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祖擔心我嫁不出去。
所以讓我去當續弦。
男人出生名門,位高權重。
本來這親事輪不到我。
但他需要一個不涉朝堂的妻子。
而我混跡江湖二十載。
是一個隻會舞刀弄劍的江湖客。
一開始我興致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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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日阿弟拉著我非要相看。
隔著屏風,我看見他長得不錯。
“這門親事,我答應了。”
1.
我娘出身於書香世家,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而我爹則是為了愛情入贅的江湖劍客。
當初,這門親事兩家都頗有微詞。
外祖父瞧不上祖父家,覺得他們除了舞刀弄槍啥也不會,擔心將來孩子隨了爹,也隻會喊打喊S,沒個文雅樣兒。
祖父呢,也看不起外祖父家,覺得他們都是些沒用的書生,要是孩子隨了他們,肯定整天之乎者也,成了個書呆子。
好在後來,我娘生下了我和阿弟這對龍鳳胎,讓兩家都看到了希望。
阿弟三歲開蒙後,外祖父樂開了花,終於有了繼承家業、傳承學問的孫輩,看我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愛屋及烏的滿意。
祖父則一眼相中了我,覺得我根骨奇佳,將來在武學上肯定能有一番大作為,逢年過節也願意來外祖父家走動走動了。
後來,阿弟年紀輕輕就考中了進士,在翰林院謀了個檢討的差事。
那年除夕,外祖父難得地高興,跟祖父喝了大半夜的酒,就連我二十多歲了還跟著祖父在江湖上闖蕩,成了個老姑娘這事兒,他也看開了,不再計較。
我本以為,從此以後,兩家總算是能和諧相處,其樂融融了。
可誰能想到,第二年除夕,外祖父竟然悶聲不響地幹了件大事兒。
他給我找了個夫家,打算把我嫁出去。
2.
“南召,你這老匹夫,賣女求榮,簡直無恥至極!”
伴隨著一聲震天響的“哗啦”,祖父怒不可遏,直接把桌子給掀了,那可是實實在在的掀翻在地。
“嘉魚都二十三了,你這個隻知道舞刀弄槍的武夫,有沒有替她想過未來?”
外祖卻是不緊不慢,端起茶來悠然品嘗了一口,還不忘糾正道,
“還有啊,用詞嚴謹點,是外孫女,不是孫女。”
“好好好,你外孫子二十三歲中進士是年少有為,我孫女就成了嫁不出去的恨嫁女了?”
祖父氣得反而笑了起來,滿臉嘲諷,
“再說了,那姓崔的都快四十了,還要續弦,能是什麼好貨色?”
“爹,崔大人今年才三十八,沒到四十呢。”
我爹這一開口,無異於火上澆油,祖父的火氣“噌”地一下就冒了起來。
“你還知道我是你爹?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也是嘉魚的爹?”
“自己女兒要去給人家做續弦,你怎麼就一聲不吭呢?”
外祖氣得吹胡子瞪眼,猛地一拍桌子,
“砰”的一聲,茶盞被重重摔在桌上,
“當年嘉魚及笄的時候,要不是你S活不同意,她早就嫁人了,哪會拖到現在?”
外祖平日裡雖然不常提,但心裡一直對祖父耽誤我的婚事耿耿於懷,
“而且,崔大人不到四十就已經是三品大員了,要不是續弦,哪輪得到我們這種人家?”
“更何況……”
外祖說著,目光轉向我,語氣終究還是緩和了下來,
“崔大人已經有子女了,也不需要嘉魚去操持家務,這隻是權宜之計罷了。”
“他需要一個妻子撐場面,嘉魚需要一個丈夫遮風擋雨,各取所需,何樂而不為呢?”
這話倒也不假,說實話,我對婚姻這事兒確實沒什麼興趣,
但就像外祖說的,我或許真的需要一個名義上的丈夫來堵住悠悠眾口。
“行吧,容我考慮考慮。”
我嘆了口氣,說道。
3.
次日,阿弟拉著我躲到會客廳的屏風後面,說是要瞧瞧崔靈潺長啥樣。
我一再跟他說,真沒必要這麼折騰。
我輕功還算可以,崔府也不難找。
別說晚上黑燈瞎火的,就是大白天偷偷溜進崔府瞅一眼,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我阿弟卻說,姑娘家躲在暗處相看未來夫君的模樣,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崔靈潺今兒個上門,為的就是這事兒。
我心裡琢磨著,這崔靈潺也太古板了,咱倆這婚姻不過就是做做樣子,他居然還這麼講究老規矩。
但我阿弟卻對崔靈潺誇個不停,說那姓崔的雖然是清河崔氏出來的,可人卻特別文雅,脾氣也好。學問更是沒得說,當年考狀元的時候,還沒到二十歲呢。
其實我家雖然也算是書香門第,但跟清河崔氏比起來,還是差了點兒。
崔靈潺可是正兒八經的三品大員,就算是娶續弦,估計也輪不到我家。
“其實崔大人自從他妻子走了之後,本來就沒打算再娶。隻是事兒趕到這兒了,沒辦法才這麼做的。”
聽我阿弟說,現在朝堂上主要就是程派和姚派在鬥,崔靈潺跟尚書令姚知節是師兄弟,雖然他不想摻和,但還是免不了被攪和進去。
這事兒還得從姚尚書聽說程派的吳守敬想把外甥女嫁給崔靈潺說起,姚尚書一聽,也動了心思。
崔靈潺知道這事兒躲不過去,又聽說我外祖父有個在江湖上闖蕩的大齡孫女,就託人去探了探我外祖父的口風。
正好我外祖父正為我的婚事發愁呢,這簡直就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雙方一拍即合,就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了。
我聽了之後,驚得下巴都快掉了,原來那些高大上的權謀,往往都是用最樸實無華的方式進行的。
外人還以為權術爭鬥有多高明呢,原來不過是拿別人的婚姻當墊腳石罷了。
4.
昨夜那一鬧後,祖父縱然知道在這門親事上外祖決計不會退讓,仍免不了被氣到七竅生煙。
後來索性一大早就負氣出走,直言在這敗絮其中的府上多待一刻就會折壽。
臨走前卻不忘囑咐我,隻要我相不中那姓崔的,就算要跟外祖兵刃相向也要帶我離開。
我暗嘆這就是門戶不相當的壞處,我爹娘當年為了愛情,不顧朝堂江湖的阻礙也要在一起,卻苦了我和阿弟一雙兒女。
若我是個全然的江湖女子或大家小姐,早早訂了親事或是打定浪跡天涯的主意,都更好說。
可我偏偏兩樣身份都隻佔半個。
然而當我隔著屏風看見崔靈潺的第一眼,我突然覺得,這樁婚事,說不定還不錯。
我自小走南闖北,也算是見過不少男子。更別說我阿爹也是豐神俊朗的美男子,不然當年也不至於讓我阿娘驚鴻一瞥就動了心。
可崔靈潺不同於我見過的那些男子,他五官稱不上非常精致,組合在一起卻隻叫人覺得舒服。
特別是他眉眼間那種溫和儒雅的氣質。
我才知道,原來有人真的能跟酒一樣,歲月隻能賦予他更沉穩的內涵。
“我同意了。”
總歸我外祖要將我嫁出去,我見崔靈潺心中歡喜,就比嫁給別人要更好一些。
反正是一樁各取所需的婚姻,崔靈潺不需要一位能生兒育女的當家主母,又長得對我胃口,我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聽到我同意嫁給崔靈潺,祖父很是生氣了幾日。
他不好對我發火,隻是可憐了我阿爹,沒少被祖父借著考查劍法的名義磋磨。
5.
崔靈潺是個講究人,雖然兩家都知道這門親事有些強扭的味道,他卻各種禮數一概不差。
連府中丫鬟私下都說,崔大人此舉不說是娶續弦,就是第一次結婚也是夠了。
我阿娘聞言拉著我的手眼淚汪汪地表示,之前總擔心崔家會讓我受委屈。如今崔大人這般重視,也算是讓她放心了。
我卻不以為意,認為隻是花錢和費心思而已,有什麼放心不放心的。
真要放心,也是因為我武藝高超劍法絕佳,莫說姓崔的隻是一介文官,就算他行伍出身,想來也打不過我。
按如今大戶人家的慣例,一對要成親的男女,會在雙方長輩的安排下正式見一次面。
然後互換信物,以示琴瑟和鳴。
可這事卻讓我犯了難,因為通常大家閨秀都會送親手繡的物件,例如香囊手帕。
更有些蕙質蘭心的姑娘,能寫一手極漂亮的簪花小楷,不管是寫在扇面上還是信箋上,都很文雅。
但我不管是繡花還是寫字都不行。
我的針線活停留在給自己的短打縫個補丁,書法也隻適用於給別人下戰書。
於是,在我遞出那把匕首時,感覺周圍靜得連掉根針的聲音都會很清晰。
“我琴棋書畫,針黹女紅都不行,拿出來也是讓人笑話。不過這匕首是我請教了有名的鑄劍大師,自己親手打的。不說吹毛斷發,也當得上鋒利二字。平時削個水果也好使。”
然後我看見崔靈潺笑了,本來他就是令人如沐春風的氣質,一笑起來更顯得一雙眼睛裡仿佛有粼粼的波光。
“這匕首造型古樸,又很實用,我很喜歡。”
沒想到他聲音也好聽,一把嗓子像古琴奏起低音。
就是品味有些問題,我在鑄劍上毫無資質,這匕首樣式普通至極,他居然能誇它古樸,不是品味獨特就是讀書人確實彎彎繞繞多。
“聽聞南小姐是位劍仙,在下對武學一道知之甚少。不過這玉質地不錯,給南小姐做個劍穗想來是可以的。”
我隨手將錦盒打開,裡面躺著塊羊脂白玉。
我不太懂玉石,隻覺雕刻的小魚造型可愛,配我那把式燕劍倒也不錯。
“多謝,這玉不錯,我也很喜歡。”
6.
我出嫁前那一晚,外祖把我叫到書房。
燭火映襯下,我才發現,相比起我那脾氣暴躁,有仇必報的祖父,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外祖確實面上顯得更蒼老一些。
怪不得我阿爹成親前總認為習武之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比較辛苦,成親後卻認為讀書人也有讀書人的不容易了。
“嘉魚,你會不會怪外祖?”
我隻是自小沒有養在深閨,缺乏一些內宅大院的耳濡目染,到底不是傻子。
其實這些日子我能感受到外祖似乎對我懷有愧疚,畢竟族中幾個姐妹出嫁時我也回來過,知道我的嫁妝比她們是要豐厚一些。
但我也知道,這種歉意本質上源於對我的利用。
“我怪不怪外祖,這門婚事都已成定局了。”
就像我不可能拋下爹娘和弟弟,安心做一個江湖客一樣。
要怪隻能怪我爹娘相戀時,沒有考慮過後代將要面臨的困難。
見外祖神色黯然,我有些後悔剛才話有點說重了。
畢竟若外祖真是一心隻在乎家族利益之人,當年大可以棒打鴛鴦拆散我爹娘。
“其實崔大人條件那麼好,真要有心續弦,世家大族更年輕的貴女也能隨他挑了,別的人家指不定要羨慕我運氣好呢。”
我今年二十有三,放在江湖上尚且是年輕後生,可對閨閣女子來說,確實是老姑娘了。
“況且我二人不過是做表面功夫,武學一途講究自身修行,崔府也不耽誤我練劍。”
7.
然而我表面的四平八穩說實話都是強裝鎮定,就算我三歲習武,及笄那年憑一把式燕劍連挑江南五虎,也確實是第一次成親。
所以當我頂著蓋頭坐到床榻上,聽到崔靈潺腳步聲遠去時,心裡居然有些惴惴不安。
對一個劍客來說,心不靜是大忌,好在我的式燕劍就端端正正地放在床邊架子上,想到利刃在側,算是讓我有些浮躁的心暫時安穩了下來。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我雖隔著蓋頭視物總是被紅色籠罩看不真切,但耳朵卻在這樣的環境下更靈敏了。
崔家乃是名門望族,侍女小廝的數量遠勝外祖家,喜慶日子裡大家在忙碌間隙說說闲話,自以為聲音不大。
但於我而言,就算隔著一道門,也足夠清晰了。
關於崔靈潺,之前我了解過不少。
有賴於弟弟和外祖,我知道他出身好,學問好,人品也好。
至於做別人丈夫如何,他發妻走得早。婚前有個通房,後來抬了姨娘,兩年前偶感時疫,也沒了。
後來崔靈潺也沒再提過要娶妻納妾,若不是程姚兩派鬥法殃及了他,估計真不會再找了。
所以連崔家侍女都覺得我有福氣。
我卻不以為意,人必有所求,有所貪。
這崔靈潺在女色上沒有追求,並不意味著他是個好人。
畢竟酒色錢財上有所貪婪,隻能證明這個人追求的東西比較物質表面,也更容易被猜透看穿。
直到崔靈潺被簇擁著走進來,我才結束自己的胡思亂想。
蓋頭掀開時,我看見了一身紅衣的崔靈潺。
他穿紅色很好看,無怪別人都說大紅大紫最襯人,想來他穿紫色官袍也會很好看。
崔靈潺應是喝了不少酒,走近時我還能聞到他身上的酒氣。
但他酒量應該很好,因為他的眼神還是清醒的,手也很穩。
不知道我阿爹當年入贅時是什麼心情,在眾人的道喜聲中,我突然想,為什麼之前沒有問一下我阿爹這個問題。
或許跟我今日差不多吧。
我才知道,縱然我自負劍法無雙,可真要嫁給一個隻見過兩次的男人,睡在陌生的宅院裡,心裡還是會不安的。
8.
真尷尬啊,我說的是我。
陪嫁的兩個侍女原是伺候我阿娘的,對我很是用心。
替我更換衣物卸掉妝面就悄然退了下去。
徒留我和我的新婚丈夫四目相對。
“累嗎?”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早上我阿娘本要灌我一碗參湯,被我拒絕了。
其實辛苦勞累談不上,畢竟我根本沒走幾步路,就是頭上冠子實在有些沉,加上坐了一整天,實在有些疲乏。
“隻是一整天沒怎麼活動,明天我多練兩套劍法,活動開就好了。”
也不知我說的哪個字可笑,崔靈潺聞言笑意又深了幾分。
他或許是天性就喜歡笑,我在江湖上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他這個歲數的男子。
相比我們這種風裡來雨裡去的江湖客,崔靈潺作為一個文官,面龐上看著倒比他這個年紀要輕些。
隻是眼角和嘴角湊近看有些紋路,想來跟他總噙著笑有點關系。
換作其他男人,臉上有沒有皺紋都無所謂,也不耽誤我拔劍。
可這崔靈潺實在生得好,連眼角唇側的笑紋都像春日湖面上的波紋,配合著紅燭,挺醉人的。
我有些尷尬地偏過頭,“睡吧。”
他似乎想到什麼,低聲道,“若是你不願,我可以去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