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修煉三百年成仙,做了天界公主的婢女。


 


可她愛上了凡間書生,要下凡做他的妻子。


 


她說,在天界最不舍的便是我,於是將我也削去仙籍,帶了下去。


 


後來,她又為我指婚與小廝:


 


「如今我幸福美滿,望你也覓得良緣,你嫁了李郎的家僕,往後依舊能在我身邊伺候。」


 


我說:「公主啊,你可聽過凡間有句話叫『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1


 


希音公主自凡間歸來,茶飯不思,日日念著一個名喚李憶的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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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那下界戲文裡寫的才子佳人一樣,她見他賣身葬父,為其孝心所感動,給了他銀錢,替他埋葬了父親。


 


他為表謝意,親手為她做了一碗野菜羹。


 


從此,天界最受寵的小公主,情根深種,不能自拔。


 


她在無盡的旖旎遐思中,再度偷溜下凡。


 


並命我扮作她的模樣,每日點卯。


 


可天後娘娘如何會認不出自己的親生女兒。


 


我很快被發現了。


 


我因此被罰扔進天池,受七十二道雷刑,毀去半數修為。


 


而當日,希音也被天兵帶了回來。


 


天後痛心地抱著愛女:「我的女兒,你定是受人蠱惑,隻要你認個錯,與那凡人斷了,還是我天界最尊貴的公主。」


 


可希音斷然拒絕了:「母後你知道嗎,李郎給我做了野菜羹,那是我活了千年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溫暖,能與他做一世夫妻,就是S也值了。」


 


她油鹽不進,寧願不做神仙也要與她的李郎廝守。


 


依著天規,神仙思凡,便要罰剔除仙骨,貶為凡人。


 


眾仙家紛紛上奏,天君與天後亦不得徇私,再不舍也隻能忍痛。


 


2


 


希音剔了仙骨後,在雲端與天後告別。


 


「女兒感謝母後成全,此去已無遺憾,隻是唯一不舍的便是我的婢女青柏,可否允女兒將她也帶走?」


 


此時的天後,含著淚,滿是心疼:


 


「也罷,到了凡間有個婢女伺候你,我也能放心些。」


 


於是,她大手一揮,命人將我帶了過來。


 


希音很是貼心地拉住了我:「太好了青柏,母後同意了,你也能跟我一起去享受人間溫暖了,再不必留在這冷冰冰的天界了。」


 


此時的我,被雷劈得奄奄一息,根本無力開口。


 


而天後也沒給我開口的機會。


 


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將我的修為散盡,在仙簿上除名。


 


可笑我勤修苦練三百年,好不容易成仙,卻隻是一個卑微的仙婢。


 


而希音,生來懷有仙骨,什麼都不必做,自有無上尊榮,是我再如何努力,也無法打破的天塹。


 


我恪盡職守廣積善緣又如何?


 


上位者的一句話,頃刻間就能將我所有的心血,化為泡影。


 


3


 


李憶家徒四壁,隻有一間破舊的茅屋。


 


頂上漏著雨,窗子上糊著的枯草擋不住入冬的風。


 


廚房的米缸早就見了底。


 


髒兮兮的土炕上,隻有一條破褥子。


 


沒有八抬大轎,沒有十裡紅妝,也沒有賓客滿堂。


 


兩人在老槐樹下拜了天地,在髒兮兮的土炕上入了洞房。


 


她信誓旦旦:「有情飲水飽,夫妻恩愛苦也甜。」


 


當晚,書生娶到了仙女,仙女得到了愛情。


 


神仙眷侶,一段佳話。


 


話本的故事已近尾聲,而生活的扉頁,才剛剛開始。


 


……


 


半月後,再一次看到飯桌上的粗糠飯和野菜羹時,希音的目光從期待變成了嫌惡。


 


「青柏,你就不能做些別的菜嗎?每天都是這些,我都吃厭了。」


 


我規規矩矩地回道:「李公子的家中隻有這些,沒有旁的吃食。」


 


她嘟囔著嘴,不耐道:「那你不會去買啊?」


 


「公子說沒有銀錢。」


 


她怔了怔,似是從未想過這一茬。


 


恰此時李憶從外頭回來,她委屈地迎上去:「李郎,我想吃粟米和魚肉,不想再吃這些了。」


 


李憶一身酸腐氣,搖頭晃腦道:「娘子莫急,待為夫高中狀元,定叫娘子過人上人的日子,到時候莫說大魚大肉,就是金山銀山也唾手可得。」


 


她眼中燃起希冀:「那要到何時才能成為狀元啊?」


 


「不急不急,先待三年後秋圍中舉,隨後再等三年,春闱之時,為夫定能一舉奪魁。」


 


若我沒有記錯,李憶自十五歲便參與秋圍,至今已落榜三次了,連舉人都沒有考上。


 


但這不妨礙希音聽著歡喜:「李郎待我真心,我信你。」


 


隻是真心不能當飯吃,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兩口子的口糧問題。


 


李憶在南山有一塊田,是唯一沒有變賣的祖產。


 


但提及耕種時,他連連搖頭:「讀書人豈可做此等有辱斯文之事。」


 


希音也深表贊同:「沒錯,李郎是成大事的人,不能下地。何況他身子骨弱,哪裡經得起風吹日曬的。所以……」


 


她看向了我:「不如青柏你去吧。」


 


我看著她清澈無辜的眼神,覺得有些好笑。


 


自他們成婚後,李憶便以「君子遠庖廚」為由,不肯料理家事。


 


希音十指不沾陽春水,自然什麼都不會做。


 


所以伺候兩口子的事,都落到了我頭上。


 


如今,還要我去耕田種地養他們。


 


實在滑稽。


 


可我的命簿在天後手裡拿捏著,在人間時不得離開希音。


 


我面露難色:「小姐說得在理,隻是我如今舊傷未愈,耕種之事,非一人之力可行,不如小姐與我同去,可好?」


 


見她遲疑,我繼續勸道:「人間話本子裡的寒門狀元,背後都有一位賢妻操持家務,供養其讀書。小姐如今親自勞作,供李公子科考,將來他高中之後,定然不會忘記今日的情分,也算得上一段佳話。」


 


她聞言茅塞頓開,拍掌道:「對,為了李郎的前程,吃些苦也是無妨的。」


 


背過身的時候,我的唇角浮起笑意。


 


公主啊,往後你要吃的苦,可多著呢。


 


4


 


南山的田荒廢已久,光是除草開荒就是個大工程。


 


希音這一雙手哪裡握過鋤頭,不過勞作了一日,就紅腫得不行。


 


夜裡,她在昏黃的燈下哭泣,滿臉的委屈。


 


見李憶回來,迎上去訴苦:「李郎,我手疼。」


 


李憶晚間與一眾同窗飲了酒,有些上頭。


 


見希音哭哭啼啼,當即皺了眉:「娘子這渾身的土腥味,為何不清洗了?快離我遠一些,有辱斯文!」


 


希音頭一回見他這般模樣,驚愕地瞪大了眼:「你說什麼?」


 


李憶沒再搭理她,不耐地甩袖離去,獨留她在屋子裡哭。


 


「青柏,你說他是不是不愛我了?」


 


她紅著眼抬頭問我。


 


我回道:「怎麼會呢?公子心裡定是有小姐的,隻不過公子學業繁重,難免心情欠佳。」


 


她半信半疑地收住了淚水,又絮絮叨叨地向我傾吐了一夜。


 


我隻覺得耳朵快要生繭子了。


 


而到了第二日,希音卻喜笑顏開地告訴我:「青柏,你說對了,李郎他果真是愛我的。」


 


「他說昨夜隻是醉話,今早酒醒了便來向我道歉了。」


 


她炫寶似的拿著一雙手套在我面前晃了晃:


 


「這是李郎今日去王家嬸娘處討來的,他說,戴上這手套去握鋤頭,就不會疼了。」


 


晨間的日光裡,她笑得甜蜜而歡喜。


 


我勾勾唇:「那公子可當真是心疼小姐呢。」


 


昨夜的爭吵,不過是新婚小夫妻的蜜裡調油時偶然的插曲,就這樣輕輕揭過。


 


5


 


兩個月後,南山的田裡,堪堪種上了禾苗。


 


希音的雙手磨出了繭子,白皙的面上多了曬傷,慢慢地黑了一個度。


 


而李憶,照舊每日隻顧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這日,他從書院回來,愁眉不展。


 


希音上前去問怎麼了。


 


他說,村的老先生年邁,往後不再開堂授課了,同窗都去了鎮子上的崇文書院。


 


希音道:「那李郎你也可以跟著去呀。」


 


李憶連連嘆氣:「唉,光那拜師禮便要整整五兩銀子,唉,可嘆我李憶滿腹才學,往後是要做大事的人啊,如今竟叫這區區五兩難倒了。」


 


希音見他為難,有些不忍:「李郎放心,這錢我來想辦法,定然不會讓你留有遺憾的。」


 


她思索了許久後,目光終於再次落到了我的身上。


 


6


 


這一日的晚間,希音將我喚到了屋子裡,邀我坐下。


 


「青柏,我知道跟著我來凡間委屈你了,但現下李郎有難,我不得不幫。」


 


見她略帶歉疚的眼神,我沉默著,不知她在盤算些什麼。


 


下一刻,她握住了我的手:「我聽王嬸娘說,鎮上的徐員外家正在買丫鬟,以你的樣貌,少說值個十兩。」


 


我心底一寒。


 


她口中的那徐員外,是個年過五十的老頭,最是喜愛年歲小又貌美的婢女。


 


近些年從鄰近村子裡買了不下五六個姑娘。


 


隻是不知他有什麼特殊的癖好,但凡進了那府邸的姑娘,都活不過半年。


 


而希音,想來是全然沒有考慮過這些。


 


當初她一句舍不得我,便毀了我的仙途,完全不曾問過我的意願。


 


現下,為了供她心愛的男人讀書,又要將我賣了。


 


從小眾星捧月的公主,好似從來不懂蝼蟻的艱難。


 


此刻,我隻覺得眼前人這般純真無害的模樣實在可憎得緊。


 


靜默了良久後,我開口:「可天後娘娘早已定下命契,我在凡界若是離開了公主,命簿便會自燃,我的魂魄將灰飛煙滅。」


 


她眼神一慌,有些逃避地躲開我的目光:「沒事的,母後最是心軟,她那是嚇唬你的,怎麼會真的讓你S。」


 


她有些急了,扯了扯我的衣角:


 


「青柏,你我情同姐妹,就當我求你了,看著李郎那般消沉的模樣我實在是心疼。」


 


我斂了眉,幽幽道:「好。」


 


這一夜,我屏息運氣,發現靈力已經恢復了少許。


 


好在我本就不是天生的仙胎,當初被打下凡間時並無仙骨可剔。


 


修為沒了,還可以再練。


 


7


 


第二日,希音便領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來。


 


那人是村子裡有名的牙婆,王嬸娘。


 


她一瞧見我,雙眼放光,像是尋著了寶。


 


看過牙齒身段後,又拽著我到屋子裡檢查身子。


 


而就在她揭我衣裳的時候,雙目圓睜,嚇得三魂丟了七魄。


 


我身上皮膚變成了密密麻麻的褶子,又變為樹皮,化作了人頭樹身的怪物。


 


她快要驚呼出聲,我捂住她的嘴:「想活命嗎?」


 


她小雞啄米一般點頭。


 


「那知道出去之後該怎麼說吧?」


 


她眨巴著眼睛:「知道,知道……」


 


待我穿好衣裳走出屋子的時候,見希音滿臉的失望。


 


王嬸娘是個精明人,隻說我身上的疤太過醜陋,入不了貴人的眼。


 


三言兩語,打消了這筆買賣。


 


眼見希音這副失落的模樣,她又趁機勸道:


 


「雖說這婢女賣不成了,不過娘子若真的缺錢……老身倒是有一個主意。」


 


8


 


村子裡的女人多以織布為生。


 


一臺織機晝夜不息,可養活一家子人。


 


然而以李憶的境況,是買不起織機的。


 


因此,王嬸娘提議,可暫借五兩銀子與希音。


 


條件是將我抵給她,換一臺織機。


 


此後希音每日在家織布,什麼時候將債還清了,什麼時候再換我回去。


 


希音毫不猶豫便答應了。


 


而這一切,當然是我的謀劃。


 


自此,我與她依舊同在一個村子,就算不得違反命契。


 


而往後不必再伺候他們兩口子,我就有了更大程度的自由。


 


9


 


在王嬸娘家中的日子,我過得愜意多了。


 


每日辰時出門到山中採食靈草,泡寒池修煉。


 


連月下來,靈力已經恢復大半。


 


反觀希音,沒了我之後,家務和生計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白日在田間耕種,晚間回來做飯洗衣,還要織布,常常熬到深夜都不能入睡。


 


不過半年光景,就已憔悴得不行。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隻是我沒料到的是,半年後,村子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天界戰神,司羽。


 


10


 


他是希音從前的未婚夫,天界出名的痴情人。


 


曾經放言,為希音一人,蕩平六界S盡蒼生也在所不惜。


 


如今沉睡百年,一朝醒來,發現未婚妻跑了。


 


追下凡間,又發現她粗布麻衣,滿手的繭子,在髒兮兮的鍋爐邊上,為一介凡夫俗子做羹湯。


 


看著心尖上的人受這樣的苦,他心痛不已。


 


於是,將我拎到茅屋外,狠狠摔在地上。


 


「賤婢,我沉睡之前命你好生照顧公主,你就是這樣照顧的?」


 


是了。


 


天後讓我照顧她,戰神也讓我照顧她。


 


她偷跑下凡,受罰的是我。


 


她戀上凡人自毀仙途,是我的責任。


 


自我成仙的那一日起,就欠了他們一家子的。


 


一掌擊打在胸口,我渾身骨頭欲裂,嗆咳著吐出一口血。


 


那人立在雲端,盔甲閃爍著刺眼的光,高高在上地睥睨著地下的蝼蟻。


 


他亦是天生仙胎,有神器護體。


 


縱然我勤修苦練,卻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我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又遭迎面一掌。


 


「既然你不肯盡心服侍主子,那麼這條命留著也沒什麼用了。」


 


凌厲的掌風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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