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而現在的我的孩子,站在另一個女人身前,舉起我為他做的彈弓來傷害我,覺得我木訥嚴肅遠不及宋青青自由明豔。


 


我的父親也曾是將士,也曾指著兵書為我講解兵法,把我抱在他懷裡帶著我在馬上馳騁。


 


若是他還在,我未常不能如最普通的女子一般幸福安樂,不用小小年紀寄人籬下,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可我還是錯了,從選擇嫁給趙瑾瑞的那一刻就錯了。


 


若我不肯點頭,甘願前往寺廟平淡過完一生,興許就不會有今日鑽心徹骨之痛。


 


是我太自以為是,在臆想中把自己當做拯救他的英雄,希望能盡全力將他拉出原本的結局。


 


現在一晌夢碎,我這些年所做的一切比笑話都不如。


 


我徹底S心,再不願管他們之間的事,隻想要一封和離書,清清白白地離開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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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向趙瑾瑞提出和離時,他很不耐煩連頭都沒抬起來“川兒有些不懂事,不尊重你這個母親,我已經罰過他了,你就不要再揪著這件事不放了。”


 


我語氣平淡又鄭重“趙瑾瑞我沒有與你開玩笑,我們和離吧。”


 


趙瑾瑞終於抬起了頭,他揉揉眉心神情疲倦“你想清楚,你父母雙亡,離了將軍府還能去哪?”


 


“天大地大總有我的容身之處,至於我去哪就不勞煩你操心了。”


 


“程舒你怎麼也這麼不懂事,你與自己的親生兒子計較什麼?”


 


“我為何不能計較?”我呼出一口氣,直視著他的眼睛,我這才發現我們甚至已經許久不曾仔細看過對方的面容,夫妻做成我們這樣何其可悲!


 


他微微垂眸錯過我的眼神。


 


“若是你不放我和離書,今日宋青青已經回到京城的消息就會傳到宋家和六皇子府,那時將軍府能不能承擔包庇逃婚皇妃的後果呢?”


 


屋內一片寂靜,他攥的力氣頗大書桌都有了咯吱聲,我猜測他是為我的威脅感到惱怒。


 


我也不急,仍舊站在原地。


 


“好,我寫。”趙瑾瑞寫完和離書,我上前欲寫上自己的名字卻被趙瑾瑞一擋。


 


“你若是離開,絕不可能帶走川兒。”趙景川是將軍府唯一的孫子,我就算與趙瑾瑞和平和離,將軍府也絕不可能讓我帶走他。


 


我撥開他的手,將和離書折好拿走“我知道,我不要他了。”


 


我即將踏出府門時,趙家老太君身邊的嬤嬤帶人攔住我。


 


“程姑娘,您在這生活了這麼多年恐有遺漏的物品未帶,不如交給我們幫您仔細清點一番。”


 


趙老太君從我投奔趙家的第一天就不喜歡我,覺得我不過是個挾恩圖報來佔便宜的人罷了。


 


後來在大庭廣眾之下,趙瑾瑞抱著渾身湿透的我,她本想將我送去寺廟平息流言蜚語,是老將軍給了我嫁給趙瑾瑞這個選擇。


 


我果然如她所想借著這個機會攀高枝,一個孤女當上了將軍府的夫人。


 


這麼多年,她對我向來不假辭色,沒想到到了要離開這一天還要給我下臉。


 


我沒將包袱交到他們手中“我嫁進來前的那一筆筆爛賬一個個虧損的鋪子需要我把賬本拿出來給你們看嗎?平順十七年冬西北將士缺糧少食將軍連上十道奏折,依舊求不來糧草。我將將軍府的銀錢換成一車車糧食炭火送往西北。”


 


“從平順十二年我嫁進趙家至今日七年,若沒有我殚精竭慮操持家務料理商鋪,哪裡來的進項養你們這群人?”


 


奴僕們左右看看低下頭,老嬤嬤冷笑“您也知道用的是將軍府的銀子鋪子,又何必往自己身上攬功勞呢,給我搜!”


 


“讓她走。”趙景川跟著趙瑾瑞來到我面前。


 


我不再看他們一眼,轉頭就要踏出去。


 


趙景川堵住我的去路,“你在跟我們鬧什麼,別這麼矯情了好嗎。”


 


我微微彎下腰,拍拍他的頭“我走了,往後要自己照顧好自己,要開心。”


 


我想我們以後都不會有再見的機會,那麼最後一次,我還是會為他送上祝福。


 


他衝著我的背影大喊“如果你走了,我就再也不會認你!”


 


“無所謂,反正你不是早已經將宋青青當做你的母親了嗎。”


 


8.


 


“程舒夠了!趙景川是你的親生孩子!”


 


趙景川臉色發白,眼神無助連光都聚不起來,顯然備受打擊。


 


趙瑾瑞冷著臉打斷我。


 


“從他用彈弓對著我的時候,從我們和離之後,我就沒有這個兒子了,我現在隻有子期一個孩子。”


 


趙景川想喊我一聲“娘”卻覺得嗓音嘶啞的喊不出來。


 


趙瑾瑞拽著趙景川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我向徐先生道歉“不好意思讓您看笑話了。”


 


“無妨,隻是今日沒能嘗到你的手藝,不知過幾天能否再來叨擾。”徐徹一如既往地溫和,我們默契地沒再提剛剛的事。


 


我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程子期這幾日倒是板著一張臉,隻是手上更勤快了,這幾天都隻讓我在一旁歇著。


 


我了解程子期別扭的性子,他心疼我曾受到的委屈,更加討厭趙家父子。


 


我將他抱在懷裡,輕輕拍拍他的背“子期,我現在有你就很好。”


 


一滴淚氤氲我的肩頭,程子期狠狠地抱住我。


 


我遠沒有我面上看起來那樣淡然,不計較。


 


剛從趙家離開的時候,我每日都在問自己,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我是不是不值得人喜愛,為何我愛的所有人所有事最後都會離我而去。


 


趙瑾瑞說的對,我現在孑然一身,沒有父母沒有丈夫孩子,我該往哪裡去呢?


 


直到遇到程子期,有一個小人永遠跟在我身後。


 


明明是那麼小的年紀卻懂事又聽話,這也是我養大的孩子。


 


兩個飄零在世上的可憐人,拼湊了一個家。


 


9.


 


我知道趙景川每日都會在酒樓對面的石階上坐著偷偷看我,我沒去管他。


 


我和程子期就是一對普通的民間母子。


 


我會悉心叮囑他上學放學,程子期會將餐盤裡的雞腿夾進我碗裡。


 


學堂休沐時,我會借一匹馬帶著程子期去城外遊玩。


 


我也會故意逗他,看他炸毛的模樣,把他逗惱再哄好樂此不疲。


 


我們的快樂簡單純粹。


 


“她真的是我娘嗎?”


 


趙景川試圖從我身上尋找之前的影子,明明是同一張面容,可我不再是他記憶裡操勞端莊的母親而是自由快活的程舒。


 


“娘現在過得很好,是我們的存在束縛住了她。”趙景川小聲呢喃。


 


沒有人回答他,隻有很久很久的沉默。


 


10.


 


趙瑾瑞再帶著趙景川見我,是來向我辭行的。


 


這對父子到鎮上不到一月就消瘦下來,眉眼鬱鬱,不似從前風採。


 


我微微笑道“那便不送了,祝你們一路順風。”


 


“嬌嬌,我們可以談談嗎?”趙瑾瑞目光希冀地看著我。


 


許久沒有人喊我的小名,以至於我都愣住一瞬。


 


父母在時,我是他們手中千嬌百寵的嬌嬌。


 


我與趙瑾瑞成親那晚他掀開我的蓋頭,問我我的小名,我羞紅了臉告訴他“嬌嬌。”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嬌嬌,他說“嬌嬌我會對你好的。”


 


過了那晚,他再也沒有叫過,隻公事公辦地喊我夫人。


 


唯有我疼了三天三夜才生下趙景川後,他又喚我“嬌嬌,你辛苦了。”


 


現在再聽到這個名字真是恍如隔世。


 


我吩咐小二看好兩個孩子,別叫他倆打起來。


 


其實我是害怕程子期對趙景川積憤已久,會忍不住用拳頭招呼他。


 


畢竟趙景川還是將軍府的孩子,別因為別的事阻攔他回京。


 


我將趙瑾瑞帶到後堂,他嘴巴張張合合,半晌無話,我對他沒什麼耐心。“你要說什麼?”


 


“我那日喝了一口雲白就知道你所釀......這酒與當年我們一起埋在樹下的味道一模一樣。我到處找人打聽這酒是從哪來的,花了很久找你,這才得到你的消息。”


 


“槐樹下的雲白還埋在那裡,等你我和川兒一起挖出來。”那壇雲白是我懷上趙景川那年,與他一同埋下的。


 


我坐在一旁,指揮他挖了一個可放壇酒的坑,將我親手釀的雲白放了進去。那時我說,等我們的兒女嫁娶那一天,要三個人一起將它挖出來。


 


趙瑾瑞笑得很開懷,他說好。


 


“川兒這麼大了,比之前懂事很多,他已經知道錯了,他一直很想你。”趙瑾瑞不自覺地搓搓手。


 


我知道搓手是他緊張時的表現。


 


“我也很想你......”他近乎卑微地說出這句話。


 


他從沒有在我面前展現過這樣的姿態,也從沒有對我低過頭。


 


“若是你想帶著程子期回京,我也會把他當做我的親生孩子,隻要你歡喜就好。”


 


“不必了。”我打斷他。


 


“你要帶我回京,那你把宋青青放在什麼地步。之前我做你夫人的時候你已經辜負了我,現在就不要再傷害一個女子了。”


 


“我和宋青青沒關系,真的!她早已嫁進六皇子府,將軍府的女主人一直都是你。”


 


他在我的目光下悻悻低下頭,顯然是回憶起三年前的事。


 


“趙瑾瑞,我剛離開將軍府的時候恨過你,恨過宋青青,也恨過景川。我曾多少次午夜夢回恨不得當個瘋子,跟你吵跟你鬧,拿把刀抵在你脖子上問你,我到底哪裡比不過她?我為你們嘔心瀝血的七年到底算什麼?”


 


“可我覺得你們不值,你們不值得我變成妒婦和瘋子。”


 


“我不想再想你們究竟為何要來到這裡,不管你們有什麼目的,我已經找到了我想要的生活,你也不必再困在過去。好好撫育景川吧,他畢竟是你的孩子,他身子弱怕是再經不起一次離京的波折了。”


 


趙瑾瑞的臉色一寸寸白了下去,離得不遠我甚至能聽到他上下牙齒打顫的聲音,可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隻強硬地帶著嚎啕大哭的趙景川騎馬離開。


 


“娘,他們還會再來嗎?”


 


“不會了。”


 


人與人之間有一道橋,由玄而又玄的緣分連接,而我和他們的緣分早已消耗殆盡,隻求永生不見。


 


11.


 


他們離開後,我和子期的日子還同往日一樣。


 


沒過幾月,聽聞皇帝病重,京城動蕩,連我們這偏僻小地都謹慎幾分。


 


隻不過隨著時光流轉,不管是誰做了新帝,都阻止不了隔壁的豆腐西施將一斤豆腐調高了一文錢。


 


接到徐先生來信後,我帶著一壇雲白坐在酒樓樓頂,坐了許久。


 


程子期靜靜地陪著我也坐了許久。


 


“十皇子謀反失敗,將趙瑾瑞推了出來,趙瑾瑞伏誅,趙家全族獲罪,誅九族。”我喝了口酒,自顧自開口。


 


我與趙瑾瑞和離後,不知趙瑾瑞與宋青青究竟發生了什麼,宋青青回了宋府仍舊嫁給六皇子,不過身份不過是側妃而已。


 


後來,不知從哪傳起,趙瑾瑞與宋青青關系匪淺。


 


近幾年邊疆平定,威武將軍府的頹勢明顯。


 


趙瑾瑞因為流言成了六皇子的眼中釘,不得不站隊與六皇子平分秋色的十皇子。


 


明面上看,朝堂裡六皇子與十皇子平分秋色,太子反而因為庸庸碌碌不被人看好。


 


沒想到,皇帝隻是刻意消耗六皇子與十皇子的勢力,他們都認為皇上會從這兩位皇子中選擇一位繼承大統。


 


不受寵的太子反而得到皇上重用,一舉展露頭角。


 


在爭儲之位最焦灼之時,趙瑾瑞離京一月,錯失良機。


 


十皇子再無出頭之日,他們便選了最冒險的方式。


 


可惜先皇與陛下早有準備,他們這一去已是必S之路。


 


兜兜轉轉,趙瑾瑞還是沒能逃脫原書的結局,得了一個萬箭穿心的下場。


 


徐先生在信上道,為謝我幫扶之恩,已盡力為趙景川求情,他隻被判流放三千裡,性命可保。


 


徐先生問我,在趙景川流放前可有話與趙景川講。


 


我又喝了口酒,雲白回味甘辣雄厚,刺激我的整個鼻腔。


 


“子期,回徐先生信,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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