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翻身從枕衾底下的錦盒裡拿出一塊玉牌,說,“你去太醫院找福滿,他會幫你的。”


看來這是她最後一塊底牌。


 


可她不知道。


 


福滿是皇帝的人。


 


她夜夜休憩的枕衾是用麝香燻制的,日日燃的香裡也加了濃烈的麝香。


 


她多年無孕不是因為福薄,不是自己的原因。


 


這是皇帝從她進宮那一刻就開始射下的毒箭。


 


我倍感荒唐,沉默地接過玉牌,和她道謝。


 

Advertisement


她似乎十分疲倦:“你走吧,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我攥著這塊玉牌,抬頭看到飛鳥掠過,挾著無數哀怨情仇飛去遠方。


 


8


 


江水平穩,船艙燈光昏暗。


 


酒家是個沉默的中年人。


 


世界也是沉默的。


 


我從袖口拿出那塊玉牌。


 


誰也不知道,福滿與我自幼相識一起長大,直到十歲那年,他們舉家搬去長安。


 


結果在深宮中,我又遇到了福滿。


 


他如今秉承父志,孑然一身在太醫院。


 


福家唯餘他一人。


 


他很高興能在這裡遇到我,也像小時候那樣同我說了許多事。


 


但是這層關系不能被皇帝知道,他掌控欲極強,我怕福滿遭遇不測。


 


很少聯系。


 


直到那晚,我冒雨趕到太醫院。


 


他很驚訝:“你怎麼來了。”


 


我拿出玉牌給他看。


 


“這個怎麼在你手裡?皇後給的?”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他說:“我曾經蒙受她恩情,這玉牌能讓我做一件事,即使我會S。”


 


我說:“我不會讓你S的。”


 


他似乎感覺到什麼:“你要出宮?”


 


福滿從小就很聰明,但也涼薄得很。


 


我笑笑:“我不想待這裡啦。”


 


他沉默。


 


“我想……回去看看阿爹阿娘,我真的有點想他們了。”


 


“……好。”


 


你看他對我多好。


 


“我已經想好了辦法,絕對不會讓你S。”


 


“你有那種湯藥嗎,能讓我懷孕的那種?”


 


他怔住:“你的身體……不能再懷孕。”


 


“我知道嘛,懷了也生不出來。”


 


我小聲地說:“我也沒辦法,隻能這樣逼著陛下放我出宮。”


 


“……好。”


 


隔天他就差人悄悄送來湯藥,混在太後安神的湯藥中。


 


他還不忘叮囑道:“喝了這個,不能再喝避子湯了,藥性相衝。”


 


於是在那之後,到了喝避子湯的時候,我皺著眉頭,苦大仇深地看著那碗藥。


 


皇帝輕笑了聲:“以後都不喝了罷,怎麼這麼會撒嬌。”


 


我如願以償懷孕,即使知道注定是虛無。


 


借著這個孩子我被允許出宮。


 


借著皇後和福滿的幫助,我擺脫皇帝的監視,終於徹底自由。


 


我看著廣闊無垠的江面,倏地笑起來。


 


要是福滿知道我是這樣離開的,會不會罵我不愛惜身體,會不會像小時候那樣說:


 


“沈溶溶,不要不聽話!”


 


9


 


我南下去了淮州,這是我阿爹阿娘結識的地方,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我靠著在宮中積攢的銀子,買下一個院子。


 


偌大的房子空空蕩蕩,於是我又養了幾隻小貓兒作伴。


 


平日裡我就做做刺繡。


 


這門手藝是娘傳給我的,她是個繡娘,繡藝十分精湛,幾乎名冠淮州。


 


也是因為這個結識了阿爹。


 


阿爹是做藥材生意的,娘身體不好,他便放棄出門遊走,陪著阿娘在家。


 


後來娘生病了,彌留之際,對著阿爹說,不要難過,相公,以後好好生活,照顧好我們的溶溶。


 


她對我說,阿爹就是太情深了,才會如此痛苦,她教我變得涼薄些。


 


可是阿爹沒有聽阿娘的,娘S後,阿爹幾乎形銷骨立,每日坐在阿娘墓前自言自語,垂淚不止。


 


沒有一個月,阿爹也去世了。


 


我流落進宮。


 


可是,阿娘,我也沒有聽你的,我做不到變成一個涼薄的人。


 


我幾乎用盡生命去愛,然後跌倒摔傷,認清現實,痛苦地感覺心要S去了。


 


梨,就是離,我一生都在分離。


 


但是阿娘阿爹,當我回到你們身邊,心好像就不疼了。


 


你們說奇不奇怪。


 


10


 


淮州的日子很平淡。


 


這裡雖然不如長安熱鬧,但是自有江南風情,秦淮河畔,歌舞升平。


 


今天是乞巧節,秦淮河邊最是熱鬧無比,各種賣藝的、新奇玩意兒都能見得到,江面上還會放煙花。


 


這是隔壁二妞同我說的,她才五歲。


 


她流著鼻涕說:“晚上爹爹就要帶我去看呢!”


 


我笑著說:“真有這麼熱鬧好玩?”


 


“當然啦,姐姐你也去嘛。”


 


“那我——也去瞧瞧。”


 


果然熱鬧無比,因著是女兒節。


 


女娘們穿著華衣,佩戴璀璨珠寶,走動時香氣連連,還有不少人戴著面具。


 


據說這是淮州特有的習俗,未婚男女都戴著面具,要是遇上喜歡的就解下面具,遞上香囊。


 


“真是浪漫無比。”


 


面具攤主笑呵呵地說:“怎麼樣,小姐也要買一具嗎?”


 


我搖搖頭:“我不大合適了。”


 


“我瞧著您樣子像是未婚吶,難道您訂婚啦?”


 


我搖搖頭。


 


攤主爽朗地笑:“那不就得了,追求情愛人之本能,小姐你若是被哪個壞男人傷了心,也不要氣餒嘛。這天底下男人多了去,也許你的良人就在今晚呢!”


 


說著便遞給我一個面具,我連忙擺擺手:“不用不用。”


 


“哎呀,就當我送您的,拿著吧啊,祝您早日覓得良人!”


 


我哭笑不得地接過面具,往他攤子上迅速丟下銅板離開。


 


迎面走來皆是戴著面具的男男女女,各式各樣。


 


我凝望著手中青面獠牙的面具,恍然一笑。


 


這裡兜售的商品種類繁多,藥材、花燈、首飾、香囊甚至還有小吃果飲。


 


看得我眼花繚亂。


 


我被一個香囊攤子吸引,上面的花樣精致,我心裡想著回去也試著繡一個。


 


於是我伸手想拿在手裡仔細看看。


 


就在這時,一個人猝不及防撞到了我。


 


他本來想往前跑,結果右邊竄出一個小孩兒,他連忙改道。


 


本來就偏大的面具掉在了地上。


 


我看向那個撞我的人,他也戴著一副面具,一副很兇神惡煞的樣子。


 


他似乎沒反應過來,盯著我不說話。


 


隻是目光灼亮。


 


觸及我疑惑的視線,他慌亂地眨眼挪開。


 


又見我彎腰要撿起面具,他也急急忙忙地彎腰去撿。


 


手相互碰撞。


 


他動作比我還快,手像被燙到一樣倏地收回。


 


我拿起面具,卻沒戴上。


 


好整以暇地等著這位少年郎和我道歉。


 


他卻不敢和我對視了,甚至不敢看我,頭轉向一邊,悶聲悶氣地開口:


 


“抱歉,姑娘。”


 


我微微一笑:“要是我不接受呢。”


 


“那,那你想要什麼……我,我給你賠罪。”他聲線清朗,卻結結巴巴。


 


我噗呲笑出聲:“剛剛是逗你的,我無礙的。”


 


“哦……哦。”


 


我不把這次意外當回事,轉身接著看香囊。


 


上面繡著蘭花,樣式倒有些新奇。


 


我撫摸著。


 


旁邊傳來悶聲悶氣的話:“你喜歡嗎,我買給你。”


 


原來他還沒走,果然是少年郎,被我一句話就騙到了。


 


我依舊笑著:“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買。”


 


我在他面前晃晃荷包,“喏。”


 


他也拿出一錠銀子,“我來付!”


 


老板有些為難:“這位公子,我找不開啊。”


 


聽到這話,他瞬間尷尬地停住手,我這才發現他脖子都紅了。


 


可想而知面具下已經變成大紅臉了。


 


我眼中潋滟著笑意:“真不用,我這裡有零錢。”


 


他聲音有些惱怒:“一個攤子連錢都找不開——”


 


“解二!”


 


後面的街市竄出一個人來,身著玄衣身手敏捷,一把勾住他的肩膀。


 


“你怎麼跑得這樣快!要我是你,必定在那裡賴著不走,到時候也許掛了一身的香囊!”


 


這位解二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語氣結結巴巴:“你,你別胡說!哪有什麼香囊。”


 


“嘿!你這小子,要不是因為——”


 


玄衣少年像是才注意到我,又看了一眼兄弟的反應,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拍腦袋:


 


“好你這小子!原來是遇見佳人了,難怪能讓我追上。”


 


我站在攤位前,笑意盈盈。


 


真有活力啊。


 


那位玄衣少年扯著解二的衣服,嘴裡囔囔著:“走啊,你還愣著幹什麼,過會兒她們就追上來了——”


 


我轉身繼續挑香囊。


 


解二被他扯著往前走,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灼熱的目光頻頻回頭落到我身上。


 


11


 


我心裡想著不能坐吃山空,於是經常拿自己的繡品去賣給首飾店。


 


倒也能得個好價錢。


 


也許是手藝精湛,我被解家大小姐請入府中。


 


她性格爽朗:“我一見你的繡品就喜歡得不行,心想一定要見見你。


 


如今一看,果真是心靈手巧舉世無雙的大美人啊。”


 


“小姐說笑了,您這般才算得上美人。”


 


她擺擺手,湊近說:“不知小姐喚作什麼,我今日真是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也別怪我太魯莽了。”


 


我笑意盈盈:“沈溶。”


 


“梨花院落溶溶月,真是好名字!我喚你溶溶可好?”


 


她見我點頭,笑容更大了:“我姓解名浠。我瞧著咱們年歲相差不大,也不在意什麼姐姐妹妹的虛名,你直接喚我浠浠就好。”


 


我從善如流:“浠浠。”


 


她高興地點頭,正要說什麼,一道懶懶散散的聲音傳來:


 


“阿姐,什麼時候開飯啊。我都餓S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解浠罵他,轉頭柔聲說:“這是我那不成鋼的弟弟解塵,吹牛逗鳥,一天到晚也沒個正形。”


 


我看過去,他似乎看到我也很驚訝,登時一抹紅就從脖子上竄到臉上,耳根已經紅透了。


 


我有些驚訝,甚至連解浠都沒見過這個場面。


 


“你怎麼回事?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生病了?”


 


他垂下長長的眼睫,語氣不復先前的懶散,“我,不是。”


 


我覺得這聲音真熟悉。


 


他找了把椅子,坐在我們邊上,也不說話。


 


時不時把目光放在我身上,等我看過去時他又收回。


 


又是種熟悉的感覺。


 


解浠也覺得有些反常:“你不是餓了?去通知廚房去做些席面來墊墊。”


 


他眼睛又往我身上瞅,這次被我抓住了,他眼睛含著莫名的惱怒和羞意。


 


他悶聲悶氣地說:“我不餓了!”


 


“你不餓,溶溶餓了,還有你老姐我,還不快去!”


 


“溶溶……哦哦,我現在去!”


 


他飛快地跑出去。


 


解浠眼睛眯起來,終於察覺到有些不對勁,明明有下人,弟弟偏偏自己衝出去,渾身都不對勁。


 


她眼睛轉了幾圈,“不知溶溶是否婚配?”


 


我搖搖頭。


 


她促狹地說:“巧了,我這弟弟也沒婚配呢。”


 

T T T
A-
18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