。」

丁媛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16

眾人各異的神情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許久沒和我說過話的學委眼底閃過一絲驚艷,讓我更覺得尷尬。

這種陌生的眼神我從來沒體驗過。

我熟悉的是那種對我胃口和身材驚訝的目光。

往往還伴隨著類似的感嘆:

「哇塞陶慄,你居然能吃得下一整隻烤全雞!」

「不是吧,一份炒飯居然還不夠你吃嗎?我都吃不完啊。」

「陶慄!你是怎麼做到3口一個包子的??」

學委見我直愣愣地看著他,耳朵不自覺紅了。

他輕咳一聲扭過頭,對丁媛說道:

「領唱不是還沒定下來嗎?今年不如就選陶慄吧。」

往年藝術節領唱都默認是班花丁媛。

丁媛幾乎維持不住笑意。

「陶慄好像沒我高,不知道能不能撐得起來領唱裙。」

學委無所謂地說:「但她比你好看點兒,裙子可以重新買。」

另一邊的體育委員一向看不慣我。

他冷笑一聲,坐不住了。

猛地站起身,質問學委:

「什麼意思啊你?這麼替胖妹出頭,現在看她瘦了點兒就喜歡她了啊?」

學委飛快地掃了我一眼,喃喃聲帶了點自嘲的意味。

「不行嗎?」

「況且現在,她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不知道哪個字眼戳中陸灼了。

他倏地將手中的杯子摔了出去,全班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陸灼雲淡風輕地「啊」了一聲。

緩緩吐出兩個字:「手滑。」

這個小插曲打斷了學委繼續說下去的興致。

陸灼在撿玻璃碎片時,手心被劃傷了。

但他平靜到像是沒有痛覺。

走到我面前時,血已經順著他垂下的指尖滴落在地上。

他的目光落在我桌子上的創可貼盒子上。

低聲問:

「能不能借我一片?」

「血好像止不住。」

一旁的宋時越輕笑一聲,突然扯了下掛在我們桌子中間的垃圾袋。

意味不明道:

「同桌你看,這個袋子——」

他刻意一頓,才漫不經心扔出三個字。

「真能裝。」

「……」

我把目光從宋時越身上收回來。

對陸灼搖了下頭,拒絕了他。

血流幹凈也不關我的事。

也不知道他犯什麼病非要找我借。

陸灼好像並不意外,臉上血色漸漸流失。

再開口時聲音比剛才還輕。

「我明白了。」

男生的尾音好像融進了風裏,輕到下一秒就要被吹散。

17

畢業典禮的領唱最終還是定的我。

那天之後,我經歷了第一次上表白墻,第一次被要微信,第一次收到那麼多那麼多莫名的善意,無論男女。

甚至有別的班的男生直接在課間,跑來我們班。

「陶慄,我多買了一杯奶茶,請你喝。」

我習慣性拒絕。

宋時越卻叫住了垂頭喪氣,準備離開的男生。

他懶懶地撐著額頭,另一隻手扯了扯我的衣角。

「陶陶,我好像低血糖了。」

「想喝他手上的奶茶,但沒帶錢怎麼辦啊?」

其實他氣定神閑的語氣聽起來很沒有說服力。

飽含逗弄意味。

我連忙搖頭。

「沒關系的,我有帶錢!」

接著拿出零錢包,數出15塊錢給那個男生。

「能不能買你的奶茶呀?我同桌想喝。」

男生神情看起來很一言難盡。

又惱火但又說不出話。

18

和宋時越相處起來很舒服,即使後來出現更多的人對我示好,我還是隻堅持唯宋時越一個朋友原則。

這也導致了學校裏逐漸傳出我和他的緋聞。

「聽說了嗎,三班那個新晉美女陶慄,有特殊癖好,喜歡鬼哥啊我靠。」

「我見過鬼哥全臉一次,他毀容了,長相巨惡心。」

「對對對我也見過,臉上全是燙傷疤。陶慄就喜歡親這種凹凸不平的臉?」

明明,宋時越從未在人前摘過口罩和帽子。

就連吃飯也是獨來獨往的。

如果不是我,他也不會遭受這些惡意滿滿的造謠。

我不由得開始疏遠他。

宋時越察覺到了。

在某一天的早自習,他沉默了許久後,忽然低聲對我說:

「陶陶,你可以換座位的。」

我一愣,偏頭茫然地看著他。

「啊?」

男生散漫地靠在椅子上,耷拉著眼皮。

嗓音裏透著些他可能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我厭棄。

「我一個人習慣了。」

「你沒必要跟我這種名聲不太好的人扯在一起。」

「他們都說我這種又醜又惡心的人不配跟你親近。」

「陶陶,你還是換個同桌——」

我打斷他,「誰說的?」

「不重要。」他淡嘲道。

宋時越起初並不想告訴我。

在我多次追問下,才勉強告訴我幾個人名。

我對他們有印象。

都是對我示好過的男生。

以前,宋時越會在別人說我胖的時候幫我頂回去。

現在我也要為他做點什麼。

我找到那幾個男生,義正言辭地再次拒絕了他們。

並警告他們再造謠會直接報警處理的。

宋時越知道後,手撐著額頭擋住眼睛,肩膀無聲顫動了好一會兒。

我猜測他應該是委屈哭了。

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不會有人再說你壞話了,別怕啊。」

他肩膀顫動得更厲害了。

我有理有據地推斷:

宋時越是被感動了。

19

一直到高考結束,都沒再發生什麼糟心的事。

唯一一件值得大家在高考前夕分出些精力討論的是陸灼和丁媛分手了。

中午放學,我和宋時越走在前面。

身後傳來體委小心翼翼的安慰聲。

「灼哥,別難過啊,下一個更好。」

陸灼不緊不慢地越過我。

擦肩而過時,他目光落在前方某處,隨意說道:

「我難過什麼。」

「本來也沒喜歡過她。」

宋時越忽然抬手,示意我去看前面的操場。

了無意味地勾了下唇。

「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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