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其實,施小姐她不想嫁人。」


 


「理由呢?」


 


「她不想。」我抬頭注視他的雙眼,「這不算理由嗎?」


 


眼前的男子微微愣住。


 


自從見他以來,他一直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


 


突然露出可稱為「破綻」的表情,居然還挺有趣的。


 


良久,他溫和開口:「當然算。


 


「不過若我沒記錯,她不是主動來尋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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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如此沒錯,但不嫁二哥便要嫁大哥,怎麼看都怪怪的……」


 


裴珩捏著下巴思索,最後問:「哦,所以她不是不想嫁人,而是不想嫁我?」


 


這……


 


裴珩的視線帶著一絲審視,像是在提醒我要想好再作答。


 


「應、應該不是。」


 


不知是不是錯覺,來自頭頂的目光似乎變得柔和了一些。


 


「總之,她不想成婚,不想繼續待在長安,她想搬去別的地方,從此靠自己的雙手生活!」


 


我認真地看向裴珩,期待他可以改變心意。


 


然而裴珩還是搖了頭。


 


他隻問了我一句話:


 


「她姨母的身體,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嗎?」


 


我如遭棒喝。


 


「我並非以此來威脅她,隻是如今看來,待在侯府才是最好的選擇。」


 


的確,侯府每月都有太醫上門問診。


 


這一年來明繡姨的身體已經調養得比之前好了很多。


 


而我不用再為生計發愁,賣繡品的錢可以全都拿來給明繡姨買藥用。


 


近來明繡姨的咳疾已經好得差不多,便給我一種她已經身體無恙的錯覺。


 


是我天真了。


 


見我理解了他的話,裴珩無奈地問:「這一年來,施小姐都沒有過想要退婚的念頭,為何這次隻因不合適而更換了婚約對象,就突然非退掉不可了?」


 


我遲疑片刻:「從前,是因為有夏夫人的期許,她期待我……施小姐盡快找到庇護之所,因為不想讓她失望,所以才一直忍耐,而且……她曾對二公子有過情誼,也曾想過要好好經營未來的婚姻。」


 


「呵,原來是餘情未了。」


 


「自那次爭執過後,施小姐原本想著繼續忍耐,但這時候夏夫人站出來,給了她可以退婚的選擇,即便後來侯爺的提議百利而無一害,可退婚的心思始終無法抹除,好像隻要退了這樁婚,一切困難就迎刃而解了……」


 


我越說聲音越小。


 


說實話,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


 


如我所見,裴珩雖然和侯爺說的有些出入,但整體來說是個好人。


 


即便無法做到相親相愛,但也能夠相敬如賓。


 


什麼搬去別的地方,靠自己賺錢生活……這都太冠冕堂皇了,明明我已經習慣了侯府的生活,並樂在其中。


 


那麼我到底在糾結什麼?


 


說完這一通後,連我自己也看不清自己了。


 


我困惑地望向裴珩,他正淺笑盈盈地看著我。


 


不知為何,我相信他會給我答案。


 


在我灼灼的目光中,裴珩輕啟薄唇:


 


「我不明白,你口中的困難是指什麼?」


 


10


 


「究竟是什麼困難隻要退婚就能迎刃而解?」


 


回侯府前,裴珩給我留了一個問題給我。


 


末了還加了一句:「請轉告施小姐,希望下次再見時,由她親口將答案告訴我。」


 


我心虛地移開目光。


 


其實我覺得他應該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還有,我雙腿無恙以及見過我的事,還請你保密。」


 


「現在才囑咐我會不會有些晚了?」


 


我昨天可是真的想過要不要告訴侯夫人呢。


 


裴珩狡黠一笑:「所以我昨日才在你走前故意告訴你我的身份,好讓你隻顧著震驚沒空想別的。」


 


我:「……」


 


他在門前目送我上了馬車。


 


明明和他隻見過兩次,我卻願意信任他。


 


這讓我覺得有些可怕。


 


回府後,我無時無刻不在思考那個問題。


 


我首先想到的是,無法離開侯府是我的困境之一。


 


順著這個思路想,我又為何要離開侯府呢?


 


因為寄人籬下不好過?還是給侯爺和夫人添了麻煩心裡愧疚?似乎都不是。


 


而且離開侯府便意味著離開京城,畢竟寸土寸金的天子腳下,隻靠賣繡品是無法撐得起生活的。


 


但我真的有那麼想靠自己謀生嗎?


 


捫心自問,這更像我推脫婚事的一個理由。


 


面對如今這樣好的生活,我究竟為什麼要離開?


 


連續幾日,我都在思索這個問題。


 


時間一晃到了廿六,侯府上下忙碌了起來。


 


除了要準備侯府歲末的家宴外,更是因此次邊關大捷,聖上為鎮北王準備了慶功宴,而著手此事的就是永安侯。


 


為此,府內事宜便全權落在了侯夫人的頭上。


 


「雁來,今後我會教你如何掌家,你可有的忙了。」


 


侯夫人笑吟吟地對我說,儼然我已經過門的模樣。


 


我這才發現,裴珩和夫人長得十分相像,尤其是眯起眼睛笑的時候。


 


見我心情並不高漲,侯夫人寬慰道:「我知道,你對與珩兒的婚約感到不安,我已經遞了家書送去外宅,邀他今年出席年末家宴,待見過他後,你心裡就有底啦。」


 


其實我們已經見過了——我為此感到慚愧。


 


「不過此事還未來得及同璟兒說。」


 


侯夫人自言自語一般,又像是在意我的心情,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你放心,等新年一過,該罰他的絕不會少!我可不能平白讓我的好兒媳婦落了委屈。」


 


「不必了夫人,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新的一年就莫為此事煩惱了。」


 


我頓了頓,問道:「聽說過幾日鎮北王回京,可邊關不需要守將嗎?」


 


「這也是我惆悵之事。」侯夫人眉目間難掩憂愁,「昨日璟兒寫信給我,今年除夕要留守北境,待年後鎮北王回去,他才能回來。」


 


聞言,我心下松了口氣。


 


「婚約的事不好在信中與他說,若是等他回來再談,隻怕又有些晚了。」


 


侯夫人喜憂參半:「我拿了你跟珩兒的八字送去了司天監,黃道吉日就在年後那幾天呢,若璟兒回來得知更改婚約沒有告訴他,說不定又要生氣了。」


 


這下輪到我喜憂參半了。


 


我已經能想象到裴璟充斥怒火的臉色。


 


他不會對失去我這樣的未婚妻而生氣,隻會氣侯爺夫人又一次擅自做主。


 


而到這個時候,我就要去跟裴璟解釋,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與旁人無關。


 


然後裴璟的火氣就會著到我的身上。


 


一想到那個場面,我的胃便開始抽搐,壓在心上的石頭怎麼也挪不開。


 


要是到時能有個地縫讓我直接逃走就好了。


 


這個想法令我驚愕。


 


我似乎找到了那個一直以來令我困擾的答案。


 


我對此哭笑不得。


 


除夕那天,我在侯府的家宴上見到了裴珩。


 


與上次見面時不同,這次他是坐輪椅來的。


 


大騙子。我在心中默道。


 


暌違已久的大公子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裴珩一來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明繡姨眼睛眨也不眨地瞟著他,對我耳語:「別的不提,模樣兒可真是俊俏。」


 


我無奈點頭附和。


 


當初她第一次見裴璟時也是這樣說的。


 


與侯爺和夫人見禮過後,裴珩被推著停在了我面前。


 


「真奇怪,我分明是第一次與雁來小姐見面,怎麼這心裡就像一見如故般,感到既熟悉又溫暖呢?」


 


裴珩故意用誇張的語調說道。


 


未等我回答,老侯爺開口訓道:「這麼多年不見,竟變得如此油嘴滑舌,虧我還和雁來說你溫和端方,如今看來倒成了老夫的誑語了!」


 


裴珩不以為意地笑笑:「人都是多面的,可能我昨天還是端方君子,今日就變成了孟浪紈绔,就像有人前不久還是個送飯丫頭,再見時卻搖身成了閨閣小姐。」


 


這人真記仇。


 


我吃了個啞巴虧,恨不能找地縫鑽進去。


 


裴珩很滿意我的反應,他輕笑一聲,不再捉弄我。


 


飯席間,老侯爺向裴珩提到了定親一事。


 


鑑於裴珩之前對我說過的話,我以為他會想也不想地應下來,沒想到他卻推脫說容他再考慮考慮。


 


明繡姨臉上有些尷尬之色,畢竟這在她聽來已是拒婚的推辭了。


 


裴珩注意到,便寬慰她說:「我並非對雁來小姐不滿,隻是我這副殘軀,不知未來是否能肩負起一家之主的責任,容我仔細考量,這也是為了雁來小姐好。」


 


他說這話時往我這邊瞥了一眼,我心領神會。


 


一番宴飲後,我找機會偷偷溜了出去。


 


侯府花園的假山後,裴珩已經坐在那兒等我了。


 


「你不冷嗎?」


 


我老早就想問,之前他在外宅,與我的兩次會面也都是在室外。


 


「冷風有助於人清醒。」


 


裴珩開門見山:「施小姐的答案是什麼?」


 


「是裴璟。」


 


我回答:「唯有退婚才能解決的難題,是我不想再見到裴璟。」


 


對於這個答案,裴珩並無意外之色。


 


「你已經恨他到生S不見的程度了嗎?」


 


「不,我並不恨他,也算不上討厭,隻是面對他我會很憤怒。」


 


氣憤他擅自把我當所有物。


 


氣憤他不問緣由的欲加之罪。


 


更氣過去一年中,他對我的惡劣態度隻是因為我與他想象中有異。


 


不想成婚,不想待在侯府,都是因為我想逃避他,不想再被他那不可理喻的情緒波及。


 


月色下,我與裴珩陷入沉默。


 


許久,他長舒一口氣:


 


「人之常情。


 


「不過這是必須退婚的理由嗎?」


 


我愣住。


 


不然還能怎麼解決?


 


見我困惑,裴珩反而露出十分不解的表情:


 


「生氣的話都發泄出去不就行了?罵他一頓打他一頓難道不是解決辦法嗎?」


 


「這……」


 


裴珩正色道:「雁來,你已不再是裴璟的未婚妻,你不必討他歡心,更不必照顧他的情緒。


 


「你大可隨心所欲,因為我會做你的退路。」


 


一陣風吹過來,吹開我煩亂的心緒。


 


我怔然地望著他,隻見眼前人笑靨淺淺地從輪椅上站起來走向我:


 


「好了,現在就讓我聽聽未婚妻的煩惱吧。


 


「如果你拿不準怎麼報復他,我可以給你出主意。」


 


11


 


正月初八,裴璟策馬抵達長安。


 


距他上次離開已經過了大半個月。


 


處理好邊關冗雜的軍務,裴璟原本打算即刻回京,若是快些說不定還能趕上除夕夜。


 


誰知沈絡青卻在這個關頭出了意外。


 


她不知中了哪裡的毒,發病極快。


 


軍醫拼盡全力救治整整兩日,這才保住了她的命。


 


為了排查是否為敵軍投毒,裴璟將整個軍營都搜查一遍,可除了沈絡青外,再沒人有毒發現象。


 


命懸一線之際,沈絡青哭著向他傾吐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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