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爹當年靠原配賣豆腐供養讀書,終於入朝為官。


 


他隱瞞了婚事娶了我娘,害元配憂鬱而亡。


 


我娘知道他後悔,便竭盡所能地討好元配留下的女兒王柔。


 


直到我定了親,我娘還勸我把未來夫婿也讓給她。


 


她說:「這是最後一次,我們欠她的算還清了。」


 


我笑了:「你們造的孽,憑什麼讓我來還?」


 


1.


 


我娘跟失心瘋了一樣,一定要把我下嫁到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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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又碰上各地所舉薦的孝廉進京察舉和考試。


 


我娘很激動,回來跟我說:「娘這次一定幫你相看個好的。」


 


我翻了個白眼。


 


「我的婚事就不勞娘費心了,外祖母自會操持。」


 


她當我不知道,她是想把我嫁寒門,好抬高王柔以後的婆家。


 


畢竟,我爹雖然隻是個京兆尹,外祖父卻有爵位,還位列九卿。


 


我娘是我外祖母唯一的女兒,那些高攀不上外祖家的,就想盡辦法同我家結親。


 


加上我娘多年經營,外人一直覺得我外祖母待王柔如親生。


 


那隻要把我嫁掉,王柔就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了。


 


她算盤打得清楚,可她以為我是傻的,還試圖哄騙我。


 


「你不要聽你外祖母的,她隻想讓你攀高枝,可是嫁了高門,日子艱難,不如嫁個寒門新貴。」


 


我笑了,看著她:「真的嗎?」


 


她一臉真誠:「自然是真的,你去跟你外祖母說說,讓她不要插手你的婚事。」


 


我笑道:「好,我去跟外祖母說。」


 


2.


 


我去跟外祖母告了一狀。


 


外祖母差點撕了她。


 


她哭著回來找我算賬。


 


我隻是道:「旁的事情讓著你們便罷了,我的婚事可不能讓你們亂來。」


 


她指著我:「你,你不識好人心!成日和你外祖母一樣,想著攀附權貴,以後有你後悔的時候!」


 


我皺眉看著她。


 


好想給她一面鏡子,讓她看看,就她這副蠢樣子,還能再騙到我嗎?


 


3.


 


我不是從小就這麼清醒的。


 


記得小時候我爹把王柔領回來,交代說對外她是我們家的義女,但實際是我家的嫡女。


 


我爹看著她的眼神萬分憐愛,是看我時從未有過的。


 


我娘立刻拍著胸脯保證:「以後一定待柔兒如親生,柔兒是家裡的頭一份。」


 


於是從那以後,所有東西都要讓她挑剩下才輪到我。


 


她若不剩下,那我就沒有。


 


其實我娘嫁妝豐厚,不至於買不起多一份。


 


更多的時候,是王柔不願意我有,那為了不惹她生氣,我便沒有。


 


王柔指著我的臉說:「你娘不過是個填房,在我面前你就是庶女。」


 


我娘聽見了,還跟她賠笑:「是是是,柔兒說得對,是這樣的規矩。」


 


當年啊,這些對我來說,簡直是無妄之災。


 


但即使是如此,我爹還是經常憐惜地看著王柔感慨:「可憐你娘不在,你也抬不起頭來做人。」


 


我娘多善解人意啊,她立刻明白了。


 


她於是開始苦心為王柔鋪路,目的,就是為了讓她不僅在我們家尊貴,出了門,也一樣能昂首挺胸。


 


4.


 


從小時候起,外祖母送給我的東西,我娘一概給了王柔。


 


還讓王柔出去顯擺說是外祖母專門送給她的。


 


她為了給王柔博一個「得侯府看重」的名聲,也是很努力了。


 


後來事情傳到外祖母耳中,外祖母勃然大怒。


 


她把我娘叫去訓斥的時候,我也在。


 


她說:「你自貶為妾,連累的是我們侯府的名聲!」


 


我娘就哭:「王郎對發妻情深義重,我於心不忍啊。」


 


外祖母氣瘋了:「是姓王的自己拋妻棄女,與我們何幹!如果他覺得後悔了,那你與他和離,從此兩不相幹!」


 


我娘直接哭S了:「娘啊,離了王郎,女兒也活不了了。」


 


我外祖母對她S心了。


 


她就怕,我會和我娘一樣蠢,開始在我身上下功夫。


 


5.


 


外祖母本想把我接去侯府教養。


 


誰知我娘又上門尋S覓活,說要接,就連王柔一起接,免得讓人看出王柔不被看重。


 


於是這事兒就作罷了。


 


其實我知道,外祖母雖然萬分後悔教壞了我娘,但心裡又舍不下她,所以我娘拿她總有辦法。


 


不像我爹,他心裡其實沒有我娘,我娘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事事順從換他一點好臉色。


 


說實話,我挺看不起我娘的,盡會挑對她好的欺負。


 


6.


 


接我去侯府失敗,我外祖母想了個別的辦法。


 


她給我選了京城有名的謝夫人做女師。


 


選謝夫人,她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我娘小時候是被送去曹氏女學,拜在當時最負盛名的才女班大家座下讀書。


 


結果班大家年老的時候,不知道怎麼想不通,寫了《女誡》。


 


我外祖母後來看過,寫的什麼教導女子要「卑弱、敬慎、曲從」等等。


 


甚至裡面開篇就是一段,「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名其卑弱,主下人也」。


 


也就是說,生完女兒以後三天就要讓她睡在床下,表明她的卑弱、地位底下。


 


我外祖母看了以後氣壞了,直言:「簡直不堪入目!」


 


她一度懷疑我娘就是讀了那個破爛玩意兒才變成這樣的。


 


而她給我選的謝夫人,是另一位曹豐生大家的弟子。


 


曹氏是班大家的小姑子,讀了嫂子寫的《女誡》後大為惱火,立刻著書批判她。


 


我外祖母讀了曹氏的書以後,那口氣終於順了。


 


於是她選了繼承曹氏衣缽的謝夫人作為我的女師。


 


7.


 


我剛準備入學的時候,我娘果然又來鬧。


 


她想扣著我不讓我去上學,好逼我外祖母妥協。


 


「家裡有兩個女兒,隻有雲兒拜入名師門下,豈不是惹人詬病?請娘體諒我的處境,要不就兩個一起送去,要不就都不去了!」


 


這次我外祖母是早有準備,親自帶著王柔去拜見謝夫人,讓我和我娘在旁邊看。


 


王柔在家倨傲慣了,張嘴就道:「我其實是王家嫡長女,比王雲尊貴,夫人教王雲不如教我。」


 


……她就是不懂啊,她和我的爹,甚至王家,算個什麼東西。


 


謝夫人微微一笑,丟下一句:「品行不端,縱是宮中貴人我也不教。」


 


然後把她們掃地出門。


 


外祖母這是拼著自己丟了老臉,讓我娘吃個教訓。


 


可惜我娘不知悔改,她下了S力氣,把王柔送進了曹家的女學。


 


王柔因此還得意洋洋,在女學公開說謝夫人算個什麼東西。


 


但謝夫人出身王府,翁主之尊,又早已因才學名動京城。


 


無人敢附和她,還害我娘被外祖母罵了一頓。


 


我小時候不懂事,還幸災樂禍等著看熱鬧。


 


滿以為我娘也知道她闖禍,結果我娘挨了罵回來,屁也不敢放一個。


 


8.


 


小時候我不懂,為何王柔要跟我比,我娘就要打壓我,生怕我越過王柔去。


 


那日子自然過得難受,也曾怨恨過。


 


也不覺得外祖母偏愛我。


 


但在謝夫人的教導下,我逐漸明白了外祖母的苦心。


 


恩師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外祖母是為你計深遠。」


 


外祖母沒有為我去計較那一件衣服,一塊點心的偏心。


 


她就是給我選了謝夫人做女師。


 


效果極為明顯。


 


我八歲入學,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看透了我爹的虛偽和薄幸。


 


也不再渴望我娘的憐愛,她在我心目中逐漸愚蠢,每一次自圓其說,都漏洞百出。


 


換而言之,她騙不了我了。


 


9.


 


今年我十五,還不急著說親。


 


王柔比我還大三歲,她是真很急。


 


其實上門向她提親的人有很多,但都是小官或者是高門庶子。


 


她一概不滿意。


 


我爹試探提出有一個後生看起來很不錯,應該是有前途的。


 


她哭得險些去上吊,質問我爹:「如果我娘還在,我就是京兆尹的嫡長女,能配給那樣的人家嗎?!」


 


提起她娘,我爹訥訥不敢言。


 


我娘連忙哄她:「不急,不急,等雲兒的婚事先定了,你便能更好選了。」


 


當時我就坐在旁邊吃茶啊!


 


王柔看了我一眼,又用帕子掩著臉哭。


 


「你們總這樣說,可我都多大年紀了?還不快點把她嫁出去!免得平白耽誤我!」


 


我娘忙道:「好好好,趁著這次孝廉進京,我給你妹妹好好選。」


 


我爹似乎覺得這樣有些不合適。


 


他難得問我:「你外祖父那裡,說起你的親事了嗎?」


 


我放下茶杯,笑道:「回爹爹的話,我年紀小,怎麼會急這個?」


 


聞言,我娘臉色一變。


 


但我爹絲毫沒有聽出我的弦外之音。


 


他又道:「那,你回頭去侯府請安時,去問問你外祖母。」


 


我笑道:「那就更不妥了。正經女子,誰會自己巴巴地跑去問自己的婚事?」


 


王柔大怒:「你,你含沙射影地說什麼!」


 


我也懶得搭理她。


 


「爹,萬事有我娘給您操心著呢,便是外祖父外祖母心裡不痛快,自有我娘去哭鬧。」


 


這下我爹也反應過來了,被我氣得直咳嗽。


 


驚得我娘一直喊:「王郎,王郎!」


 


王柔又氣得一直哭。


 


我扭頭走人了。


 


臨走還聽見我娘在罵:「這丫頭跟著謝夫人也不知道學了什麼東西,《女誡》是一概不讀的……」


 


10.


 


沒幾天,我外祖母親自過來了。


 


我娘非要拉著王柔一起來請安,我外祖母那臉色很不好看。


 


直到我笑著湊過去,叫了一聲「外祖母」,她的臉色才緩和些。


 


外祖母拉我坐在身邊,笑道:「三日沒有見我的雲兒了,丹青可有好好練?」


 


我道:「不怕外祖母查看的。」


 


我娘忙道:「柔兒的琴也練得極好。來人,快把大小姐的琴取來。」


 


外祖母厭惡地扭開臉:「不必了。」


 


王柔神色不愉。


 


我娘自是要替她爭:「娘,您也別太偏心了。」


 


外祖母眉宇之間露出一絲疲憊,但很快調整好了,扭頭笑著看向我。


 


「外祖母來,是選了幾戶人家,讓你自己定。」


 


我好奇地看著她。


 


原來是有人提親到外祖母面前了。


 


我聽她報了幾個人名,暗暗等待,果然聽到了我想要的那個名字。


 


「……還有,靖王世子劉澤。」


 


我露出了笑臉。


 


外祖母會心一笑,與我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定好了?」她問我。


 


我道:「定好了。」


 


外祖母笑道:「好。」


 


這一段對話大約讓我娘雲裡霧裡。


 


「定了?定了誰?娘,您剛說的那些人,不是王孫就是貴公子,我家雲兒配不上啊。還是讓我從孝廉裡……」


 


我外祖母終於徹底火了。


 


「什麼配不上?!雲兒生得儀態萬方,又勤勉好學,誰人不誇贊!隻有你一人把她說得和泥一般!你這樣的,配做人的母親嗎!」


 


外祖母明顯怒極攻心,可我娘還要較勁。


 


「不行,雲兒的婚事得由我做主!」


 


但她鬧也沒有用。


 


她還覺得委屈極了:「哪有親生女兒的婚事,為娘的做不了主的。娘啊,雲兒是我生的啊!」


 


那一刻,外祖母看著她的眼神,說不出來的失望。


 


我抬頭看了外祖母一眼,心想著,這兩年,外祖母對娘是越來越沒耐心了。


 


看來母女的情分,也要被她消磨殆盡了。


 


11.


 


靖王世子劉澤,是謝夫人的侄子。


 


他循例在京城做質子,也和我一起學丹青。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每天都來,隔著竹簾向謝夫人請安。


 


然後問:「雲兒安嗎?」


 


剛開始是謝夫人笑著回答:「雲兒今日安。」


 


後來就變成了我親自回答:「回世子的話,雲兒安。」


 


寒來暑往,我開始期盼竹簾外每日都會出現的,他的身影。


 


這是我的丹青中,最美的那一抹顏色。


 


他提了親,外祖母會幫我安排妥當,一切水到渠成,我隻要安心等候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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