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講這話時,還一邊打量著我的神色。


我不好意思笑笑:「玉香姐,謝塵教的都是十幾歲的學生,小豆子才七歲,去了應是分不到他那兒,束脩還要照常交的。」


 


玉香姐聽後,無奈撇了撇嘴:「那不就跟在蘇州念沒區別了?」


 


她又與我東拉西扯,好一會兒才放我走。


 


臨走前不忘試探問我謝塵有沒有在蘇州認識的老師。


 


自打我回蘇州已經過了一個月。


 


我與謝塵的事還不曾跟任何人講過。


 


那天阿爹見我回來問緣由被我搪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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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不能總用「我想家」這三個字當作賴著不走的理由。


 


不過我已經去找人幫忙寫了和離書送往荥州,想著等事情落定再告訴阿爹,可信已寄走半個月,理應有著謝塵畫押的和離書還沒回來。


 


我提著鯽魚和五花肉回到家,表姐和表姐夫在後院摘菜,小林桃在院子裡笨拙地踢著雞毛毽子。


 


見我回來,她熱情地撲進我的懷中,甜甜喊:「小姨,你辛苦啦!我今天連踢了五下毽子,可以得到一份筍幹素面嗎?」


 


我一愣,隨後不由失笑。


 


「不是說要吃紅燒肉嗎?怎麼改吃素面了?」


 


「我娘說小姨最擅長做的就是筍幹素面!」


 


小林桃拉著我的袖子,「還說你和小姨父就是吃面定情的!」


 


我臉上羞臊,表姐跟孩子怎麼什麼都說啊!


 


「什麼定情不定情,一碗面而已,你想吃我就給你做。」


 


小林桃剛要喊聲「好耶」,我便故作惋惜道:「可惜這釀魚和紅燒肉你肯定吃不下了,下次不一定還會不會買到這樣新鮮的魚啊……」


 


「什麼是釀魚?」


 


「釀魚就是把炒熟的羊肉和米飯塞進腌制過的魚肚子裡再用火烤熟,表皮金黃焦脆,內裡鮮香可口……」


 


小丫頭粉嫩的臉上頓時變得為難起來,她小聲問我:「不可以都要嗎?」


 


「都要的話,你的小肚子能裝得了那麼多嗎?浪費可不好哦!」


 


她煩惱地想了一陣,忍痛道:「那我就明天再吃面,今天吃釀魚和紅燒肉!」


 


我輕捏她的臉笑笑:「有品位哦!這些可比面好吃多啦!」


 


哄過小林桃後,我正要往廚房走,卻見表姐站在院落的拐角處。


 


她有點慌亂,細秀的眉上盡是擔憂。


 


「明珠,你和謝塵……」


 


表姐心細如發,恐怕我方才的態度以及多日來對謝塵閉口不談的表現讓她發現了其中的異常。


 


我嘆息一聲,挽著她走進廚房。


 


把事情原本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7


 


「這個沒良心的腌臜貨,那天下雨怎麼沒降雷劈S他和那個小浪蹄子!」


 


表姐撸起袖子破口大罵,把多年樹立的賢淑形象扔了個精光。


 


「阿姐,小點聲,讓林桃聽去就不好了。」


 


「我才不管呢!我就是要罵!」


 


表姐氣得臉色通紅:「當年他身無長物,唯有本分穩重,姑父信任他才把你嫁給他,這才幾年他就變了樣?」


 


我沒有說話。


 


其實時至今日我早已看開,當時的委屈再想起來也隻是有些苦澀罷了。


 


當年謝塵孤身來到蘇州尋親。


 


平日幫人抄書也賺得不多,還時常被拖欠佣金。


 


拿不到錢的日子,他就會到我家飯館門前坐著,就著裡頭的菜香吃幹硬的饅頭。


 


那時我做飯還算不得很好吃,可又喜歡得很。


 


自己嘗味總會多一層偏心,但總不能拿給客人去吃。


 


後來我發現坐在店門口吃幹饅頭的怪人,便鼓起勇氣問他願不願意嘗嘗我做的筍幹素面。


 


剛開始他還不願意。


 


說什麼無功不受祿,不吃嗟來之食。


 


但後面餓極了便捧著碗大口大口吃起來。


 


吃完他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這……」


 


「這?」我緊張地等待他的評價。


 


「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素面!面條筋道軟彈,面湯鮮鹹可口,筍幹更是附滿湯汁爽脆無比!」


 


他真誠而激動地望向我:「姑娘,這面是怎麼做的?」


 


我被他誇得信心滿滿:「很簡單的!隻要有雞骨、蝦米和香菇調制的面湯就行了!


 


「雖然抻面時的勁道也很重要,但能讓湯面變得好吃的還是湯吧!」


 


我永遠忘不了謝塵當時那如煥然新生的眼睛。


 


於是我每天都會給他送我的試驗菜。


 


謝塵每次都贊不絕口,興許是怕說了讓我不高興的話就不會給他送了,也可能是真心誇贊。


 


但我全然忘記自己最初隻是想讓他試菜的目的。


 


看著他一天比一天精神,瘦削的臉一天比一天飽滿,我就無比滿足。


 


那感覺就像在照顧一棵幾乎枯S的小樹,它在我每天堅持不懈的澆灌下重新活了過來,且日益茁壯。


 


直到有一天,謝塵不讓我送了。


 


他說白吃了我這麼多飯,他要去我家店裡做工幫忙。


 


可是我家根本不缺伙計。


 


於是我拿了張二哥送我的話本給他。


 


「謝塵,我不識字,一直不知道上面講的什麼,你讀給我聽吧,就當是飯錢!」


 


謝塵同意了,他翻開話本,讀得並不流暢。


 


或許是天太熱,他連耳朵都是紅的。


 


我這才發現,謝塵長得很俊俏。


 


於是隻顧瞧他,連內容都沒聽清,隻記得他聲音很好聽,翻書頁的手指很修長。


 


大概那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他了。


 


於是每日送他的飯菜裡便多了些肉。


 


後來話本讀完,他卻不肯還我,還說要給我帶一本更有趣的。


 


我同爹說了這件事,第二日謝塵就被爹找去談話。


 


之後,那本書謝塵還是沒有還我,倒是給了我一紙婚書。


 


我們在阿爹的操辦下完婚。


 


婚後謝塵攢了些錢,又聽說師父師娘回了荥州老家,於是也帶我搬去了那邊。


 


我回過神,同表姐道:


 


「阿姐,這事你先別告訴阿爹,我之後找機會和他講。」


 


「我當然不會說,你的婚事多少也是姑父促成的,若他知道謝塵負你,心裡定要難受的。」


 


表姐嘆口氣,有些鬱悶:「姑父當初到底看上他什麼啊?」


 


我想,應該是因為謝塵沒還我的那本書吧。


 


我也是過了很久後才知道。


 


那本書裡寫的不是故事,而是淫詞。


 


謝塵磕磕絆絆講的也不是故事。


 


而是單純想保護某人的心。


 


8


 


在蘇州老家的日子分外祥和。


 


除去每天去店裡幫幫忙以外,最煩惱的事就是琢磨給小林桃做什麼。


 


她在這邊交了幾個一般年紀的朋友,經常和他們在巷末踢毽子翻花繩玩兒。


 


有一次她把我做的芙蓉糕分給小伙伴們,然後這幫小朋友便纏上了我。


 


「陸家小姨,你又給林桃做好吃的了嗎?可以讓我小嘗一口嗎?」


 


「我把我的木鷹給你,你能分我一塊芙蓉糕嗎?」


 


「小姨小姨,我能認你做小姨嗎?」


 


四個孩子一擁而上將我團團圍住,我失笑不知說什麼才好。


 


小林桃撥開他們,一把抱住我的腿氣鼓鼓道:「這是我的小姨,不能給你們!」


 


後來我把早上才做的五香糕拿出來分給他們,幾個孩子在院門口的臺階上排排坐,一臉開心地吃到了下午。


 


自那以後,我身後除了小林桃外,還多了四個小孩兒。


 


每次他們排成一隊跟在我身後,都讓我有種母雞帶小雞的錯覺。


 


某日闲來無事,我們坐在門口吃香瓜。


 


突然間我靈光一閃,問他們:「你們想不想吃藕肉丸子?」


 


幾個小孩兒眼睛放光:「吃!」


 


「但是小姨,藕肉丸子是啥?」


 


「就是把蓮藕切成碎丁,和豬肉一起做成汆子,待煮熟後撈出來,淋上勾了芡的鮮鹹醬汁,一口咬下去既有肉的鮮美又有藕的爽脆,香而不膩,汁水豐盈……」


 


光是想想都讓人流口水啊!


 


我突然想到什麼:「啊!但是今日的集市已經散了,怕是買不到蓮藕了。」


 


阿爹那兒倒是有,但那些是給客人用的。


 


「小姨小姨,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挖藕!」


 


虎子從臺階上蹦起來:「就在橋那邊的池塘裡,我今早看到好多人去挖呢!」


 


「那我們可要快些,這會兒說不定都沒了……」


 


說著我們忙站起來,拿起筐子就要走。


 


一出門剛好遇上午休回來的阿爹。


 


小老頭年紀大了,但身體十分硬朗。


 


他不笑的時候臉總是板著,這讓孩子們都很怕他。


 


「爹,我們想去池塘那邊挖蓮藕……」


 


小家伙們齊齊躲在我身後,連帶著我也莫名有些害怕。


 


我的確是怕的。


 


怕爹問我什麼時候走,怕他說我不務正業……


 


誰知爹卻笑起來,和藹道:「蓮藕啊……現在正適合吃桂花糖藕呢!你們要做什麼啊?」


 


小林桃搶答:「藕肉丸子!」


 


「那也不錯啊!」


 


阿爹看向我,關懷道:「要小心點哦,別摔在池塘裡。」


 


不知為何,我有點鼻尖發酸。


 


我回來待了這樣久,阿爹一直沒過問,是不是早就發現什麼了呢?


 


我懷著忐忑的心去了池塘,不過剛下水就把這事兒忘到九霄雲外。


 


兩個男孩子和我一起在池塘邊的荷花叢裡尋找,不過確實因為來得太晚,幾乎什麼都摸不到。


 


雙腳陷在淤泥中,我很輕易就拔了出來。


 


晌午已過,我疲憊地仰頭,從這裡剛好能瞧見蘇州河上爬滿了爬山虎的石橋。


 


「小姨,我摸到藕了,好大的一個呢!」


 


虎子興奮地在水裡撲騰。


 


我趟過去,果然在荷葉下摸到一根。


 


我用力去拔,卻怎麼都拔不出來,兩個小朋友一起幫忙使力,在用足吃奶的勁兒後終於拔了出來。


 


好家伙,居然有我手臂那樣長。


 


三個小姑娘在岸上激動大叫。


 


林桃使勁兒扯我上岸,眼裡居然有了淚花。


 


是不是我在水裡待得太久,讓小林桃擔心了呢?


 


我剛要安慰,便聽林桃道:


 


「這麼大的藕,是不是能把姑爺爺說的桂花甜藕也做了呀?」


 


我:「……」


 


回去的路上,我和兩個小男孩衣擺滴滴答答,全是泥水。


 


我叫他們回家換身衣服後再來。


 


目送他們走遠,我牽著林桃回家,轉頭卻看見一白衣公子逆著人流站在街心。


 


謝塵拿著信紙,看著我紅了眼眶:


 


「明珠……」


 


9


 


都說藕斷絲連。


 


看來是沒斷幹淨。


 


而且他分明把和離書寄回來就可以了,怎麼還找過來了?


 


我想當作沒看見,牽著林桃就走,卻被謝塵攔住。


 


「明珠,你跟我回去吧,是我錯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雙眼布滿血絲:「我當初不該說那麼重的話,明珠,你原諒我好嗎?」


 


未等我說話,林桃大著膽開口:


 


「你是誰啊?」


 


謝塵看著她,不知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再抬頭時眼神十分震驚。


 


又不是下蛋,哪那麼快啊。


 


我囑託另外兩個小姑娘帶林桃回去,自己則和謝塵去了僻靜的橋邊。


 


從前在蘇州,我倆經常坐在這裡賞景。


 


可今日卻沒有這樣的心情。


 


「明珠,我……」


 


「謝塵,我不會跟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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