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父兄戰S沙場後,我與景策解除婚約,他另娶佳人,我自請為將。
十年裡,我平定邊疆,鎮守北境,直至景策一紙詔書,將我召回上京。
「衛將軍辛苦,如今北境安寧,秋毫無犯,將軍功不可沒。」
我明白他話裡的意思,跪在殿前,向帝位之上的他磕頭叩首。
「臣惶恐,邊境已定,還請陛下收回兵符。」
1
我從北境歸來,一襲戎裝上殿,跪在殿前請求聖上收回兵符。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鳥盡弓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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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容人,對帝王而言,並不是好名聲。
但凡有點眼力見的言官,這時候都該出來進言兩句,勸一勸我,也勸一勸皇帝,給雙方一點臺階下。
然而金殿上始終鴉雀無聲。
雖然知道景策已經大權在握,將這個朝堂徹底歸為己用,但我也沒想到他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滿朝文武低頭不言,唯有我在此刻抬頭,望向了皇座之上的人。
景策面色威嚴,難辨喜怒,一副帝心難測的樣子。
在接到我的視線後,速度極快地衝我眨了眨左眼,露出一抹熟悉的笑來。
好吧,再怎麼裝樣子,他也還是以前那個上樹掏鳥、下河撈魚,跟我手拉手到處惡作劇的小混球。
我也忍不住衝他勾起嘴角。
這一刻,整個金殿仿佛成了我們倆的戲臺,而文武百官則是被戲耍的對象。
十年不見,我們還是一樣的默契。
2
散朝後,文武百官都走了,我也不例外。
但走出宮門,與各位同僚告辭後,我又轉回了皇宮,景策派來接我的人已經等了許久了。
「大將軍,請上轎。」
我掃了一眼那富麗堂皇的轎子:「宮中不許乘轎。」
「無妨,這是陛下的轎子,陛下說,請大將軍不必客氣。」
我清了清嗓子,將嘴角的笑意壓下去。
景策才不會說得這麼文雅,他肯定會說:
「讓那臭丫頭抓緊的,別在那拿腔拿調,朕如今貴為天子,總不可能再去給她當馬騎了吧?」
我謝恩後上了轎,簾子一放,我就大喇喇地躺在軟墊上。
別說,不愧是皇帝的東西,躺上去就是舒服!
這小子,還挺懂得享受的。
3
我和景策從小一起長大,我是他的伴讀。
按理說,皇子伴讀怎麼也不會選我一個女孩子。
可選人的時候,景策卻當著一列備選的重臣之子,倒在地上撒潑打滾,鬧著說要我。
就要我,隻要我,換別的人不行,他得接著鬧。
陛下丟不起這個人,隻好應了他的請求。
於是永平七年,六歲的我被送進了宮裡,和景策一起住在貴妃的永寧殿,每日一同去上書房讀書習字。
當然,也每天一起闖禍。
那時,上到先生的胡子,下到御池裡的金魚,都逃不脫我們倆的魔爪,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可誰都拿我們沒辦法,一個是將軍府的嫡女,一個是貴妃所出的皇子。
隻要不過分,最多也就挨幾句罵,罰抄幾個字而已。
我們可不怕這些,挨完罰下次接著再來。
現在想想,我完全有理由懷疑景策這個混蛋,非要我做伴讀,完全是因為他跟我在調皮搗蛋這方面,是世上最合拍的一對同伙。
4
轎子搖搖晃晃地往前走,搖得我隻想睡覺。
身下的軟墊子託著我,一開始很是舒服,但時間久了,我竟有些不習慣。
這本是我最習以為常的東西,十年過去,竟也變得陌生了。
我幼時是家人的掌上明珠,之後入宮,貴妃娘娘更是待我如同親女,吃穿用住都是最好的。
在她眼裡,我就是個嬌嬌軟軟的小團子,就算闖了禍,那也是景策帶的頭。
貴妃娘娘是世上頂頂好的女子,我現在還記得她的那雙手,皙白柔軟,溫潤如玉,會輕輕攏起我的頭發為我梳髻,也會給我和景策做甜甜的糕點。
她總是笑著說:「阿泠真乖,真漂亮,我們阿泠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對不對?」
即使我那時候手裡掐著的,是她精心培育的茶花,她也能誇我:「阿泠真聰明,一摘就摘了朵開得最漂亮的!」
後來我初到北境,代替父兄領軍時,戰事吃緊。
我常常餐風飲雪,露宿荒野,啃著硬澀的幹糧時,難免想起貴妃娘娘甜甜的糕點。
睡在滿布砂石的荒地裡,也會想起她溫柔地為我蓋上被子說:「我們小阿泠乖乖的,不要著涼了才好。」
我總是哭著入睡,又哭著醒過來。
夢裡全是她的音容笑貌,睜開眼卻是北境遼闊的荒原。
年少時肆意揮霍的溫柔,早就隨著貴妃娘娘的S,一並葬入了她的陵寢。
5
「醒醒,醒醒,衛雁泠!!」
我猛地睜開眼,本能地一拳揮過去,卻被人捉住手腕,調侃道:
「嘿,教我抓住了,你領兵這些年也沒進步多少嘛!還是我厲害!」
景策得意的聲音驚醒了我,我定神後,無奈地白了他一眼:「幼不幼稚?」
他早就換下了金殿上穿的龍袍,衣著一如年少時,唯有容貌成熟了許多。
相對無言。
我與他對視許久,十年未見,好像怎麼看也看不夠一般。
這時我才終於察覺,我究竟有多想他。
本以為對景策的思念,早就消散在北境浩蕩的風中,卻沒想到它們悄悄滲進了心底。
十年過去,隻在不停地累積,沒有絲毫流逝。
「笨阿泠。」景策肆意地笑起來,一如往昔,「別看了,再看時間可就不夠用了。」
「誰看你了?」我抽了抽鼻子,忍住哽咽說,「我隻是在想,你怎麼老得這麼快而已。」
「怎麼,不帥了嗎?」景策摸了摸臉,轉而又道,「十年過去,你還是隻知道看臉,這樣不行的,要看到男人閃光的內在。」
我笑他不知羞,他也笑,笑完竟有些忐忑地問我:「真的老了嗎?你以前最喜歡我了。」
「你胡說,」我反駁他道,「我最喜歡的明明是太子哥哥。」
景策變了臉色,咬著牙說:「衛雁泠,你竟然還敢說這種話!」
他朝我撲過來,我們倆久違地掐成了一團。
6
小時候我和景策踢天弄井,惹是生非,誰也馴不服。
但唯有一人我們是怕的,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是景策一母所出的親哥哥,比我們大上好幾歲。
我向來最喜歡他,還曾哭著說要把和景策的婚約換成太子哥哥。
氣得景策跟我大打了一架,我輸了,從此再也不敢提這件事。
和景策不同,太子哥哥自幼性格溫和,卻極有原則,還聰明絕頂。
每次我和景策犯錯,他總能精準抓住我們倆的痛腳——罰我繡花,罰景策騎馬。
景策最害怕騎馬,每次騎馬回來,總是雙眼紅腫,嚇得。
同樣挨完罰的我還要腫著手指,給景策擦眼淚。
見他實在哭個沒完,我就對他說:「你再哭,將來我就不帶你去漠北玩了。」
景策一聽,就會緊緊抓住我的衣角搖搖頭,忍著眼淚答應我一定好好學騎馬。
這招我百試百靈。
我是在北境出生的,長到五歲,才跟隨父親入京。
給景策當伴讀後,我常常跟他講述北境的荒漠草地、雪山高原,講得從小在深宮中長大的景策神往不已。
後來,我們又在書中讀到江南的煙雨濛濛,長江泛舟。
「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
深夜,我與景策頭碰頭,湊在一盞孤燈下,悄悄看著描寫江南的遊記。
景策忽然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我們要快點長大,阿泠。」
我不懂他的意思:「為什麼?」
「長大了,就能成婚了。」景策笑嘻嘻地說,「父皇說了,等到我長到十八歲,就能和你成婚,立府別居,到時候我們兩人一馬,先去漠北,再去江南,走遍景國的每一個地方。」
我撐著臉,隨著景策的話,想到了那遙遠的、美好的未來,高興地同意了。
「拉鉤!」
景策伸出手同我勾在一起,我們對燈立誓,許諾將來絕不分開。
7
掐完一架,我和景策都有些累。
我坐在地上生悶氣,明明我才是在外邊領兵打仗的,怎麼還打不過景策?
「起來吧。」景策直挺挺地站著,嫌棄地說,「你怎麼沒個姑娘樣子?」
我不屑道:「我在北境,連荒地都睡,這算什麼?」
景策聽完,竟然沉默了,我等了半天等不到回話,抬頭看去,卻看見他滿眼的心疼和愧疚。
「阿泠,這些年你累極了吧。」
累?
戰場的苦,怎麼是一個累字能說完的?但那些如今也都不重要了。
我搖了搖頭,萬千話語融成了一句:「沒關系,至少我們贏了。」
景策眼神復雜,最後什麼也沒說,隻是對我笑了笑。
我的意思他明白,隻要能贏得今天這樣的局面,我與他的所有付出,都值得。
「上來吧。」
他蹲下身背對著我說:「我如今貴為天子,還能給你當馬騎,你要懂得珍惜。」
「明明是你自己答應過我的好不好?」
我嗆了他一聲,大笑著撲到他背上,任由他將我背起來,就像小時候那樣。
8
我的左小腿曾經斷過,因為景策。
永平十二年,我與景策十一歲,依舊頑皮得令人頭疼。
御花園裡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樹,每到秋季便會結出一樹的果子,黃澄澄地掛在樹上,好不勾人。
我和景策每年都會甩開跟著的宮女太監,偷溜到御花園裡爬樹摘柿子。
然而景策這人天不怕地不怕,偏生怕高,所以馬騎不得,樹爬不得。
我知曉他這毛病,自然從不叫他援手,但他那天卻異常堅持,非要自己上樹,我隻好跟在他身後爬。
景策戰戰兢兢地,挪了好久才終於上了樹枝,緊緊抱著樹幹不敢撒手。
我隻好自己摘,摘完了拍拍他道:「走吧,我們下去吧。」
「你、你先下。」景策幾乎要哭出來,「你先下去。」
我拿他沒辦法,隻好自己先下。
等我下去後,景策果不其然不敢動作,我隻好又上去哄他,如此來回幾次,累得我耐心全無。
眼見天色漸晚,再不回去恐怕要遭殃,我狠心道:
「快下去,再不下去,我就叫太子哥哥來了,到時候把你拉到馬場去,挑最大的那匹馬,不騎上七八圈不讓你下來!」
景策哭喪著臉,又故技重施地哄我先下去,氣得我狠狠在他腦袋上敲了兩下。
一邊向下爬一邊想著,非要讓太子哥哥好好罰他才行。
但就這麼一分神,加上體力不支,我竟腳下一滑掉下了樹。
劇烈的疼痛傳來,我一下就昏了過去,耳邊隻聽見景策驚恐的哭泣聲。
我心想,完了,這個膽小的家伙,萬一太擔心我,也從樹上掉下來怎麼辦?
我們這一對未婚俠侶,今日就要斷送在一棵柿子樹上了嗎?
9
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送回了寢殿。
斷了的左腿被層層包裹著,貴妃娘娘正坐在床邊,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額頭,難過得直掉眼淚。
太子哥哥和陛下在遠一點的桌邊一站一坐,景策跪在旁邊,哭得不成人形。
見我醒了,貴妃娘娘心疼道:「阿泠,疼得厲害嗎?」
疼是真疼,但也不是受不了。
我看向景策,見他哭得那麼厲害,我莫名感到心慌,不安地問:「我的腿是醫不好了嗎?」
景策哭著,膝行過來握著我的手說:「阿泠,你別怕,今後你去哪兒我都背著你去嗚嗚嗚……」