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等等我,阿泠,再過兩年我就可以出宮立府別居,到那時,我們再也不用分開了。」


 


14


 


永平十七年,北戎陵犯,父兄奉命出徵。


 


自貴妃娘娘S後,陛下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朝堂上蕭丞相步步緊逼,全靠太子哥哥和我父親硬撐。


 


如今北境戰事一起,父親不得不去,扔下太子哥哥一個人在京中,實在是令人不安。


 


上京的局勢,連我都能感覺到危險,何況景策?


 


那時他已經出宮,有了自己的府邸,比以往的皇子都要快些,除了他自己的請求,也因為宮裡已經危險到連陛下也不能保他周全的地步了。


 


出徵那日,我和景策一同在城牆上送行,結束後他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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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越來越像太子哥哥了,不見半點小時候調皮憊懶的樣子。


 


今年不是個太平年,上半年蓟州洪涝,為賑災一事鬧得不可開交,之後又因賑災不當,鬧起疫病,科舉一事也推進艱難。


 


下半年戰事又起,可國庫早就被連年災荒掏空,此戰怕是不好打。


 


朝堂上蕭氏一脈橫行無忌,父兄這一走,今後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


 


我和景策心事重重,在城牆上一語不發地看著隊伍遠去,直至馬蹄揚起的煙塵都瞧不見為止。


 


景策揉了揉我的頭,笑著說:「沒事,有太子哥哥在,一定能贏!」


 


也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我。


 


我也笑了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15


 


北境的戰事一打就是一年。


 


父兄的家書一封接著一封,每次收到都讓我和母親提心吊膽,唯恐收到不好的消息,所幸戰事還算順利。


 


父親在信中說,再過三個月,或許就能徹底擊退北戎,班師回朝,正好能趕上我的生日。


 


我們都松了口氣,母親看完信還調侃我說:「看來可以給我們阿泠預備嫁妝了。」


 


沒等我說話,景策就先笑嘻嘻地道:「女婿謝過嶽母大人!」


 


我面色一紅,狠狠瞪了他一眼,偏過頭後也忍不住笑起來。


 


這一年裡,朝堂上也一樣收獲頗豐。


 


去年科舉過後,啟用了幾個寒門子弟,都是撐得起來的硬骨頭,讓蕭氏一脈吃了不少癟。


 


如今更是揪住了蕭丞相去年賑災時貪腐的鐵證,隻待最後一擊,便能將這個龐然大物掀下來。


 


到時我和景策,就真的可以實現年少時的願景了。


 


我與他坐在一處相視而笑,誰也沒想到,局勢的變幻可以如此之快。


 


三個月後,傳來的不是捷報,而是父兄的S訊。


 


16


 


S訊傳來那日,恰巧是我的生日。


 


將軍府中,滿桌的菜餚無人動彈,宴請的客人也都悉數告辭。


 


母親當場便昏倒了,我已手足無措,還是景策遣人找來太醫。


 


又一次,我又一次失去了親人。


 


我神情恍惚,淚流不止,和四年前不同,如今的我已經明白人S如燈滅,再看不見。


 


父兄的身影交疊著在我眼前搖晃,他們喊我「阿泠」的聲音回蕩在我耳邊。


 


我禁不住痛哭失聲,揪住景策的衣袖惶然無措,可景策卻不管不顧地將我拖到了母親床前,讓我看清她蒼白的臉。


 


「好好看看!衛雁泠!你現在沒有時間哭!」


 


景策的聲音前所未有地嚴厲,搖晃著我的肩膀道:「清醒一點!你母親還在,你要照顧好她!」


 


我直直地看著他,隨後看向四周人的臉,他們全都面色惶惶,手足無措。


 


將軍府沒了將軍和少將軍,隻剩下兩個女眷,如果我再軟弱下去,豈不是全都完了?


 


我抬手擦幹眼淚,冷靜地回望著景策。


 


他再也不是永寧殿衝動的小皇子了,如今的他,比我還要理智得多。


 


「我要進宮一趟。」他深深地望著我,「將軍府的事,你可以料理,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厲聲催促他:


 


「快去!」


 


父兄戰S,朝中大好的局勢瞬間塌了大半,他自然要去和太子哥哥商量一個對策,我們不能再輸下去了。


 


然而他這一去,頓時如同泥牛入海,無影無蹤,最終在父兄靈柩回京的那一日,宮中傳出了消息。


 


太子景籍裡通外敵、意圖謀反,畏罪自戕。


 


17


 


水燈,是向亡者寄言的信。


 


景策將筆遞給我,我一字一句地寫下對父兄、母親、太子哥哥、貴妃娘娘和陛下的思念,然後點燃蠟燭,將它送進了河中。


 


「宮裡隻有這條河是能流出宮外的。」


 


景策看著我,揚了揚手裡剩下的河燈:


 


「以前我想他們,就會偷偷來這裡放燈,因為怕被發現,連蠟燭也不敢點,不知道他們最後收到了沒有。」


 


我摸摸他的頭,安慰道:「會收到的,就算沒收到,他們也會看見的。」


 


看見我們兩個最不聽話的孩子,一步一步扳倒蕭氏,撐起了景國的江山。


 


十年前,太子自戕的消息,是景策送到靈堂來的。


 


我跪在父兄的靈柩前,聽景策宣讀「陛下」詔書中對太子罪行的譴責,以及對將軍府的撫恤。


 


讀完,我與景策四目相對,默默無言。


 


我們都清楚,這是惡毒的栽贓,他們不僅要太子哥哥S,還要他滿身髒汙地S,S後也要受盡天下人唾罵。


 


但我們什麼都做不了。


 


跟著景策來的,全都是皇後的人,我能做的隻有領旨謝恩,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帶回去。


 


他沒有回頭看我一眼,我也不知道,他這麼一去,還能不能再活著回來。


 


我握緊手裡的詔書,SS維持著最後一分清醒,但除了伏地痛哭,我依舊什麼也做不了,就像當年貴妃娘娘S後那樣。


 


18


 


或許是上天垂憐,邊境愈發不可收拾的戰事救了我和景策一命。


 


父兄的S讓北戎人再無忌憚,他們揮師南下,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哀鴻遍野。


 


消息傳回上京後,頓時鬧得人心惶惶。


 


朝堂上這些人,隻知操弄權術陷害忠良,禍亂朝政從中漁利,哪裡懂什麼保家衛國?


 


於是次日便有人上奏,請求遣公主和親,而當今唯一適齡的公主,是皇後的獨女,她舍不得孩子,就唯有主戰。


 


然而,景國唯一了解北境,了解北戎人的將軍,已經被他們的陰毒手段害S在了戰場上。


 


我身披重孝跪在靈前,父兄的棺椁沉默地看著我。


 


我既希望北戎人南下入京,將這群豬狗不如的蠹蟲S個幹淨,又不願意看見山河破碎,百姓慘S。


 


衛氏滿門忠烈,父親戎馬半生,哥哥戰S沙場,為的都是景國的百姓和江山。


 


我又怎麼甘心看著北戎人將他們的鮮血白白踩在腳下?


 


我做不出決斷。


 


寂靜無聲的靈堂裡,唯有燭火的噼啪聲。


 


我長跪在靈前,盼望著父兄能再給我一個答案,但最終這個答案是景策給我的。


 


七日未見,像是過了七百年。


 


景策穿著孝服,是一個人來的,初初看見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花了眼,半晌才衝過去緊緊地抱著他,眼淚奪眶而出。


 


我真害怕,真害怕再也見不到他!


 


景策也抱著我,任憑我哭聲號啕,濡湿了他的衣裳。


 


許久後,他拉著我在靈前跪下,向我父兄叩首祭拜,隨後給了我一紙詔書,我偏過臉不肯接。


 


如今整個朝堂都是蕭氏的天下,詔書裡又能寫什麼好東西?


 


「收下吧,這紙詔書是我代你求來的。」


 


我若有所覺,轉頭看向他。


 


相對無言,景策勉強笑著,為我擦著眼淚。


 


「我知道你放不下衛家軍,他們還在北境S戰,你不能丟下這些將士,所以我為你求了領兵的詔書。」


 


我顫聲問道:「那你呢?」


 


「我留在上京。」


 


景策頓了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忍著哽咽說:「區區景籍,S不足惜,然而天下百姓,安能落在蕭氏手中?不見蕭氏一族覆滅,朝政清明之日,本宮S不瞑目!」


 


字字泣血,S有不甘,這是太子哥哥的遺言。


 


「隻有我們了,阿泠,不要放棄,不要讓他們白S,所以你一定要去北境!」


 


父兄雖S,但衛家軍仍在,這股力量要握在我們的手中,才有翻盤的機會。


 


我明白景策的意思,伸手接過了詔書。


 


我也明白,我和景策十七年的婚約,也將到此為止了。


 


景策忍耐著情緒,努力地想要對我笑,但最終還是紅了眼睛,他聲音顫抖,帶著哭腔說出了我們都心知肚明的結果。


 


「阿泠,我們不能成婚了,再也不能了,我要當太子了。」


 


陛下的兒子隻剩景策一個,雖說蕭氏還能從宗室裡挑選,但終究比不過正統的皇子,可既然要選景策,又怎麼會允許我們的婚約繼續下去呢?


 


未來的皇後,必然還要出自蕭氏一族。


 


我一個字也沒有說,隻是閉著眼睛,狠下心點了點頭。


 


胸口堵著,喉嚨堵著,連哭都已經哭不出聲了,又怎麼能說話呢?


 


景策傾身過來,緊緊地抱著我,我們跪在靈前,像兩隻失了父母的幼獸,在彼此的懷裡無聲痛哭著。


 


19


 


我出徵那日,也是景策成婚的日子。


 


太子娶親,丞相嫁女,滿城披紅掛彩,所有人都湧向城中看熱鬧,我一人一馬獨自出城。


 


沒有人送我出徵,我也沒有回頭。


 


此後,我率領衛家軍擊退北戎,鎮守北境,再也沒回過上京,那邊是景策一人的戰場。


 


但我也並非對他的消息一無所知。


 


我離開後兩年,陛下駕崩,景策登基,改國號為承平。


 


他裝作傀儡,假意聽話,一點點摸索著,找尋這些世家大族的間隙,撥唆挑弄,以利誘之。


 


花費數年的時間,終於讓這些士族之間的矛盾無法壓制,利益不均使他們互相攻訐,他趁機復行科舉,選拔寒門。


 


當蕭丞相注意到這個皇帝已經開始脫離掌控時,景策羽翼已豐,不再受他的鉗制。


 


承平七年, 平州水患牽連出蓟州賑災貪腐的舊案,矛頭直指蕭氏。


 


蕭丞相免去丞相一職, 承平八年, 廢太子景籍平反, 蕭氏誅九族, 太後畏罪自戕, 廢皇後遷居青羊觀。


 


跟著這個消息來的,還有景策召我回京的詔書。


 


彼時我騎在馬上, 遙望北境一望無際的草原,忽然想起小時候和景策許下的承諾。


 


那時的我和他, 還傻傻地盼著快快長大, 到時兩人一馬, 肆意江湖。


 


20


 


落日斜西,僅剩下一點點餘暉照在宮牆上。


 


景策背著我, 一步一步地走向宮門,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默默地享受這最後一點時間。


 


上京街道繁華, 即使黃昏將近, 也能隱約聽見叫賣聲。


 


「衛王殿下出宮後, 想先去什麼地方走走呢?」


 


散朝後,文武百官都走了,我也不例外。


 


「成「」我笑著說:「自然是要先去陛下給我的封地看看了。」


 


景策給我的封地在江南,最富庶的一塊地方。


 


「那衛王殿下可別忘了要好好讀書。」景策帶著笑調侃道,「寫給我的信遣詞用句要生動些, 雖然不能親臨江南,至少也要讓我透過信紙, 領略一二風採才好。」


 


我笑著答應了。


 


再漫長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何況這短短的宮道?


 


景國的皇宮很大, 它是這世間最大的家, 也是這世間最大的牢籠。


 


宮門已至,景策放下我,與我手牽著手,並肩站在門前。


 


「去吧,阿泠。」


 


他最終笑著松開了手, 像是放飛一隻自由的鳥。


 


「你想要去哪裡都可以, 這天下交給我一個人就夠了。」


 


你的, 我的, 我們的年少願景,如今,隻能由你一個人去實現了。


 


我笑著點點頭, 大步跨出宮門去, 翻身上馬。


 


馬蹄飛揚,載著兩個人的自由奔向遠方。


 


「我們將來成親了, 要一起走遍景國的每一個地方!」


 


「好, 到時候我抱著你騎馬。」


 


「笨蛋景策,我騎馬比你好,才不要你抱!」


 


「那你抱著我騎,我也願意呀。」少年眯著眼睛, 狡黠地笑,「我舍不得跟你分開。」


 


成了婚,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的。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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