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我們市到廣州的火車要 20 個小時。

我坐在人擠人的車廂裡，有些害怕。

車廂裡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混著泡面味，煙味，臭腳丫子味。

晚上的時候，董姨讓我趴在她的懷裡。

她把外套脫下來蓋在我身上，溫暖的手輕輕罩著我的耳朵，不讓車廂裡嘈雜的聲音吵到我。

不知怎的，我突然覺得很安心，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中午，我們到了廣州。

大街小巷的花襯衫，喇叭褲，高跟鞋，是和我們市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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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個剛進城的土妞，看啥都覺得新奇。

董姨看出我的好奇，沒急著進貨，帶我在廣州好好逛了一圈。

我們吃著特色的小吃，感受著這座城市獨特的魅力和文化。

珠江兩岸，是一排排的高樓大廈。

我們站在岸邊，看著彰顯著科技速度的廣州城，董姨沐浴著陽光，驕傲地揚起下巴：

「小和，我們要開分店，我們的分店一定開到這裡，廣州，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我堅定地點頭，因為我知道董姨說過的話，都會成真。

董姨有了經驗，速戰速決一天就把衣服選好了。

我背上背著一個蛇皮袋，懷裡抱著個蛇皮袋。

董姨想讓我多分一些給她，我拒絕了，她的袋子比我的更重。

原來當你有想做的事，有要守護的人，就沒有扛不起的包袱。

我們就這樣扛著四個大包，在擁擠的車站裡艱難地移動。

車站裡還沒有裝電梯，有一段長長的樓梯。

我生怕趕不上火車，明明腿已經在打抖，明明嘴裡咬出了血腥味，可我卻一點也不敢停下，用盡全身力氣跑上火車。

一上車我整個人直接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扭頭一看，董姨的樣子比我好不到哪去。

一向精致的她滿頭是汗，頭發散亂，靠著一個大包，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回去的火車我們連硬座都沒搶到，隻買到了站票。

董姨把裝著衣服的蛇皮袋放在廁所旁邊的通道裡。

四大包衣服堆在過道裡很是顯眼，晚上我還眯了一會，董姨擔心貨被偷走，實實在在一整夜沒合過眼。

清晨董姨見我醒了，掏出在廣州買的餅幹。

「小饞貓，專門給你留的！」

董姨因為一晚沒睡臉色蠟黃，兩眼全是血絲，眼下大片大片的烏青，嘴唇也有點幹燥起皮。

我咬了口餅幹，把頭埋在董姨懷裡，無聲地掉著眼淚。

董姨，到底背著我們吃了多少苦啊！

等下了火車，回到家，我們倆睡了個天昏地暗。

睡醒也來不及多休息幾天，我們的新店開業了！

10

新店裝修好那天，我實實在在吃了一驚！

店裡裝修得簡約，大氣，細節處的鮮花擺設又透露出溫柔，細心。

燈光一打，人好像都鍍上一層柔光，更加美麗幾分。

剛進貨的衣服還在掛，門口已經接二連三地有人在問了。

我問董姨，咱們店叫什麼名字，董姨笑笑說要保密，等到正式開業，招牌揭幕，「時和歲稔」四個大字穩穩當當地掛在了店門口！

董姨一隻手抱著我，一隻手抱著小稔：

「小和，小稔，這是我和李姐送你們的禮物！」

新店開業不久，我上了初中。

學業開始繁忙起來，沒去店裡幫忙。

但店裡生意的火爆，我在學校也有所耳聞。

學校裡最漂亮的女生，穿著和電視劇女主角一樣的連衣裙走進學校的時候，全校都轟動了！

大家你傳我我傳你，都知道了市裡有家新店能買到最流行的廣州衣服。

我自然也穿上了董姨為我精心挑選的新衣服。

為此，同學們一度懷疑我家裡有礦。

好不容易學校放假，我總算能到店裡打打下手。

假期店裡更忙了，人來人往地不停。

我一眼就看見剛進來的幾位女士衣著不凡，絕對是有錢人。

熱情地就上前招呼，學著廣州人打招呼的方式：

「靚女，想看什麼衣服，店裡都有哦。」

幾位女士被我逗得合不攏嘴，開開心心地挑選起來。

一個轉身，她們迎面撞上了董姨。

我忙給董姨使眼色，這幾條是大魚，好好宰一頓！

可是董姨停住了手裡的動作，幾位女士也停住了嬉笑的聲音。

最中間穿著套裝的女士率先開口：

「林太太？你怎麼在這裡？混得這麼差，淪落來賣衣服啦！」

旁邊幾個人配合著嘲笑出聲，怎麼聽怎麼刺耳。

我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局促地搓著手。

董姨少見地變了臉色，滿臉掩飾不住的尷尬，但她還是鎮定地開口：

「好久不見，今天來買新衣服嗎？要不要我給你們介紹介紹？」

又是一陣哄笑聲：「行啊，那就麻煩你林太太為我們服務咯！」

董姨對我擺了擺手，讓我去招待其他客人。

我全程心不在焉，時不時就往她們那邊看。

那幾位女士挑了整整一個下午。

她們端坐在店裡的沙發上，蹺著二郎腿，指揮董姨這件拿過來看看，那件拿過來看看，不但看，還要求董姨一件件試穿給她們看，幾乎讓董姨把所有衣服都試了個遍。

我在旁邊越看越來氣，幾次想上前趕走她們，都被董姨攔住了。

刁難了董姨一下午，董姨一點沒生氣。

她們也覺得無趣，結束了這個無聊的遊戲。

或許是被董姨的態度打動，或許是店裡的衣服確實好看，倒是每個人都買了好幾件走。

等她們一走，我就在店裡惡狠狠地罵人：

「臭三八，長得醜穿什麼都沒用。」

「董姨，以後她們來我看直接趕出去。」

「看她們刁難你，我真想一人賞她們一巴掌。」

董姨笑眯眯地跟我說：

「沒事的，小和，董姨一點都不生氣。」

「低頭不丟人，能屈能伸從來不是丟人的事。」

「S要面子，打腫臉充胖子，那才是丟人的事呢。」

我知道董姨心裡難受，沒再說什麼。

我隻能更努力地學習，做董姨強有力的後盾。

11

董姨的生意越做越大，兩年開了十家分店。

名聲傳到鄉下，我那勢利眼的奶奶，頭一回認了我這個孫女。

跑到我的學校鬧事，見人就說我不孝順，不認祖宗。

當時正趕上我中考，我媽知道後氣得差點一拐棍敲在奶奶頭上。

奶奶一副不怕S的樣子，往校門口一坐，逼得我媽主動向她認錯，求她別在校門口鬧。

奶奶一臉能奈我何的囂張樣，見我媽低頭，這才說出自己的條件。

「我知道你掙了錢，我要求不高，每個月給我一萬，替我養老。」

「你侄子快結婚了，你幫他在市裡買個房，我以後保證不找你們的麻煩。」

獅子大開口也不是這樣開的，我媽瞬間傻了眼。

奶奶在校門口鬧了整整五天。

第五天，她接了個電話，衝我媽罵了句：

「S瘸子，算你厲害。」

灰溜溜地回了鄉下，再也沒在我眼前出現過。

我媽也不清楚什麼情況，回家一問才知道，是董姨幫的忙。

董姨拎著兩瓶白酒，找上了林稔爸爸曾經的同學。

自從董姨搬到我家，她再苦再累也沒求過這些人。

可這次為了我，她主動求了他們幫忙。

叔叔在老家工廠本來已經混到了小主管，上頭人一通電話，直接撤職成了普通員工。

上頭還說，奶奶再來騷擾我，普通員工也幹不成。

這下，他們全老實了。

我感激地看向董姨，眼眶酸酸的不知該說些什麼。

董姨依舊是無所謂的樣子。

還說感謝我，給她這個機會重新搭上了以前的人脈。

在董姨的保護下，我順利讀完了初中，高中，考上了自己心儀的大學。

我選擇到廣州讀大學，學的工商管理。

在我報到的那天，「時和歲稔」的分店也在廣州正式開業。

店裡引進了更多當下流行的品牌。

內蒙「三羊牌」，上海「回力牌」等等，董姨的生意以驚人的速度迅速擴展。

她站到了比以往更上一層的高度。

朋友親人紛紛重修舊好，小靈通裡再也沒有打不通的電話。

不同的是，這次沒有人叫她「林太太」，人人都尊稱一聲「董老板」。

董姨終於找到了林氏被陷害的線索, 也有了能力對抗仇家。

她上訴要求重查林氏食品當年的案子。

半年後，林稔的爸爸和舅舅, 平安回家。

生活好像一下子掉進了蜜罐裡，甜得我總懷疑自己在做夢。

可這場甜蜜，幾乎掏幹了董姨。

12

董姨像一根一直緊繃著的弦, 突然松了下來，整個人瞬間就垮了。

我聽說董姨病倒第二天就從學校趕到了醫院。

你敢相信嗎？一個人可以在短短幾天內變老十幾歲。

董姨頭發白了一半，臉上冒出來老年斑和皺紋，整個人就像壞了的蘋果, 幹癟幹癟的。

我看見這樣的她, 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隻眼淚不停地流。

我媽的眼睛早就哭腫了，小稔也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氣神。

我必須接受一個現實，我們家的頂梁柱垮了。

董姨把我叫到身邊：

「小和，你媽軟弱, 你妹在讀高三，你林叔叔和社會脫軌了, 你得把家撐起來，把公司撐起來。」

我含著淚水, 緊緊抓住董姨的手。

我這輩子第一次這麼害怕, 害怕擁有的幸福就這麼從我手中溜走。

我讓小稔回學校念書：

「小稔, 你好好讀書，董姨才能踏實養病。」

我讓林叔叔學習計算機, 和我一起處理公司的業務：

「林叔，我知道重新學習很難, 但你越快融入社會，越能護住董姨和小稔。」

我讓我媽留在醫院，關注董姨的身體：

「媽，董姨在, 主心骨就在，我就能什麼都不怕！」

董姨在醫院住了大半年，這大半年裡，我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一下子成為了家人可以依靠的人。

媽媽沒讀過書，沒有娘家。

「河來」快樂的日子像上了發條，總是過得特別快。

林稔高中畢業後去了巴黎留學, 學的服裝設計。

等她大學畢業，我已經在公司裡工作了好幾年。

她回國那天, 我們全家一起到機場接小稔回家。

正巧碰上寒潮, 市裡難得下了場大雪，我們都穿得裡三層外三層的。

一見到林稔, 董姨忍不住埋怨：

「都跟你說了家裡冷，你咋就穿個大衣，還好你姐帶了公司今年新款的羽絨服，快套上。」

林稔瞅著我滿眼壞笑：

「姐, 你瞅瞅你自己, 穿得像個粽子似的！」

陽光穿過機場的玻璃灑在眼前這對母女身上，我好似一下子回到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

她也是這樣笑著看我，甜甜的一聲「粽子」，救贖了我的一輩子。

這場大雪下得真好, 瑞雪兆豐年。

來年必然四時和順，五谷豐收。

河清海晏，時和歲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