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隻是整夜整夜在府門守著。
似乎想以此祈求來得到我的關注。
隻有一次,我去而復返。
一直以來好好扮演一尊雕像的謝韫半隻小腿沒在積雪裡,破天荒地開了口。
「今天是我和小然的生辰,他很想你,一直在等你,我也是…」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並無所動。
「所以呢?」
「沈季禮現在自己連路都走不了,是你把他害成這樣的,你就這麼容不下我兄長嗎?」
謝韫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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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我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而是下了最後通牒。
「不管你想沒想到,但結果就是這樣不是嗎?」
「我告訴你,如果他S了,我也會跟著他去S。我們就是這樣情深意重的關系。」
從那以後,謝韫再沒攔過我。
可真正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隔著火海,我親眼看見沈季禮從車撵騰身站起,扔了拄杖,朝我奔來。
他步子邁得很穩也很快。
最終卻被半寸高的門檻攔住了去路。
真正陪我去S的那個人竟然是我這些年來冷眼相待,恨之切骨的謝韫。
人都是怕S的,我能理解。
可我想不明白,這個我曾經最信任的人,為什麼要借著我的同情和愧疚,編織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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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韫仿佛早就做好了我隨時離開的準備,已經對這一切熟稔於心。
隻見他低垂的眼睫掩去大半情緒,還是頗有風度道,
「這裡有我。」
「你要走就趁早,等孩子醒了,怕是走不了。」
然後像個敗下陣來的局外人,適時退場。
這種「善解人意」熟練地讓人心疼。
就在謝韫跟我擦肩而過時,我猛地勾住他的腰帶止住了他的步子。
「讓他不舒服就去醫館看,我又不是大夫,去了能有什麼用。」
「還有,我還有我的夫君孩子要陪,叫他以後沒什麼事都不必來找。」
王公公得到旨意眉飛色舞,綠豆小眼滴溜轉。
連連稱是,很有眼力見地退下了。
一時間偌大的寢宮又被沉默籠罩。
謝韫看起來沒有多高興,隻是緊抿薄唇,像是和什麼在做鬥爭。
正當我以為他不會再說話時,他帶顫的嗓音傳來。
「你不該亂說話,平白給孩子希望,到時候他會鬧著要找你。」
「用不著做這些沒用的事,你想要什麼說就是了。」
這種從水裡撈月亮,滿心歡喜到心灰意冷的感覺謝韫體會過多少次,
才會不敢再讓期望在心底抽芽。
畢竟前世,每次我的軟和討好都是建立在明確的目標上的。
我給謝韫送去一碗鹽水清湯,就能讓他去陡峭山崖尋稀世珍草給沈季禮治病。
我給謝韫一件織壞了的布衫,就能換他連城之璧的千兩良玉給沈季禮做玉杖。
與其做一場空夢,不如從未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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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潮淹地我喘不過氣,
我心中豁開一道口子,對謝韫的愛意再也藏不住就要噴薄而出。
「我哪裡亂說了?就算你是太子,難道不是我夫君嗎,然兒不是我孩子嗎?」
他眉頭緊蹙還想反駁,卻再說不出話了。
我踮起腳在那柔軟的一處留下我的溫度,
堵住了他的嘴。
謝韫像個提線木偶僵在原地,片刻後把頭偏過去,不願和我對視。
「別這樣!」
他嘴上這樣說。
但這人的身體顯然不願配合他,脖頸以上卻紅成一片,像要滴血。
這口不對心負隅頑抗的模樣看得我打心底想笑。
一點壞心思又不由自主湧了上來。
我捧著他的臉扳正,又在上頭一連啄了好幾口,才深深嘆了口氣。
「哎,看來你是真的很不喜歡啊。」
然後垂頭喪氣,抬起步子佯裝要走,
「強扭的瓜不甜,看來改天我真得重新找個新郎君咯。」
可沒走幾步,下一秒天旋地轉。
轉瞬間,謝韫反客為主把我按在廊柱上,有粗重的灼熱噴薄在我的肩頭。
我直覺一股危險氣息撲面而來即將失控,
千鈞一發之際,我忽然想起什麼忙推開他。
「诶,等等,等等!」
謝韫禁錮著我的力道重了重,強忍著什麼,卻還是乖乖放開了,又變成一隻喪家之犬的模樣。
我明白他這是又在胡思亂想了。
無奈隻好朝屏風內寢殿處揚了揚下巴,示意謝韫看過去,適時對裡面道,
「我聽說睡著的小孩都會把手舉起來,不知道然兒現在睡熟沒有?」
隻見床榻上那個看似睡的正香的小娃娃留給我們一個背影,默默地把一隻手舉了起來。
…
看來今晚計劃得緩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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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韫今晚話格外多,
話題無非是圍繞著孩子很堅強展開的,
「然兒平時一個人也睡得很好。」
「然兒就算生病也好得很快,從不讓人費心。」
中心意思是,讓我跟他一起去別的寢殿睡。
但我沒舍得扔下病中的孩子,對著難得展現出點孩子氣的謝韫鄭重道,
「我們還有很多日子呢。」
謝韫很滿足,妥協了。
最終我被一大一小圈在中間,體驗了一把夾心餅幹的感覺。
明明是冬天,卻差點沒給我熱出一身汗。
也許是過於害怕這樣來之不易的溫暖又消逝,
夜裡我無端又回到了前世生命盡頭那個孤冷的宮殿。
面前是用紙包著的一點白色粉末。
「這藥吃了能讓人睡上一天,今夜你想辦法讓太子殿下服下再出來,我已經在外城備好人馬了,我們去一個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吧。」
沈季禮的聲音在腦海回蕩。
我無法做到忘卻滅門的血海深仇。
但我也低估了自己對謝韫的愛意。
這場和自己無聲的博弈中,我輸得一敗塗地。
我隻想沉沉睡一覺,於是就著酒水,我服下了沈季禮給我的藥。
可預期中的意識舒緩沒有到來,反而是刻骨銘心的絞痛從胃裡翻湧而上。
當大口鮮血從緊咬的牙關噴湧而出,我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這不是安神藥,是毒藥。
按原來的計劃,沈季禮希望我截斷點-6516把謝韫毒S。
思及此處我心如擂鼓,想去提醒謝韫。
但我全身上下像被灌了鉛,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絕望中,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一張多年前噩夢般的可怖臉龐又出現在宮殿門口,扔下一支熊熊燃燒的火把。
而謝韫仿佛下一刻就會衝進來和我共赴火海。
打心底的恐懼讓我從噩夢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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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麼時候淚水早就濡湿了面龐。
好在身旁的兩人依舊睡得很熟,眼角眉梢都隱隱帶著笑意。
我怕被父子二人看到我的狼狽模樣,輕輕拿起環在腰上一大一小兩隻手,起身準備去洗把臉。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刺骨寒風吹在臉上教人清醒不少。
剛走出沒幾步,忽然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讓我心下一沉。
「我等你很久了。」
是沈季禮。
他仗著我的愧疚和關心,常常有恃無恐出入東宮。
謝韫為了不惹我生氣,對此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想到他前世的別有居心,我眉頭緊蹙,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找我有什麼事?」
「昭昭,我們是家人不是嗎?是家人的話,沒事也能常常見面不是嗎?我就是想你了。」
望著面前腿腳完好卻偏要在我面前拄著玉杖,裝作一副在寒風裡飄搖的樣子。
我隻覺全身血液都冷了下來。
前世我就是被這樣的他蒙在鼓裡。
那並不存在的腿疾時常激起歉疚仇恨,驅使我一遍遍去報復中傷謝韫。
「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你的腿還好嗎?」
「不太好。」
沈季禮順驢下坡說著。
下一刻沒等我反應過來,就推了玉杖,整個人往我身上倒來。
一抬眼,我看見謝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不遠處。
目睹此景一如既往準備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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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身上的狗皮膏藥攘開,卻因為力量懸殊太大始終沒能成功。
心急之下,隻能大聲吼道。
「謝韫!你給我過來!」
見他頓了頓仍舊沒有回頭的意思,我隻能給他下最後通牒。
「家裡進賊了,過來救我,你要是想我S於非命就走吧。」
謝韫攥緊了拳頭,終於有了反應,臉色慘白走到我跟前。
「快點幫我把這人搬走!」
得到我的首肯,謝韫猶豫著把手搭在沈季禮肩頭。
但下一瞬,就見沈季禮吃痛地叫了一聲,似乎遭到重擊,神色痛苦地倒在地上。
謝韫眼中閃過慌亂。
「昭昭,我…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打他。」
可我卻比他更慌亂。
隻見謝韫白皙的臉頰上滲出一道殷紅。
是被該S的沈季禮佯裝摔倒時磕碰出的傷處。
我忙叫下人把沈季禮拖出去處理。
拉著謝韫要給他處理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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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沒想傷他的。」
謝韫似乎生怕我會追究此事遷怒於他,垂著頭悶悶解釋道。
顛來倒去都是這幾句磨得我耳朵起繭。
我隻恨鐵不成鋼,用嘴堵住了他的話,打算告訴他實情。
「我現在關心的隻有你。」
「何況,沈季禮的腿根本沒問題,他是故意的。」
但出乎意料地,謝韫聞言卻沒驚訝,反而蹙起眉,試探性問了句。
「你都知道了?」
我頭腦空白了片刻,仿佛有什麼蟄伏在地底的東西即將抽芽。
謝韫告訴我,當年沈季禮會落獄不是作為和沈家勾結逆黨一案的罪人。
而是因為他是這樁莫名其妙罪案的最大嫌疑者。
那封密信出現的前一天,他曾在請安的路上意外撞見沈季禮和黎貴妃密會。
皇宮禁地內,即便皇親國戚或朝廷命官,出入尚且受限諸多。
可前世S前那一夜沈季禮卻能毫無阻攔地出現在我面前。
除非有內應。
兩個看似毫無關聯的人到底是什麼關系?
「沒想到第二天就出了事,事情發生之快遠超我的掌控。我想好好安頓沈父沈母之後再做調查,那天卻在密林突遭暗襲。」
原來真的…真的不是謝韫的旨意。
「我抓沈季禮是想問出點什麼,我根本沒對他用過刑。」
「那你後來為什麼要放了他?我給你求的福袋為何又會出現在他身上。」
「他…他跟我說…你早就身心都屬意於他,甚至說連你心口有顆痣都知道。福袋是為他求的,嫁我也不過是權宜之舉,如果自己S了你也會跟著去。」
「我是真的害怕失去你,一時沒控制住才打了他一拳,除此之外我什麼也沒做。」
聽到這,我徹底失了魂,雙手不住顫抖。
謝韫看出我的不對勁,忙按住我。
「昭昭,這些我通通不在意,隻要你能留在我身邊就好。」
「不是的,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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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一開始我和沈季禮關系並不好。
剛被父母領回府中的他渾身帶刺,不願與人親近。
那時我隻覺得是這小孩在外面受了苦,於是加倍地對他好。
但後來某一天,沈季禮卻一改往日冷漠態度,對我關懷備至。
仔細想來,那詭異的變化節點,正是在我和謝韫定親後不久。
可長大後,我懂得避嫌,我們的情誼也僅限於出於禮節的打照面。
直到後來,我上山給準備出徵的謝韫祈福,卻險些被山賊擄走強佔。
匪徒扒了我的衣衫,給我留下不可磨滅的心理創傷,關鍵時刻是沈季禮把我救下。
自此,我就對沈季禮愈發依賴。
可沈季禮救下我當時,我並沒給機會他目睹我的一身狼狽。
他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除非是所謂的「山賊」告訴他的。
仔細想來,恐怕臨S前那晚我見到的那張可怖面龐根本不是幻覺。
所謂山賊其實是沈季裡的手下。
這出英雄救美全由他一手策劃的。
為的是贏取我的信任,更好地離間我和謝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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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我一番話,謝韫眼中蒙上了一層水汽。
一半心疼,一半寬慰。
一直堵在心裡的硬疙瘩漸漸消融了,
我們都被從牢籠裡解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忽然想起什麼,
摘下隨身攜帶的玉佩就要往地上摔。
那是沈季禮送我的,他曾經告訴我這是他母親一輩子身上最值錢的東西。
他說見此物如見人,能以另一種方式陪著我也好。
當時我隻覺得感動,時常佩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