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我想起埋在江南的那些人,實在編不出一句安慰他的話。


7


 


宮宴上我為皇上算了那卦後,邀我赴宴的人少了許多。


 


他們改請我算命了,也有請我做法的。


 


我故作高深,統統以一句「泄露天機是大禍」送客。


 


於是京都又盛傳,相國府未來的夫人,是個用禁術的巫女。


 


因為用禁術算卦,命數活不過二十五。


 


想來巫女比病秧子好,能再多活幾年。


 


縱是二十五,我也很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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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裡,我跟著後廚的孫大娘學廚。


 


她曾說,蕭衍離不開她做的飯。


 


要是蕭衍也離不開我就好了。


 


我學東西一向很快。


 


但是蕭衍好像不大欣賞我的廚藝。


 


比如現在,他看著我端給他的糕點,直皺眉。


 


我再三向他保證,隻是醜了些,吃了不會有任何不測。


 


在我殷切的目光下,他不得不用修長的手捻起一塊,咬了一小口。


 


眉頭終於展開了些。


 


我看著他的表情眉開眼笑:


 


「味道如何?你覺得好吃的話,明日我就研究研究這賣相。」


 


他打量著手中的糕點,挑了挑眉:「明日?」


 


明日怎麼了?


 


他看著我呆愣的模樣,沉吟了一下。


 


「若你明日,確實不想去宮中了,我可以……」


 


我恍然大悟,截斷他的話:「是我忘了,明日是中秋宮宴。


 


「我自然是要去的。」


 


我岔開這個話題,滿懷期待地追問他:「怎麼樣,好吃嗎?」


 


他放下手裡的糕點,重新拿起書卷:「嗯,一般。」


 


不好吃就不好吃嘛,怎麼還不高興了?


 


我斂起笑意,伸手端了那碟糕點就要走。


 


「我又沒說不吃了。」


 


他清冷冷地開口,並不抬頭看我。


 


隻是垂眸翻過一頁。


 


窗外的落日映著他的模樣,讓我晃了晃神。


 


我眉眼彎彎,把糕點重新擺到他桌上。


 


8


 


中秋宮宴轉眼便至。


 


一個月不見師兄,他消瘦了許多。


 


此刻他站在高臺上,拿著精美的匕首,手有些抖。


 


禮官高喊著:「請皇上認祖歸宗!」


 


兩旁的珠簾內,一邊是執刀的禁衛軍,另一邊是捧著新袍的內官。


 


臺下一雙雙眼睛殷切地看著他。


 


等著他命運的歸處。


 


在場這麼多人,好像隻有他剛剛知道,今天這祭祖真正的目的。


 


秋風獵獵,卷著孟行川寬大的龍袍,顯得他愈發單薄。


 


他臉色蒼白地走向那具冰冷的骸骨。


 


他終於不像師父口中那個莽夫了。


 


可師父看到,會心疼的吧?


 


我看了看遠方滿地的枯葉,嘆了口氣,終於開口:「皇上自毀龍體,有傷國運。」


 


眾人順著聲音望向我。


 


除了我身旁的蕭衍。


 


我裙裾與蕭衍的長袍擦身而過,步步走向高臺。


 


他沒有攔我。


 


所以沒人敢攔我。


 


我在師兄慌亂的目光中,輕輕拿走他的匕首。


 


「民女鬥膽,代皇上執刀。」


 


我握住他的手,飛快地割下一刀。


 


血順著我們的手滴落,頃刻滲入那具骸骨上。


 


愣在一旁的禮官見狀,顧不上我,歡喜地高喊:「先皇庇佑,龍子歸朝!」


 


臺下跪成一片,慶賀聲此起彼伏。


 


內官拿著新龍袍,快步走來。


 


我躲過師兄復雜的目光,掙開他的手。


 


借著內官的遮擋,退後幾步,將手藏在衣袖下。


 


緊緊地捏住手上的傷口。


 


而蕭衍,正站在人群中,越過眾人望著我。


 


9


 


祭祖一結束,我就尋了個時機悄悄溜走。


 


趁著四下無人,我蹲在後花園,費力地用嘴從裡衣衣角邊扯下一塊布。


 


「既是自己下手,也不知輕重嗎?」


 


身後傳來蕭衍的聲音。


 


我轉頭看向他,嘴裡還叼著剛扯下來的布條。


 


今天的月亮很圓,他的臉很冷。


 


他問我:「傷得重嗎?」


 


我很清楚,我在臺上幹的事,瞞不過他。


 


所以我站起來,十分乖巧地向他展示了我的左手。


 


血漬已經凝了滿手。


 


他的臉更冷了。


 


這麼看,這手是挺髒的。


 


我垂下頭,訥訥地收回手:「我包扎完再去池塘邊洗洗。」


 


他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妥協了一般低聲道:「手伸出來。」


 


他扣住我的手腕,拿出一瓶藥粉,慢條斯理地往傷口上鋪著藥粉。


 


慢得我眼睜睜地看著月亮好像又爬高了一些。


 


但我不敢催他快些。


 


上個月,馬車外那個男人,也是S在這樣的月色下。


 


「蕭衍,你生氣了嗎?」


 


我問得小心翼翼。


 


他避而不談:「你不該冒險救他。」


 


師父臨終前,和我說過類似的話。


 


「小禾,去哪裡都好,千萬別想著去京都救你師兄。」


 


我看著他身後那輪圓月,突然很想師父。


 


我問蕭衍:「蕭衍,你知道我師父嗎?」


 


他幫我包扎的手頓了頓:「孟策,曾任虎賁侍郎。」


 


他果然知道。


 


我看著他輕聲說:「我好看的阿娘,在我四歲的時候就S在了臘月天裡。


 


「要不是師父找到了我,我活不過那年冬天。


 


「孟家世代從軍,滿門忠烈。


 


「如今,隻剩師兄了。


 


「蕭衍,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兄喪命。」


 


我的手被他用布條纏了一圈又一圈。


 


他嗓音清冷地問我:「那你可知道,大晉皇室,也隻剩下最後一支血脈了。


 


「若今日之事被人發現,你們會是什麼下場?」


 


我知道。


 


意味著我不僅救不下師兄,還將代替師兄,淪為別人口中,北狄人養的皇室種馬。


 


北狄人已經操縱了大晉太久。


 


對如今的北狄來說,割地不夠了,言聽計從的大晉皇上也不夠了。


 


他們如今,想要一個流著北狄血的大晉皇子。


 


然後兵不血刃地將大晉徹底收入囊中。


 


先皇沒能生下,如今就輪到了他唯一的孩子——大戰當年,逃出皇城的薛貴妃,腹中那個胎兒。


 


可以是師兄,也可以是我。


 


如今決定權在蕭衍手上。


 


「所以蕭衍,你要把我獻給北狄嗎?他們或許會賞賜你不少珠寶。」


 


他綁布條的手驟然收緊。


 


他抬眸看向我,晦暗的眸色裡,有肅S之氣。


 


「不如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為了救你師兄而來?


 


「一開始,你裝作為了皇室富貴。


 


「後來,你裝作為了報復你師兄。


 


「小禾,你一直在騙我。


 


「我如今又有什麼理由相信你,把你留下?」


 


我迎著月光,看著他的眼睛,說得認真:「我喜歡你,蕭衍。」


 


他神情一滯。


 


「我從來沒有騙你,我隻是沒有說出全部真相。


 


「而我想嫁給你的那些話,都是真心的。


 


「你看,如今我把我的命都交給了你。


 


「不管你如何決定,我都不怪你。」


 


秋風蕭瑟,吹落幾片枯葉。


 


我偏頭看了看他身後的月亮:「對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想問你。


 


「若我們能成婚,能有個孩子,可不可以叫晚照?


 


「此時不問你,我怕沒有機會了。」


 


我沒有說謊。


 


我真的想和他生個孩子。


 


他是大晉權勢最盛的人。


 


除了他,我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他神色動了動,卻沒有回答我。


 


我亦分不清,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是動了S意的寒光,還是動了心的粼粼波光。


 


10


 


蕭衍沒有把我交給北狄。


 


但也沒有與我定下婚期。


 


我隻是被他禁足在了相國府裡。不知他是不是在等什麼時機。


 


我每日闲來無事,隻能找孫大娘聊聊天。


 


她問我,怎麼不繼續研究糕點了。


 


我癱在搖椅上,曬著太陽,興致缺缺。


 


她以為我和蕭衍吵架了。


 


為了勸和我們,她和我說了很多蕭衍的事。


 


她說蕭衍雖然名聲不好,但他不是壞人。


 


她說蕭衍父母S於北狄人的鐵蹄下,他孤身一人爬到今天的位置。


 


她絮絮叨叨說的這些,其實我來京都之前,都知道。


 


我想來想去,忍不住問她:「孫大娘,我長得不好看嗎?」


 


孫大娘一愣:「好看啊。」


 


我又問:「我不夠乖巧懂事嗎?」


 


她說得順溜:「小禾,你是我見過最乖巧懂事的女娃。」


 


我頹然地躺回搖椅上:「那為什麼蕭衍還不和我生孩子。」


 


她結結巴巴:「小,小禾,你還小……」


 


「可我真想要一個孩子。」


 


日光灼眼,我眯了眯眼喃喃。


 


我實在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讓蕭衍對我情根深種。


 


如果做不到,有個孩子也可以。


 


想來北狄人也不會允許大權在握的攝政王,竟有個皇室血脈的孩子。


 


總之,情愛也好,血脈也罷。


 


隻要他能背棄北狄,堅定地站在我身邊。


 


「孫大娘,聽說皇上一直在用一種與女子歡好的秘藥,你說哪裡可以搞一點來,我想給蕭衍用用。」


 


我蔫巴巴地窩在搖椅上信口胡謅。


 


孫大娘羞得老臉一紅。


 


幾日後,她神秘兮兮地塞給我一包藥粉。


 


喜滋滋地說,她向藥鋪做工的小兒子提了一句,今日她小兒子便特意送來府上的。


 


她的小兒子已經很久沒來看過她了。


 


如今破天荒地來,還要住些時日,孫大娘連皺紋都喜氣洋洋。


 


我看著手裡的藥發了發呆。


 


京都真是臥虎藏龍。


 


孫大娘一個廚娘都有這樣的門路。


 


早知道我直接和她要點別的了。


 


比如蕭衍的心。


 


11


 


拿到藥的第二日,我端了碗桂花酪去尋蕭衍。


 


他正坐在書案前批公文。


 


在我殷切又心虛的目光下,他無奈地放下筆,端起了瓷碗。


 


他勺起了一口桂花酪,薄唇邊的話意味不明:「小禾,你知不知道,原本我入口的東西,是要層層檢查的。


 


「也就你敢這樣。」


 


最後那句話,我聽得不太分明。


 


因為我看見窗外有竹影輕顫。


 


愣神之間,他放下已空的瓷勺。


 


我向他挪近了幾步,又瞄了眼窗外,有些緊張地問他:「好……好吃嗎?」


 


他勾了勾唇角。


 


不等他開口,幾支弩箭刺破窗紙。


 


是向他去的。


 


我眼疾手快地撲上前推開他。


 


順勢讓一支弩箭,恰到好處地劃破我的肩頭。


 


我倒在蕭衍懷裡。


 


他那雙總是清冷的眸底,終於有了些不同。


 


像是被我撞裂了些縫。


 


「生擒回來!」


 


他沉著臉吩咐,屋內一閃而出幾道黑影。


 


行刺的人很快就被抓住了。


 


是孫大娘的小兒子。


 


我口唇發白,靠在蕭衍的懷裡,醫官已為我包扎好了傷口。


 


孫大娘得了消息趕來,跪在我們面前,沒了素日裡齊整的模樣。


 


「大人,大人你饒他一命,他還小,他什麼都不懂。」


 


清瘦的少年看著聲淚俱下的娘親,隻是恨道:「無知婦孺,求這賣國賊做什麼?!


 


「要S要剐,悉聽尊便。」


 


他仰著頭,竟笑了起來。


 


「蕭衍,未能手刃你是可惜了些,可你終究也是S在了我的手上。」


 


他不知道,江南的人為了活命,什麼樣的事都能幹得出。


 


可他卻把自己的命,當著自己母親的面,說得那樣輕賤。


 


我看向桌上的桂花酪,輕聲說:「孫大娘給我的,不是什麼歡好的秘藥,是嗎?」


 


我不是傻子,皇上用的秘藥,哪能那樣輕易就被一個藥鋪小伙計找到。


 


我聲音越來越低:「可我聽說那種藥傷身,所以……我沒放。」


 


他臉上的得意戛然而止。


 


房中隻剩下孫大娘的哭聲。


 


他這樣一腔孤勇的人,大概無法理解,世上竟有連春藥都不敢用的姑娘。


 


我不忍看他,算起來是我對不起他。


 


我利用了他。


 


他想要蕭衍S,可我想要蕭衍活著。


 


不僅如此,還要蕭衍把我放心尖上。


 


「都拖下去。」

T 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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