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在我的滿心期待中來,又在其他人的期盼中悄無聲息S去。


 


身為凡人的這須臾數年,我好像什麼也沒留住。


 


九道天雷下來,我的身體已經變得血肉模糊,焦黑如炭。


 


我忍受著劇烈之痛,懷揣著滔天恨意,終於扛過了雷劫。


 


雲銷雨霽的那一刻,四海八荒震動不止,九天之上玄鳥齊鳴,異彩漫天。


 


眾仙皆齊聚瑤臺之上,等待著新的上神現世。


 


可我並沒有在瑤臺上降生,而是躺在了一棵千年菩提樹下。


 


身上的骨肉逐漸重組,一陣靈力充斥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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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寂滅之後,我身上的赤金長袍隨風浮動,衣袂翩翩。


 


我唇角噙著笑,眼睛卻淚流不止。


 


與我交好的瑤光仙子衝我斥道。


 


“你看你,情劫歷成這般模樣,現在還要再受一遍苦頭,值得嗎?”


 


“真是個傻瓜……”


 


可我分明看到她紅了的眼眶。


 


我笑了笑,“不值得。”


 


從來沒有一刻值得過。


 


“上神懷芷,歷劫成功,許你接管姻緣司,掌世間姻緣,愛恨離合。”


 


“懷芷領命。”


 


從此以後,世上再無凡人江懷芷。


 


隻有上神懷芷。


 


我垂眸恭順道,“隻是,我還有一心願未了。”


 


“懷芷在人間歷劫時,那人欠了我一條命,因果相報,天道輪回,請許我下凡了卻這樁心事。”


 


良久,我聽到一聲沉肅的回答。


 


“允。”


 


6


 


裴行渡在揭開林寒落蓋頭的那一剎那,眼前有一瞬間失神。


 


他終於娶到了他心心念念守護了多年的女子。


 


可意外的,他沒有預想中的激動。


 


反倒是借著燭光,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場洞房花燭夜。


 


今日紅妝旖旎,和那時的阿芷竟有七八分相似。


 


“裴哥哥,落落今日好看嗎?”林寒落羞澀地抿唇。


 


平妻雖在禮法上仍然是妾室,可她還是穿了正紅,披金戴銀,鳳冠霞帔。


 


甚至連肚兜都是嫣紅的鴛鴦紋樣。


 


她要讓自己在氣場上絕對碾壓那個江懷芷。


 


“好看,落落自然是極美,不知世間誰可堪相比。”他笑著刮了下她的鼻尖。


 


林寒落卻不滿意,接著追問。


 


“那比之你的夫人如何?”


 


裴行渡怔愣住了,眼底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他沒有回答,隻是匆匆命侍女熄了燈。


 


“落落,今日你也累了,你身子原就孱弱,還是早些歇息吧。”


 


不知何故,裴行渡心裡有些莫名其妙的惴惴不安。


 


以至於他並沒有打算行周公之禮。


 


然而,林寒落的小手卻穿過他的胸膛,緊緊抱住了他,泣不成聲。


 


“裴哥哥……我知你惜我憐我,照顧了我這麼多年,卻從來不舍得碰我。”


 


“寒落的病已經好全了,願意把自己完完整整獻給夫君。”


 


裴行渡終於忍不住,任由林寒落炙熱的吻上來,也回吻了回去。


 


他不知道,這一幕倒映在窗影裡,被他的夫人看得一清二楚。


 


翌日,裴行渡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卻在一陣心慌中蘇醒。


 


林寒落還嗜睡未醒。


 


裴行渡猛然驚醒,看著床榻上一抹殷紅,努力回想起昨夜。


 


他答應了阿芷並不在這裡過夜,要回去陪她的。


 


但他莫名其妙還是食言了。


 


這幾日,夫人變得異常沉默寡言,此番更不知要如何誤會傷心。


 


他下意識地站起身,抓起外衫就要往外走。


 


卻撞見了小廝慌慌張張的身影。


 


“冒冒失失的,什麼事慌成這樣?”


 


“侯爺!侯爺,大事不好了——”


 


“夫人她不見了!”


 


有碎裂的聲音在大殿響起,是裴行渡碰倒了桌案上的花瓶。


 


屋裡寂靜了許久,半晌,裴行渡指著那小廝笑了。


 


“我懂了,是阿芷教你這麼說的吧?”


 


“她一向心思細膩,不過是賭氣,為了吸引我去看她,侯府府衛重重,她怎麼可能失蹤?”


 


小廝驚恐地抬起頭,他不再敢說話了,隻有一張臉慘白如斯。


 


裴行渡看著小廝的表情,他漸漸笑不出來了。


 


“你說的是真的?怎麼可能?”


 


小廝顫抖著伏地而跪。


 


“千真萬確,今早侍女打開門的時候,發現屋子裡空著,四處都找不到夫人的身影。”


 


“隻,隻在屋內發現了夫人染了血的絲帕……”


 


“侯爺!”


 


聞聲出來林寒落發出一聲驚呼。


 


因為她看到,裴行渡的身形猛然晃動了一下,險些就摔倒在地。


 


大婚昨夜,闔府上下都被賞了喜酒,喝得昏昏欲睡。


 


無人察覺江懷芷的失蹤。


 


正當此時,順天府尹突如其來破門而入。


 


“順天府接到有人報官,南昌侯府發生了命案,本官秉公前來搜查!”


 


7


 


府尹進來的那一刻,裴行渡和林寒落雙雙都怔住了。


 


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裡。


 


隻有江懷芷的貼身侍女小翠心如明鏡。


 


她暗暗抹去眼淚,強忍住傷心。夫人對她恩重如山,眼下替夫人報仇,完成主子交代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按照夫人的吩咐,提前在後院的假山後挖好了一個大坑,並用蒲草掩蓋。


 


待到夫人去世之後,便將屍身偷偷埋在裡面。


 


那日江懷芷又一次咳出了鮮血,她知自己時日無多。


 


可若雷劫無法渡過,她也絕不能讓這對SS她孩子的兇手好過。


 


於是她裡應外合安排好了一切。


 


裴行渡沉聲問,“大人說本侯府上發生了命案……可有證據?”


 


“大人!奴婢求府尹大人做主!”


 


這時,小翠突然哭著跑出來,跪在了府尹面前。


 


“我家夫人失蹤了,生S不明……罪魁禍首一定是和這個女人有關!”


 


小翠恨恨地盯向林寒落,眾人的目光也循之望去。


 


“側夫人還沒入府前,就多番挑釁我家夫人,甚至不惜哄騙夫人割腕取血,給她當藥引子!”


 


林寒落臉色大變,當即氣憤地甩給她一個耳光。


 


“小賤蹄子,你血口噴人,憑什麼攀扯本夫人?”


 


裴行渡第一次見她這般疾言厲色的模樣,目光頓時一緊。


 


“本夫人?”


 


府尹皺起眉,上下打量著林寒落。


 


“據本官所知,南昌侯府自始至終隻有一位夫人江懷芷,你身為妾室,滿口僭越之語,甚至還穿著正紅,是何居心!”


 


小翠將頭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直磕出了血。


 


“請府尹大人做主!我家夫人一定是被她所害!”


 


這時,下屬從後院搜查完,大驚失色地出來稟報。


 


“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裴行渡忽然一陣緊張,抓起他的衣領,“什麼找到了?”


 


“是侯夫人的屍身……”


 


昨夜雨疏風驟,假山旁的枇杷樹下,湿潤的泥土堆浮現出了一個輪廓。


 


因而被衙門的人察覺異常。


 


裴行渡一直走到了埋江懷芷的枇杷樹下,看到一隻露出來的手。


 


那熟悉的紅痣刺痛了他的眼睛。


 


這棵枇杷樹,是他們成婚那年,阿芷說從來沒有吃過枇杷,很想嘗嘗,所以他專門託人從嶺南運了過來。


 


自從移栽到京城,一個果也沒有結。


 


裴行渡瞳孔一縮,他推開一直拉著他的林寒落,蹲下來徒手挖了起來。


 


很快,他看到了江懷芷蒼白的屍身。


 


“阿芷……”


 


裴行渡隻覺得腦海中嗡的一下炸開來,即使在前一秒他還在心存僥幸。


 


或許那顆痣隻是巧合而已,不可能,那人絕不可能是阿芷。


 


可當看到她雙目失去神採,僵冷又安靜地躺在他面前時,他終於瘋了。


 


“為什麼,就這樣不聲不吭地離開我身邊,到底是誰害了你?”


 


周圍的人都別過頭去,甚至有丫鬟嘔吐了起來。


 


裴行渡沒有害怕。


 


他脫下外袍,想要給她蓋住,卻嗅到了衣服上沾染林寒落的香粉味。


 


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不可以,阿芷定會嫌棄這個味道的。


 


他扔掉了外袍,又徒手將江懷芷從土坑裡抱了出來。


 


綿綿雨絲傾瀉而下,打落在他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裴小侯爺,看來報案者所言不虛,你納妾當夜,夫人就橫S在後院。”


 


府尹冷冽地看向一旁驚詫無比的林寒落。


 


“是否應該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8


 


府尹帶了人證上來。


 


便是曾經被林寒落收買的那郎中。


 


他驚慌不已,顫巍巍地跪在裴行渡面前,痛哭流涕。


 


“侯爺明鑑!林小姐喝了幾副人血為藥引的藥,心疾就已經好全!可她偏要我告知您,需要夫人的親生骨肉,才可治愈,其實她的病千真萬確早就好了!”


 


林寒落倥傯地後退了幾步,無比憤恨地盯著他。


 


“你竟敢誣陷於我?”


 


郎中哭著跪在地上,“誰能想到,小姐你,你竟真幹得出S人埋屍這樣的事……”


 


仵作驗屍之後,發現江懷芷是中了砒霜之毒。


 


所有證據都直指向最大的受益者林寒落。


 


她驚恐地擺手,“怎麼可能!砒霜,砒霜這個不是我下的!”


 


府尹的聲音冷漠,“這麼說,你是承認指使郎中撒謊,害得夫人滑胎慘S了?”


 


裴行渡聲線更冷,像是痛極。


 


“你一直以來都在騙我。”


 


“是你拿你的性命要挾,讓我親手SS了自己的孩子。”


 


“裴哥哥,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裴行渡猛然掐起她的下颌。


 


那力道似要將她的颌骨捏碎。


 


眼見對方不為所動,林寒落終於崩潰了,被甩到地上,大笑不止。


 


“原來,你早就對那個女人動了真心。”


 


“是我,是我幹的,我就是看不慣你對她好。那時候你把她撿回來,告訴我隻是利用她藥女之血,給我治病,不會跟她有夫妻之實,可後來呢?


 


“你還是寵她,愛她,把本該給我的愛,都分給了她!”


 


“那我們的婚約呢?你答應我的承諾又怎麼算!”


 


她的笑容逐漸癲狂。


 


“裴郎,可是我愛你啊……我不忍心苛責你,所以我用她的孩子,試探你對我愛得夠不夠。”


 


所有人都驚愕地怔在了原地。


 


連府尹也深深蹙起眉。


 


裴行渡閉了閉眼睛,從前隻覺得她善良溫柔,如今才覺出她的深不可測。


 


良久,他像是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走到林寒落面前,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掐起她的脖頸。


 


“裴郎,裴郎,你看清楚,是我啊!我是落落……”


 


他看著她臉色漲紅,逐漸因窒息而青紫,一點點捏碎了她的脖頸。


 


“我從來沒有錯S過人。”


 


再抬起頭時,裴行渡眼底已經猩紅一片。


 


“人是本侯S的,為我夫人報仇。”


 


“本侯供認不諱。”


 


府尹將他押入了大牢。


 


大牢裡,裴行渡昏聩地睡去,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江懷芷牽著一個小女孩在一條大河邊走,見到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拼命上前想抱住她們母女,卻怎麼也追趕不上。


 


直到江懷芷上了那擺渡人的船,衝他回頭,唇角卻再無笑意。


 


阿芷,阿芷,你不會再原諒我了……


 


驚醒後,鴻蒙既開,大夢一場空。


 


裴行渡想起來他們第一次相遇。


 


他沒有見過那般單純如小鹿般的女子。


 


他已經習慣了一直守護林寒落,可習慣久了,亦會生膩。


 


這些年,他總是在林寒落面前,謊稱江懷芷跟她相像,他才多看了她一眼。


 


其實他心知肚明,她們一點也不像。


 


一個明媚熱烈,一個單純清澈。


 


猶如紅玫瑰與白玫瑰。


 


林太傅曾經答應他,隻是好好履行和林寒落的婚約,治好她的心疾,他就會扶持他坐穩南昌侯的位子。


 


親手給阿芷喝下墮胎藥那天,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寧,下了朝匆匆趕回家。


 


在看到一盆又一盆淋漓的鮮血,還有那個剛剛成型的孩子時。


 


他突然無比後悔和心疼。


 


也是在那一瞬間,裴行渡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真的愛上她了。


 


他決定,日後一定要千百倍地對她好,補償回來。


 


可他剛承襲爵位不久,礙於林太傅的勢力和兩家的婚約,如何才能保全阿芷?


 


那天,當友人來試探他的心意時,他隻好假裝對夫人的冷漠。


 


“她生於蠻地,粗鄙不堪,要不是為了給落落治愈心疾,我怎會娶她?”


 


可時至今日,裴行渡才明白,他何其大錯特錯。


 


這世間僅此一次的真心他曾經擁有過。


 


隻不過,被他親手給弄丟了。


 


9


 


那一日,林太傅和裴行渡對簿公堂。


 


由於是王公貴族之間的恩怨,此案遲遲拖了許久才開堂審理。


 


堂外圍觀了許多民眾,皆議論紛紛。


 


老夫人聲淚俱下地辯解。


 


“那林寒落,蓄謀害S了我兒媳和孫女,本就是罪大惡極,合該賜S!我兒隻是提前了結了她,何錯之有?”


 


林太傅惜女心切,氣得咬牙切齒:


 


“你這老婦,從前見我女兒是慈眉善目,如今卻又變了這副嘴臉來,當真是母子一窩!”


 


雙方爭執不下,隻有裴行渡雙手戴著镣銬,神思遊離,仰頭望著外面刺目的天光。


 


雨雪停了,陽光灑滿整個京都城。


 


像極了他帶阿芷回來的那一天。


 


公堂外,許是一時眼花,他竟見到了他日夜思念的身影。


 


那人如天人下凡,一襲赤金長裙,帶來漫天飛雪,仙澤縈繞。


 


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那是他的妻子,他的阿芷。


 


“是……是神明現世了,必有冤案,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所有人大驚,烏壓壓叩首,朝拜神明。


 


懷芷漠然垂眸,眼中無悲無喜。


 


在和裴行渡目光交錯的那一剎那,仍然微微一慟。


 


她沉聲道。


 


“我曾經也是個凡人,像所有凡俗女子一樣期許著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可他予我欺騙,親手SS我們的孩子,予我滿心歡喜和萬丈深淵,皆是他。”


 


“那個SS我的兇手,不是別人,真正的始作俑者,就在你們眼前。”


 


遙遠的聲音破空傳來。


 


“我隻希望世間女子,都能最愛自己,清醒而不沉溺,不把所有人生都寄託在一個男人瞬息萬變的真心上。”


 


因為,這本身就愚蠢無比。


 


神明顯靈,點燃了眾人的怒意。


 


“這個負心人,竟然連自己親生骨肉都能下手,簡直不配為人!”


 


“管他什麼王公貴胄,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


 


“對,燒S他,以祭神明在天之靈!”


 


眾人齊心協力將他架上了火刑臺,點燃了柴草垛,灰煙直衝雲霄。


 


裴行渡耳中紛紛擾擾,仿佛再也聽不見一切聲音,流著淚笑了。


 


阿芷,你果然不會再原諒我了。


 


火光衝天間,他看到那個金色的身影在眼前逐漸消失,烈火焚燒之痛,痛徹心扉。


 


他終於被燒S在了火刑臺。


 


而另一邊,懷芷接過了瑤光為她帶來的忘川水。


 


閉上眼,仰頭一飲而盡。


 


這段情傷終究到了盡頭。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要記得他了。


 


忘川彼岸,花開一千年,葉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生於忘川,逝於彼岸,緣起即滅,情深不壽。


 


時隔數日,風煙俱淨。


 


瑤光再次來找她時,抿唇笑了笑。


 


“阿芷,難得空闲,我們一起去凡間玩玩吧!”


 


懷芷眼底依然清澈,像橫亙千年的天河水,輕笑答應。


 


“好啊。”


 


兩人攜手一笑,飛身而躍,身形消失在重重雲霧之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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