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舒母放了心,又囑咐我說,既然已經沒事,她暈倒的事就別和舒明南說了,免得他擔心又跑回來影響工作。


 


我點頭答應。


 


她又催著趕我走。


 


「嘉嘉,我知道你學校忙,阿姨已經好了,耽誤你我還難受,趕緊走吧。」


 


我無奈出了病房,默默在走廊走著。


 


大雨的早晨,醫院幾乎沒什麼人,天色昏暗,隻在窗子裡漏進一點天光。


 


陰冷又寂寥。


 


我忽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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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疑自己看花了眼。


 


紀峻修在昏暗的走廊上向我走來。


 


他的臉一點點清晰。


 


最後停在我面前。


 


真實又確鑿。


 


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裹挾著一層與陰雨相關的寒意。


 


「師兄,你怎麼在這裡?」


 


我愣愣地看著他。


 


輪廓分明的臉在明暗光影中顯得愈發深邃立體。


 


「接你去實驗室。」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清冷冷,平靜無瀾,仿佛隻是在實驗室尋常地問個數據。


 


我突然想起來,早上迷迷糊糊時,紀峻修打來一個電話,問今天能不能去實驗室。我大概說了下情況,說大雨趕不回去,向他請了假。


 


「今天數據很重要?」


 


我震驚又疑惑地問。


 


「嗯,你完事了嗎?」


 


我忙點頭,「正準備回去。」


 


紀峻修今天換了輛黑車吉普,我想起昨晚的事,一陣難堪。


 


「師兄,洗車費多少啊?我給你。」


 


我小聲說。


 


他抿了抿唇,似乎也有些不自然,聲音發緊。


 


「不用,很容易洗。」


 


我不敢再繼續問下去,閉眼裝睡。


 


結果真睡著了。


 


一覺醒來,發現車已經停下,轉頭看去,紀峻修在駕駛位上安靜坐著。


 


他偏頭看來。


 


眸色沉靜黑亮,像冬天的湖面。


 


「時間還早,先吃點東西。」


 


「沒關系,我不吃也可以——」


 


我話沒說完,肚子響起一陣咕咕聲。


 


他唇角揚起了一個似有若無地弧度,開始解安全帶。


 


「走吧。」


 


紀峻修說吃不慣外面的東西,去學校路過他家,就開回來了。


 


他家是一幢綠意盎然的三層別墅,一個人住,導師過生日時曾帶我們來過一次。回來後我們齊齊感嘆,那麼幹淨規整的地方,根本不是人住的。


 


紀峻修自律又有潔癖,做事不慌不忙,極有條理,沒一會,兩份培根炒蛋就端了出來,我甚至沒看見他有什麼大的動作。


 


我和他在偌大的,一塵不染的,什麼雜物都沒有的餐桌上對坐。


 


我小口小口吃著。


 


他忽然問:


 


「新項目組的事你怎麼考慮的?」


 


上次開會,導師宣布了一個新項目計劃,甲方是紀峻修家的集團公司,前景極好,不過篩選條件苛刻。


 


「唔,我沒報名。」


 


「為什麼不試試?這個機會難得。」


 


「之前我專利轉讓的那家公司要求升級 2.0 版,我沒時間再參加新的項目。」我解釋。


 


紀峻修看著我,目光深邃。


 


「有些東西既然已經面臨更新迭代,為什麼不放棄呢?」


 


我怔了一下。


 


他這話似乎說得別有用意。


 


我笑著說:「這個領域我之前花了很多時間,比較熟悉,再換新的領域我怕跟不上。」


 


紀峻修沉默,放下叉子,站起身。


 


「我吃飽了,十分鍾後出發。」


 


說完轉身進了臥室。


 


我這才完全放松,大口大口吃起來。


 


紀峻修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媽媽」。


 


停了又響,似乎有些急。


 


我一沉吟,起身拿起手機去找紀峻修,叫了兩聲沒人應,敲門也沒有動靜。


 


下意識推開門,看見光亮處一個身影,直直站立著。


 


我忙舉著手機疾步走過去。


 


「師兄,你媽媽電話,響幾遍了。」


 


紀峻修轉身,瞪大眼睛看著我。


 


我驟然凝住。


 


這才發現他半裸著,床上搭著衣服。


 


光從窗子打進來,把胸膛的輪廓勾勒得壁壘分明,挺括的線條自腰肌向下延伸,隱沒於幽深處。


 


我腦袋「嗡」一聲,轉身就外走。


 


紀峻修在裡面接完電話,穿戴整齊地從房間出來。


 


我強裝鎮定地大方解釋。


 


「剛才我怕伯母有急事就衝進去了,什麼也沒看清。」


 


他神色淡淡,語氣平靜:


 


「嗯,走吧。」


 


擦身而過時。


 


我一抬頭,覷見他耳廓通紅。


 


那天在實驗室,紀峻修一人負責了所有工作,不到下午任務就全部完成。


 


我和兩個師弟愣愣坐著,面面相覷。


 


不明白就為了這麼點工作,紀峻修怎麼來回開幾個小時的車,把我接到實驗室……


 


8


 


到家時,舒明南也回來了,正哼著歌在給陽臺上的花松土。


 


看見我,他直起身,大大方方解釋:


 


「昨天寧歡歡生病還挺嚴重,我不放心多陪了下,手機沒電關機了,你沒找我吧?」


 


我站在門邊,靜靜看著他,慢慢說:


 


「那麼嚴重為什麼不送醫院?非得讓你陪一晚上?」


 


他眉心一蹙,頓時不悅:


 


「你又來了。」


 


我歪頭,輕笑了聲。


 


「算了,隨你。


 


舒明南卻仿佛更不高興了。


 


沉默了幾秒,像是終於壓抑不住,將鏟子往花盆裡一扔,沉聲開口


 


「宋嘉,我們年底就要結婚了,有些事我早就想跟你說清楚。以前因為你還沒走出社會,想著對你多包容點,可現在,你越來越過分。」


 


「我和你,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像兩棵並行生長的大樹,你有你的環境,我也有我的環境。社會和學校差異巨大,你現在對我幹涉越來越多,已經讓我透不過氣——」


 


我打斷了他。


 


「舒明南,我不幹涉你了。」


 


他眉心擰著,目露疲憊。


 


「說這些氣話有意義嗎?」


 


我看著他,「真的。」


 


他直直注視著我,許久,喉間溢出一聲冷哼。


 


「好,你說的,記住你的話。」


 


兩天後是舒明南生日。


 


同學中有幾個是他公司業務的下遊,特意給他安排了生日宴。


 


我從學校過去時,舒明南還沒到。


 


眾人催我給他打電話,開玩笑說是不是被別的女孩子纏住了。


 


我無可無不可地笑笑。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正說著,舒明南來了。


 


一同出現的,還有寧歡歡。


 


兩人一個白 T 一個白裙,像穿著情侶裝。如果不是寧歡歡的長相身材略遜色的話,看上去倒是十分登對。


 


眾人好奇地問帶來的是哪位。


 


舒明南笑著說:


 


「我的小飯搭子,工作餐吃膩了,帶她來開開葷。」


 


寧歡歡乖巧地一一打招呼,又朝我看來,言語中很是小心翼翼。


 


「宋姐,南哥看我下班一個人可憐,非帶我來熱鬧熱鬧,你不介意吧?」


 


我歪頭看她。


 


「介意啊。」


 


寧歡歡面色一僵,頓顯尷尬。


 


眾人睜大眼睛,看著這送上門的八卦。


 


舒明南目光朝我瞥來,爽朗一笑,拍了拍寧歡歡的腦袋。


 


「別慌,飯搭子而已。」


 


寧歡歡眨了眨眼,捂著腦袋嬌喊出聲。


 


「怎麼整天拍我腦袋啊,你再這樣我可要還手啦!」


 


舒明南對著眾人無奈攤手。


 


「沒辦法,在家有人管,在公司也有人管,你們還羨慕我嗎?」


 


大家都給他面子,哈哈大笑起來。


 


我坐在沙發上,竟然也很想笑。


 


可笑的笑。


 


切蛋糕時,舒明南先拿下蛋糕最頂上一顆心形巧克力,很自然地遞給了身旁的寧歡歡。


 


寧歡歡也不客氣,直接接過塞進嘴裡吃了。


 


有人偷偷看我臉色。


 


我平靜之極。


 


從衛生間出來時,路過抽煙區,裡面傳出來說話聲。


 


「阿南,你今天這樣,是不是讓宋嘉下不來臺啊。」


 


舒明南的聲音響起,笑得隨意。


 


「她有時候不成熟,需要有人調教調教,作為她未婚夫,我是在幫她,不然,她以後也會遭遇別人的麻煩。」


 


其中一個人出來接電話,迎面和我撞上,臉上頓時有些尷尬。


 


我微笑著朝他點頭,擦肩而過。


 


回到包廂,我四處找不見我的背包,忽然看見一旁寧歡歡手裡擺弄著我的包,笑著說:


 


「讀博是不是很辛苦啊,這個包這麼破,破了就扔了嘛,南哥挑包包的眼光不錯,上次我生日送了我一個兩千多的,讓他也給你買一個啊!」


 


我看著包袋上露出的毛邊和白皮,微微陷入沉思。


 


舒明南和幾個人推門進來時,我想明白了。


 


「你說得對。」


 


說著我從寧歡歡手中拿過包,將裡面的電腦和雜物拿出來,隨後將空了破包往垃圾桶一扔。


 


寧歡歡驚呼一聲。


 


舒明南走過來,「怎麼了?」


 


寧歡歡怯怯說:「對不起,我剛拿宋姐的包看了一下,她不知道是不是嫌我弄髒了,直接搶過去就扔了。」


 


舒明南看著垃圾桶的包,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那個包,是當年我和他的定情之物。


 


是同樣家境貧困的他,打工兩個月攢錢給我買的第一件禮物。


 


我很愛惜,曾經跟他說,我一定要堅持把這個包用到我們結婚那天,當做我們戀愛從始至終的見證。


 


他的臉色難看之極。


 


「宋嘉,你幹什麼!」


 


我抱起電腦和一堆雜物,平靜開口。


 


「你的飯搭子建議我破了的東西就該扔掉,我隻是聽從了她的建議。」


 


他看了看包,又看了看我,臉上壓抑著怒意,沉聲說:


 


「宋嘉,你現在,給歡歡道歉。」


 


身後的寧歡歡眼睛發亮,歪頭看著我。


 


有人來打圓場,舒明南擺手,語氣堅決,一字一頓:


 


「如果身為女主人,對客人如此傲慢無禮還意識不到自己的問題,那她就不配做這個女主人。」


 


包廂驟然安靜,所有人都注視著我們。


 


寧歡歡緊抿著唇,眼裡閃著興奮之光。


 


我靜靜看著舒明南。


 


「那就不做了。」


 


舒明南的瞳孔一點點放大,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


 


我垂下眼,平靜開口。


 


「舒明南,我們分手吧。」


 


鴉雀無聲中,我抱著電腦,轉身走出了包廂。


 


9


 


連日大雨,換來今晚的月朗星疏,像洗後的綢緞般透亮。


 


我在清爽的夜風中走著,輕嘆了口氣。


 


本來想等他過完生日的。


 


我自小親緣福薄,舒明南是除爺爺以外,我人生中唯二的親密關系。


 


對於別人,也許不過一段普通的分手。


 


但於我,就像在精心呵護的心髒上活活剜掉一塊。


 


盡管如此,我還是這麼做了。


 


因為我清楚地知道。


 


我想要被愛,並不意味著我去求愛,不意味著我肯委屈自己。


 


彩雲易散琉璃脆。


 


合作聚,不合則散。


 


我承受得起。


 


當晚,在他回來之前,我就簡單收拾了東西,搬到了提前租好的合租房。


 


合租房離學校很近,我再也不用每天倒三趟公交車來回折騰了。


 


轉天,我去了導師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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