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救了一個老婦,她卻在三日後自缢而亡。
隻因她的胞宮是因為生育而下垂,是私隱之症,她不該將這等事現於人前。
此事被家中知曉,我被父親罰跪外堂。
他燒我醫書,碎我金針,逼我嫁人。
「明姝,女子隱秘,不可宣於外人,你記住,是你害S了她。」
夏日炎炎,灼的我幾近暑厥,正巧京中有名的病弱紈绔顧小候爺上門求醫,我顫顫巍巍抓住了他的腳背,聲嘶力竭。
「救我,你的病,我能治……」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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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懸照,我跪在發燙的青石板上,汗如雨下。
面前的火爐熊熊燃燒,父親大手一揮,手中書卷掉落。
「不要——」
我奮力掙扎,卻還是甩不開兩個家丁的梏桎。
隻能眼看數十年心血,頃刻間化為灰燼。
他居高臨下,眼裡盡是涼薄:
「江家世代行醫,三代單傳,往日你偷學我沒有嚴加管教,讓你以女子之身接觸醫術,是我之錯。」
「但今日,你惹出了人命!你可知那婦人的丈夫如今還在府外哭喪,要討個公道!」
火舌綿延,我不甘又茫然。
明明當時我給她治病時她那樣欣喜,她欣喜終於可以暫時取下腰間布袋,終於可以站直身子。
可她三日後卻選擇吊梁自缢,含恨而終。
明明她可以活得比以前更好,她為何要S?
許是我的迷茫太顯眼,父親將我箱籠裡金針悉數折斷,才嗤笑一聲。
似憐憫,似譏諷:
「女子隱秘,不可宣於外人,明姝,你記住,是你害S了她。」
是我害S了她。
我癱坐在地,再無力氣。
一張宣紙,輕飄飄的從上方飄落,蓋在了我的頭上。
那麼輕,又那麼重。
「你名聲已毀,平常人家無人再敢要你,幸得城東鐵匠鋪的鳏夫不嫌棄,願意下聘,這是婚書,為父已經籤好了。」
嫁予粗莽之人,為一個素不相識之人庸庸碌碌一生。
這就是我相處十餘年的家人,替我選的結局。
2
我生於杏林之家,上至祖父,下至兄長,皆是醫術高明之輩。
但江家醫術,向來傳男不傳女。
即使我於醫術之上天賦異稟,過目不忘,通識藥性。
但也隻能端坐閨房,繡花練琴。
母親耳提面命:
「女子之身,能在家中父兄的陰蔽下嫁得高門,以結姻親,已是天大的福氣。」
可我不願。
正因為我生在世家,見識過更廣闊的天地,所以我更不願被囿於內宅高牆。
江家開設醫學堂,隻有兄長能參與聽課,我時常蜷在牆角,捧著手抄的醫書,一聽就是一天。
我日夜鑽研,拿自己試藥試針。
直到前些日子,母親帶著我去莊子上避暑。我在馬車上,遠遠看到田間勞作女子,腰間都掛著一個小小的布袋。
我心中疑惑,問過母親嬤嬤,但她們皆是面露尷尬,閉口不言。
「明姝,這不是閨閣女子可堪打聽的。」
我沒再追問,但留了個心眼。
但我沒想到,知道了真相,卻讓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3
我讓丫鬟蘭香去打聽,可回來後,她也成了那幅面色難堪,要吐不吐的模樣。
我有些急了,不由得催促:
「你快說呀!」
「小、小姐,那些女子是因為生產後身體沒有恢復就下田勞作,日復一日,最後導致…胞宮脫垂。」
蘭香說完,神色羞恥,緘默不語。
那時我才知曉,世道對女子,何其不公。
尋常的病痛需求被視為汙穢隱秘,不堪言說。
於是在莊子上的這一月,我專研女子婦科,終於得出針灸和按摩可以使其緩解,復位些許。
幾次治療後,那老婦終於可以站直身子,取下布袋,她眼泛淚光,盡是欣喜:
「小姐,真的謝謝你,奴終於…能做個常人了。」
莊子上這樣被隱疾困擾的女子不計其數,但我回京在即,隻能留下些草藥,盼望能稍緩苦難。
我沒想到,她會自缢。
她丈夫知道了她治病之事,對她日夜辱罵不休,她S後,又找上了江家。
東窗事發,我被父親罰跪加刑,要我認錯。
可我始終不明。
我們僅僅隻是想活下去——
也有錯嗎?
4
我目光落在那張所謂婚書上。
白紙一張,寥寥幾言,就想寫定我的一生?
我面色平靜,眼含譏笑,一字一頓:
「我、絕、不、嫁。」
我江明姝,絕不把命運放在他人手中。
父親震怒。
他對我動了家法,十幾個板子打下來,血肉糊著衣衫,又被流下的汗珠刺得生疼。
我雙目已經開始眩暈,口中發苦。
我知道,這是暑厥的前兆。
恍惚中,我看到父親將那婦人的丈夫請到了前廳,恭敬道歉奉上禮金後,他又指向我。
大概是說我不服管教,已經好好教訓我。
男人勉強滿意,不再糾纏,拿著銀子離開了江府。
他根本不在乎他妻子的S。
或者說,他妻子的S,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我掙扎著想爬起來,指甲在地上摩擦生血,卻沒了力氣。
烈日當空,卻無人敢違背父親的命令救我。
就連母親,也不敢踏出房門半步。
我嗅到了S亡的氣息。
求生的本能讓我口中不斷呢喃,廊下卻有轱轆聲傳來。
一雙錦綢雲鶴履出現在我面前。
我想起來了。
今日京中有名的病秧子紈绔顧小侯爺顧珺上門求醫,是他,一定是他。
我不知他為何停下,但我隻能賭。
汗和血糊住了我的眼,顧珺的身影漸漸模糊,我不再猶豫,SS的抓住了他的腳,聲嘶力竭:
「救我,你的病,我能治……」
5
「大膽!敢對我家世子無禮,你可知……」
「逐風,住口。」
一道冷冽的聲音落下,我眼前一晃,卻見面前人穩穩的把我扶了起來。
他很小心,雙手有力,卻絲毫沒有碰到我的傷口。
我呆滯片刻。
素來以毒舌惡劣,又俊美昳麗聞名上京的顧小侯爺,竟有如此細致的心思。
「我信你。」
短短三字,卻讓人莫名心安。
他身有弱症,平日出行都有隨侍推著輪椅,他將我扶到他的輪椅上坐下,半分都不在意我身上的汙糟。
「坐穩了。」
「顧世子,明姝乃閨閣女眷,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如此,是置祖宗禮法而不顧嗎?」
父親得人報信,氣衝衝的從屋裡踱步而來。
顧珺神色不變,他嗤笑:
「江院判,人道醫者仁心,但我看你的心腸,倒十分歹毒。」
「我還未向陛下請示,醫官院月月俸祿不落,可我這身子始終沒有起色,今日看了才知道,江院判對自己兒女尚且如此心狠,又怎麼會安心替我診脈?」
6
父親臉色被說得青一陣白一陣,卻無法反駁。
顧珺的身子不好,是從娘胎裡帶來的弱症。
當初他母親懷著他,替當今皇後擋了一碗毒羹,拼盡全力生下他後便撒手人寰。
陛下自覺有愧,多年來補償賞賜不斷,更是命令醫官院日日為其調理身子。
但進展甚微。
父親官場浸淫多年,自然也不想接手這個燙手山芋。
治不好,就是掉腦袋的重罪。
顧珺捂嘴咳嗽兩聲,悠悠開口:
「我今日也聽說了一件奇事,江家大小姐菩薩心腸,替老婦解決了痼疾,但她那丈夫卻拿貞潔說事,硬生生逼S了人,好來勒索賠償。」
「天子腳下,竟然有這種事發生,真是駭人聽聞。」
「不巧,我剛好碰到了那人,就讓人將其送去官府了,也不知逼S發妻,他該當何罪啊?」
父親怒不可遏,手指顫抖。
他恭敬送出門的人,轉頭就成了階下囚,這是在打他的臉。
「你……」
「江院判。」
顧珺打斷了他的話,他久病不愈,膚色白的晃眼,笑起來時,又多了些邪意。
「我今日來原是為了求醫,你不願意,我也不強求,但江明姝醫術高明,我相信她。」
「以後我的病,就交給她,不勞煩江院判費心了。」
他說完,將腰間的玉佩解了下來,親手遞到我手上。
「宣寧侯府向來對自己人大方,這是一部分診金,也是你進出侯府的憑證,拿著這個,便無人敢為難你。」
「江小姐,好好養傷,下次來替我診脈,不要將自己弄的這樣狼狽了。」
他轉身離開,父親冷哼一聲,最後還是沒敢繼續罰我,拂袖而去。
玉佩觸手溫潤,色澤豐盈,一看便不是凡品。
顧珺剛剛的話,變相維護了我的安全。
有他在,至少我不會像今日一般,任人磋磨。
7
我背上受了傷,回主屋後,母親一邊替我上藥,一邊抹淚。
但口中還是忍不住責備:
「明姝,你父親也是為你好,閨閣女子,怎能接觸這等事情,況且那顧小侯爺,也……」
我聽了半晌,打斷她的話。
「娘,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
我轉過身,跟母親對視。
她自嫁入江家,恭敬柔順,上敬婆母,下侍夫君,還撫育了我和兄長一雙兒女。
她兢兢業業,就連我被打的瀕S,她也隻敢默默站在房門口流淚,然後給我上藥。
但時至今日,我也想問問她。
我隻是救了一個久困於病痛的女子,同為女子,她會怎麼想?
母親愣了愣,隨即喃喃開口:
「這世道向來對女子更苛刻,況且那些農家婦人這麼多年來都是如此,生兒育女,操持家務……」
「況且江家向來不允女子學醫,你父親生氣,也情有可原……」
從來如此,便對麼?
可看著母親困惑的眼神,我低頭苦笑一聲,終究還是沒有反駁。
世人總覺得,女子一生,嫁人為妻,操持中饋,就是唯一的出路。
但這種性命身家都系於一人身上的日子。
我並不想要啊。
8
我在家裡養了好些時日,後背的傷逐漸結痂,有些痒意。
因著顧珺那日的話,父親不敢再提將我許配他人的事,也不敢再罰我,隻能日日看著我吹胡子瞪眼,明裡暗裡嘲諷我:
「我們江家養的好女兒,眼看搭上了宣寧侯府這條大船,就父母身家都不要了。」
「就你那點半吊子醫術,糊弄一下無知婦人也就罷了,你還真想替顧世子治好身弱之症?屆時別連累我們全家!」
我正提著醫箱,細細數好包裡新打造的金針準備出門,聽得此話,隻覺好笑。
「父親,醫官院倒是數十年如一日的替顧世子調理身體,但他不也沒有起色嗎?按您的話說,那醫官院的大人,不都全部要腦袋搬家?」
「那我敢問父親,您為何還站在此處?」
我穿了身黛色的衣裙,翡色如水的玉佩墜著流蘇,在腰間格外顯眼。
父親臉漲的通紅,我無視他陰沉的視線,徑直坐馬車到了宣寧侯府。
宣寧侯府很大,但眾人見我,皆是恭恭敬敬,稱我一聲江醫女,沒有絲毫不屑。
到了內室,顧珺懶懶的站在桌前作畫,一身紫袍,氣度風流,矜貴無雙,可臉色蒼白,平添幾分破碎脆弱。
他見我來,燦然一笑。
「江醫女來了,先坐吧。」
我讓蘭香把他那日讓我坐的輪椅推進來,又屈身行禮。
「多謝世子那日出手相救,隻是……」
我猶豫幾許,終是開口。
「世子,如此稱呼怕有不妥,我終歸不是正經醫官……」
縱然我自小習醫,天賦斐然,但我並未經過醫官校考,這大齊,也從未有過女醫官。
他手指在桌上輕叩兩聲,目光沉沉。
「並無不妥。」
「馬上你就是了。」
9
我猝然抬頭。
他黑眸澄澈,倒映出我期待又震驚的面龐。
「再過些時日,就是醫官院又一次秋試,你可以去參加。」
我當然知道,我在家裡的醫學堂日日竊學,兄長苦讀多年,也就是為了這次秋試。
醫官院五年一試,通過者可入宮為醫官,但秋試向來隻有男子參加,從未有過女子參加的先例。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輕輕瞥一眼我,接著開口。
「我說你可以去,就是可以,莫不是江醫女怕了,覺得自己考不過別人?」
「不是!」
我心如擂鼓,我朝並沒有明令禁止女子為醫,我對自己的醫術有信心。
若我入了醫官院,身有官職俸祿,以後便再也無人能拿我婚事作威脅,逼我就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