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搖了搖頭,不再去回想,反正都已經過去了。

面前,容垣嘔出一口血,抬起手就要打向孔顏。

隻見孔顏不避不閃,就那樣定定的站著,她的發絲因為容垣的掌風輕搖了一下。

那一巴掌最終並未落到孔顏臉上。

容垣的眼中有糾結,有不忍,還有......思念。

他一聲又一聲地喚著“阿玥。”

“你要恨,便應恨那個答應幫你救我的人,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卻什麼都不告訴你。”

容垣一下子抬起眼,“你認識他?你們串通好的?害了我的阿玥。”

孔顏轉身便走,“呵,我還以為多大能耐,不過也是個庸俗之人,得不到的,便當成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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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下頭,對我說,“接下來,去完成我答應你的事情吧,時間差不多了。”

我們來到一處農戶,籬笆圍成的小院子裡養了些雞鴨,格外溫馨。

“你時間不多了,去吧。”

我撐著最後一口氣,敲響了院門。

“誰啊?”一聲蒼老的聲音似是隔著整個歲月的時光傳出來。

未語淚先流。

她打開門,臉上布滿刀刻般的紋路,眼睛也看不清了。

我衝上前去,緊緊抱住她。

“阿婆,玥玥又來看你了。”

“看就看,這麼大人了,哭什麼。可是容垣又給你氣受了?那等他下次回來,我幫你好好打他一頓。”她粗粝的手抹過我的眼淚,火辣辣的疼,卻暖到心裡。

我是孤兒,是容垣的祖母撿到了餓的奄奄一息的我,養我長大。

她對我的疼愛,不比給容垣的少一分。

這些年,雖容垣靠軍功做了個小官,阿婆卻不願去宅子裡住,堅持守在這裡,說是我們的根。

“今日可要吃羊雜湯?阿婆的手藝,可是又精進了不少。”她牽起我的手就要往屋裡走。

“阿婆,今日不吃了,我就是恰巧路過,進來看看你。”我強忍著喉頭酸澀,輕聲說。

“你這孩子,可是受委屈了?”

“怎麼會呢,阿婆,我改日再來。”我逃也似的離開了。

見了她最後一面,我便無憾了。

我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著血。餘光裡,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跑過來。

“阿玥!”容垣撕心裂肺的喊著,將我緊緊抱在懷裡。

我看著這樣的他,心中並無一絲波瀾。

原來,愛的反義並不是恨,而是漠不關心,無足輕重。

他的愛在我這幾天經歷的大起大落面前,實在算不上什麼了。

“孔顏,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說完,我便如一縷幽魂,從我的身體中飄了出來。

“柳玥,是我對不住你,若有來世,我定還你的恩情。”我聽見了孔顏的聲音。

不知為何,我並未消散,而是一直還追隨著自己的身體。

我看見容垣跪在地上,抱住“我”,不停的捶打自己。

“是我不好,阿玥,我有眼無珠,讓別人害了你。你醒醒啊。”

“說完了嗎?你的眼淚惡心到我了。”孔顏冰冷的聲音響起來。

他眼睜睜看著懷裡的人的表情由剛剛的哀慟變得冷漠,頓時明白過來,我已經不在了。

“一年為期,誰得到你的愛,便能得到這具身體的掌控權。”

“她本就沒多久壽數了,你五日前那樣對她時,又耗盡了她幾分,如今又在做這副樣子給誰看?想看的人已經S了。”

他的面色一下子衰敗起來,擦了擦眼淚。將手伸向虛空,妄圖抓住什麼,卻隻留有一縷空氣。

“幫我照顧好她的身體。”

說罷,麻木的走開了。

自我徹底脫離我的身體,我的記憶反倒清明起來。

我看到五歲的我被阿婆撿回家,衣衫褴褸,十歲的容垣眼中盡是嫌棄。

過後還是給我拿來一身自己的衣服,雖帶著補丁卻很幹淨,“換上吧。”

八歲的我在十三歲的他身後跟著舞劍,被他無情嘲笑。

但是還是會放慢動作,怕我跟不上。

十三歲,我及笄,阿婆張羅著為我辦一個笄禮。

他一臉瞧不上的樣子,卻花費了很久時間親手為我雕了一枚木簪。

“阿玥,以後,我再給你買更好的。”

十五歲,我身著鳳冠霞帔,嫁與他為妻。

那時他的眼睛很亮,比夏日裡天空中的星星還要亮。

十八歲,他出徵,我在家中等啊等。

直至聽說這一戰大敗,前方將士幾乎未有生還,實在坐不住了,便去尋他。

戰場上,我隻見到了滿目的屍體。

我從最西邊第一個人找起,兩日兩夜不曾合眼,一直找到第兩百七十三個人,才尋到他。

也或許是我與他本就緣分不夠,才會這麼久才能找到他。

明明話本子裡的主角,都是能一眼都找到自己的夫君的。

再然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是從什麼時候起,我碰他一下,他便觸電般的躲開。

下值之後也不歸家,謊稱自己事務繁忙實則是去巷子裡喝酒。

大約是在一起太久了,他忘了我們的情誼。也可能是這一切的得來的太過理所當然,讓他慢慢不再珍惜。

這些記憶每想起一分,我的靈魂便輕一分。沒了這些束縛,我隻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和輕松。

此後的幾個月,我看到容垣每日都在桌上擺上我愛吃的羊雜湯,不禁覺得好笑。

他恨孔顏,但因她現在佔據著我的身軀,他又不得不去保護她。

終日行屍走肉一般跟在孔顏身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開始迷上酗酒,因此也被上峰革了職。

他不斷去尋找曾經我在的痕跡,終日穿著我為他做的已經磨損的不成樣子的外袍。

拿著那枚簪子,自言自語,“是啊,除了你之外,誰會去千裡之外尋我。誰會在屍山人海中去單單救出一個我,隻有你這個傻瓜。”

“我那麼對你,你也不知對我發一下脾氣,也不知對我說說這救命之恩。”

“別人都是協恩圖報,你倒好,不僅不圖報,還被自己救下的白眼狼害成這樣。”

“現在好了,連自己的身體都變成別人的。明明已經S了,身體卻還在外面飄搖。我可憐的阿玥。”

“可笑我認識你這麼多年,看得卻還不如別人通透,我真是該S。”

他自那日起便一直S氣沉沉,不斷在尋找當初那個方士的下落,妄圖再一次逆天改命,也想問問他當初的真相。

終於,他帶著滿身的酒氣,找到了那個人“是否能讓我以命換命,我要我的阿玥。”

那方士冷笑一聲,“當初是你自己答應的,可怪不得我。”

“但你並未與我說,若得不到我的愛,她會S。我以為她會一直在的,隻不過是會醒一日睡一日。”

“她的身體本就因為救你而力竭,就算她的魂沒有提前離開,她也活不久了。”

容垣快速上前,掐住他的脖子,“你是害S阿玥的兇手!”

那人武功似乎不弱,身子一挺,一下子把容垣震飛。

他理了理衣襟,正色道,“我先前就告訴過你,此事一旦做成,便再無反悔的餘地。你就算再要S不活,她也回不來。”

“現在後悔了,卻隻知道怪別人,想著通過全都把罪過推到別人頭上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我真瞧不起你。”

“孔顏也是個蠢的,居然會把你這樣的人當成救命稻草,真是好笑。”

容垣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像個還不懂事的稚子般撒潑打滾,“我不管,我就要我的阿玥,你把她還給我。”

那方士並未再理會他,反倒是看向了孔顏。

十一

自他一出現,我便感受到了孔顏驚天駭浪般的恨意。

她面上雖笑著,卻冰冷無比,“別來無恙啊,葉憲。”

葉憲突然衝到了孔顏身邊,嗅了嗅她的臉,“你現在這樣子,更好看了。”

“是嗎。”孔顏咬著牙說出這兩個字,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刀,插進了葉憲的胸口。

隻是我的身體真的太虛弱了,她那點力氣,根本不足以傷害的了葉憲。

葉憲拔掉胸前的刀,一個飛踹,將孔顏踹出幾丈遠。

她倒在地上,吐了幾口血,起不了身。

葉憲拿著刀,一步步逼近她,“我救了你,你反倒要S我?”

孔顏冷哼一聲,“若不是你,我也不會變成那樣,你害了我一生。”

就在葉憲的刀即將落到孔顏身上時,容垣飛撲上來,用身體擋住了這一刀,然後拔出刀,拼盡全力,插進了葉憲的喉嚨。

“我......不準、你傷害阿玥的、身體。”他的生命力快速的流逝,已經說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那雙眼睛透著一絲脆弱,“我好想再見見你啊,阿玥。”

二十歲的容垣,曾經答應過十五歲的柳玥,這一輩子都會好好對她。

後來我們誰也沒想到,事態會發展成如今這樣。

我雖為女子,卻也有幾分胸襟,若是容垣當初與我直說不再心悅我,我定會走的遠遠的。

可惜他自始至終未曾說過,他隻是開始嫌棄與我肢體接觸,開始覺得我做的一切都不合他心意,不願回家。但是我的生命中,卻隻有他和阿婆。我比他小五歲,我不懂他這些行動便是在告知我他厭惡我,還總在傻傻盼著。

人總是這樣的,對已經得到的東西嗤之以鼻,反倒要花大把精力去貪戀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淡淡一笑,靈魂慢慢消散。

昨日之事,譬如昨日S,今日之事,譬如今日生。

番外(容垣視角)

我十歲的時候,祖母帶回來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她髒極了,指甲縫裡都是汙泥,我急忙躲到一邊去,生怕被她髒兮兮的手碰到了。

不過看著她瘦小的樣子,又覺得可憐的緊。

左不過就是一套衣服,先給她穿吧。

我十八歲,那個臭丫頭該及笄了,祖母居然要為她辦笄禮。

我嗤之以鼻,不過是個撿來的丫頭,辦什麼笄禮。

雖嘴上這麼說,但還是給她雕了一支簪子。

她戴上的時候,我開心極了,像吃了蜜一樣甜。

我二十歲,及冠的時候,她嫁給我了。

她眉眼彎彎,就像她的名字一樣,似一輪掛在天邊的月,美好又溫馨。

我開心極了,恨不得抱起她原地轉幾圈,又怕動作太大會嚇到她,最終作罷。

我二十三歲的時候,隨軍出徵。

彼時的我已經做到了百夫長的位置,有幾分傲氣了。

我再看阿玥,便總覺得差了些什麼,但是要分別了,我還是很舍不得她。

臨行前,我抱著她的臉親了又親,讓她乖乖在家等我回來。

戰場上,刀劍無眼,敵方比我們多出幾倍的人。

我們漸漸不敵,我也倒下了,我想,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不知道是第幾天的時候,我感覺有人在拖著我往前走。我的眼睛受了傷,瞧不真切,朦朧中,似乎是阿玥的身影。但怎麼可能呢,她遠在千裡之外的京城。

待我醒來,面前是一位陌生的女子,她說她叫孔顏。

孔顏,真好聽,她救了我。

有點想阿玥了,但是她不在。

日漸相處中,我漸漸喜歡上了了孔顏,她精通藥理,是個奇女子。

她不曾沾染上京中女子們的循規蹈矩,一雙眼滿是靈氣。

我第一次覺得,像這樣有助力的女子,才能和我比肩。

阿玥,終究是嬌弱了些。

後來,我回了京,我邀請孔顏同我一起回去,她卻拒絕了。

我以為這些日子,她對我也是有意的。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著,直到有一天,我在京郊發現了滿身是傷的孔顏。

當時我什麼都未多想,隻想要救活她。

所以那個方士說可以一體兩魂的時候,我一口答應了。畢竟,孔顏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合該還她一命的。

本來就這麼平靜的過去了,誰知有一日,阿玥突然說她夢到了孔顏。

我心下一驚,這件事從頭到尾阿玥都是不知情的,這是怎麼回事。

後來的三天,孔顏都未再出現,我心裡急得很。

於是我做了一件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事情,我綁了阿玥,打了她,還嚇唬她。

我以為隻要她心神不寧了,孔顏就會出來。

這輩子我都無法原諒自己了,原來我打她的時候,她已經沒幾天能活了。

沒了阿玥,我的日子便好像沒了盼頭,再看孔顏,完全沒了當初的心動。

我恨她,若不是她騙我,這一輩子我都會和阿玥好好的,而阿玥說不定也能得到及時的救治。

我可憐的阿玥,下輩子,千萬別遇見我了。

番外(孔顏視角)

柳玥的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剛剛葉憲那一腳,用了十成力氣,我活不久了。

不過還好,那個畜生也S了。

我也是個孤兒。

從小,便被葉憲當狗一樣豢養。

要在他想的時候為他做任何事,他教我醫術,但是並不把我當成一個人。

我也被他養成了自私自利又陰狠狡詐的樣子。

我第一次找到逃出去的機會,是出去採藥的時候。

一個瘦弱的女孩子拖著一張草席,上面是一個半S不活的男人。

真是感人的真心,但我最見不得真心。

那個女孩子隻知往前走,似乎對周圍的一切已經沒了感知。

我拿起一塊石頭,朝她砸了下去。

她命好,被她身邊的侍女找到了,我看到她被帶上了一輛看起來幹淨樸素的馬車。

然後冒充了那個男子的救命恩人,把他安頓在我自己偷偷發現的山洞裡。

我在賭,賭這個武將能打贏葉憲,救我於水火。

好在,他確實喜歡上了我,終於有機會逃出去了。

可惜,就在他要走的前一天,這件事被葉憲發現了。

葉憲給我喂了毒藥,讓我親口去回絕他,不然便穿腸爛肚而S。

他說讓我一起走的時候,我真的好想好想答應,但是我要活著,所以我拒絕了。

他走了。

我又在葉憲手底下又過了生不如S的一段時間,終於有一天我偷到了解藥。

我跑出來了,自由的感覺真好。

又被他追上了,他把我打的半S不活,我想,這下我可能真的要S了。

可能是老天覺得我可憐,讓容垣發現了我,他不惜折損自己妻子的壽命來救我。

我不管這些,我隻想活,還想報仇。

柳玥,她還妄想什麼情愛,我小時候就知道男人的情愛是最最不靠譜的。

她快S了,我瞧她當真是可憐,索性都告訴了她。

我可不是什麼大善人,我隻想擾亂她的心緒,以便讓我快速完全掌握這具身體。

畢竟她的意識隻要還在,我便S不了人。

她終於心如S灰了,我開心極了,不過她讓我帶她去完成一件事,畢竟以她現在的狀況,恐怕還沒走到就已經S了。

我按照她說的來了一件小木屋,這時我才知道,她也是個孤兒。

看著她在我面前哭的樣子,我第一次動了惻隱之心。

我這輩子對不起的,恐怕也隻有柳玥一個人。

如果有來生,我希望她能快快樂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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